季央和人打架了, 被请家长了。

    当季母站在班主任办公室时，看到自家女儿站在角落里, 头高高昂起, 脸上还有点伤痕, 但那表情就是那种打死不会道歉的。

    “季央。”季母叫了一声女儿的名字。

    季央便转过头来看她, 话还没说出口, 眼睛先红了, 她有着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 这时里面盛上了一汪清水, 看上去只有那么可怜了。

    “妈。”她喊了一声, 又低下头，眼泪便落了下来。

    无声流泪，这样的场景, 只会让人觉得是季央被欺负了。

    一旁站着的小胖子和他的妈妈目瞪口呆, 这是刚才那个梗着脖子就是不肯道歉最后不得不请家长的倔强女生吗

    熟料季母都没有多看季央一样，直奔班主任而去“张老师, 季央她闯祸了吗”

    班主任是一个年轻的女老师，闻言便道“季央下课和郑鹏打架。”

    郑鹏便是那个小胖子了，此时脸上是青一块红一块，看起来比季央严重多了。

    但季央看起来瘦瘦小小，怎么也不可能把人打得这么厉害呀。

    郑鹏开口道，有些委屈“季央下课追着我打，用书打我脸，还骂我死了。”

    季母怒视着季央“怎么回事”

    季央不说话, 只是低着头沉默，手指紧紧缠绕在一起，看上去十分可怜。

    郑鹏的妈妈立即大声道“我儿子眉清目秀的，要是毁容了可怎么办，必须得赔钱”

    季央啜泣了几声“是郑鹏先骂我的。”

    郑鹏说“我没有。”

    郑鹏的妈妈立马窜到了季央面前，用手点了点她的头“我儿子骂你就骂你了，他又没打你，你怎么还能动手呢”

    郑鹏妈妈动作太快，季母和张老师一时来不及反应。

    便看见季央被郑鹏妈妈一下子戳倒了，她坐在抬起头，抬起迷茫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中年妇女，白皙的小脸上鼻尖有点红，宛如一只无害的、柔弱的小白兔。

    季母立马怒了，冲了上去“我女儿长得花容月貌的，你儿子还对我女儿动手了，必须赔钱”

    郑鹏妈妈也立刻嚷了起来。

    张老师在一旁劝架，但很明显，融入不了两个中年女人的战局中。

    最后这场战局是以郑鹏妈妈的认输为结束，最后郑鹏不甘不愿地向季央道了歉，但还十分闷闷不乐。

    “我明明没有骂你”

    季央擦了擦眼泪，以沉默回击，简直是无声胜有声。

    郑鹏妈妈气冲冲地拉着自己的儿子走了，季母对张老师说“谢谢你啊张老师，我女儿不听话让你费心了。”

    张老师笑着说“季央平时多听话的，这次应该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她不愿意告诉我，你回家好好问问她吧。”

    季母拉着季央走了，一会到家，季母就原形毕露，坐在沙发上看着慢慢抽噎的女儿，冷声问“到底怎么回事说话”

    季央被吓了一大跳，哭得更凶了，就是不说话。

    但凡要是换一个母亲，指不定就心软了。

    但季母是谁，再了解自己女儿不过，真不知道她哪里学的，人小鬼大，还会装可怜。

    眼看着季母没有被自己打动，季央也慢慢地收住了声音。

    小声道“他骂我。”

    季母冷哼了一声“说实话。”

    季央终于开口，郁闷道“他骂江川。”

    季母重重地哼了一声“别人都转学了，你还挺维护他的啊。”

    季央说“郑鹏说江川死了，我讨厌他。”

    当然当时郑鹏说的话更过分，叫季央说都说不出口，她觉得这个小胖子可太可恶了。

    她和江川玩得好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这个小胖子是故意挑衅她。

    在江川转学后的第二周，就开始挑衅她，她一定得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很明显，这次杀鸡儆猴的效果很好。

    季央知道，班上的男生都不太喜欢江川，因为江川人太太太好了，长得又太太太好看了。

    江川是她的邻居，在她五岁的时候，江川和他的妈妈搬来了这，他们就成了邻居。

    后来他们一起上幼儿园，江川比她大一岁，但是江川上学晚，他们便在同一所幼儿园。

    江川从很早就很照顾她，还没上幼儿园的时候，他们在一起玩捉迷藏，江川总是当来找她的那个人。

    但每次她都会被江川很快找到，不过江川也不会让她来找他，无论谁输了谁赢了。

    导致季央一度以为这就是捉迷藏的规则，后来上了幼儿园，她才知道，原来这只是她和江川两个人的规则，江川只对她一个人好。

    他们小区里面有一只狗可凶了，她在和江川在滑滑梯玩的时候，那只狗一下就窜了过来。

    江川挡在她的前面，胳膊上被狗咬了一口。

    季央当时哭得惊天动地，以为江川要死了。

    大人们都说被狗咬了要得狂犬病，会死人的，江川是为了救她才被狗咬的，季央想起自己看过的电视剧，立马低下头想给他吸血。

    但好在季母及时赶到，把两个孩子送到了医院。

    狗是流浪狗，没有人养，再江川妈妈加上也不是小区的业主，他们只是租客。最后物管和保安相互推拒，谁也不想承担治疗费。

    江川的妈妈性格比较柔弱，面对这样的踢皮球也没有办法。

    可是他们家里面也穷，那时候江川最后的结果或许是不治疗直接回家，毕竟也并不是人人被狗咬了都会得狂犬病。

    最后是季母每天守在物管处，让物管大出血，不仅赔偿了医疗费用，还大出血一笔，季母每天提着牛奶去看江川，季央就像条小尾巴跟在她身后。

    天天问江川疼不疼。

    季母知道是江川救了自家女儿，两家人的关系也一下好了许多。

    那时候江川的母亲在外做零工，有些时候回来得晚，江川就常常是饿着肚子等。

    季央把江川叫来自己家里吃饭，季母做的饭菜很好吃，那时候人们的生活水平还不高，但季央家里面每天都能吃到肉。

    一开始江川并不愿意来，小小的孩子却有着强烈的自尊心。

    但耐不住季央的撒娇，她很会撒娇，主要是发现这个办法特别好对付爸爸妈妈，手拉着对方的衣服，声音甜得像一颗糖，能腻在心里。

    “江川，你就和我一起吃饭吧，吃完饭之后我们还可以一起玩芭比娃娃。”

    “江川，求求你啦。”

    “江川，我就知道你最好啦，嘿嘿。”

    一开始，江川在季央家还有些拘谨，夹菜只会夹自己面前的。

    季央把自己的每天一个的煎蛋分给江川，还给江川夹菜，她其实自己筷子都拿不太稳。

    吃完饭后，季央把江川拉进自己的房间，给他看自己的娃娃。

    “我是这些娃娃的妈妈，江川，你就当它们的爸爸吧，这些都是我们的孩子。”

    “现在，我们给它梳头。”

    什么都会做的江川却好像在这一点上做得不太好，他把芭比娃娃的头发扯掉了两根，悄悄藏在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然后再也不敢砰那个精致的娃娃了。

    季央给娃娃梳了头，然后看着江川。

    江川最近脸圆了一点，五官特别精致，看起来就跟这些娃娃差不多。

    季央摸了摸他的脸，有些遗憾“江川你头发要是再长一点，我就可以给你梳头发了。”

    江川脸有些红“我是男生，不用梳头发。”

    季央说“那你学习一下，以后帮我梳头发。”

    江川看着她头上的两个小辫子，细碎的绒发看上去软软的，他不太敢，怕比她的头发拽掉了。

    但接下来，他就有很认真在跟季央学着梳头发了。

    等到季央六岁的时候，可以去上幼儿园了，那时候江川已经七岁了，只是户口不在本地，不好去读幼儿园。

    最后还是通过季央妈妈的关系，才让两个孩子一起去了幼儿园。

    江川长得可好看，他们两个人一起去苗苗幼儿园的时候，班上三十几个孩子，其中女生有近二十个，大家都想和江川做朋友。

    但是江川谁也没要，下课还和她一个人玩。

    其他女生要加入他们的游戏，都要看她愿不愿意。

    季央大部分时候是不愿意的，因为她只想要江川做她一个人的朋友。

    季央那时候就很喜欢江川了，更不论，每天中午老师发的水果。

    如果是苹果，江川就把自己的给她吃，如果是香蕉，季央就把自己的给江川吃。

    因为她讨厌吃苹果，她以为江川喜欢吃香蕉的，但后来她看到江川在放学后偷偷把香蕉扔进了垃圾桶，她才知道，江川也不喜欢吃。

    那时候她就知道江川对她很好很好了。

    季央也很努力在对江川好，妈妈每天给她五毛钱零花钱，她去买星星糖可以买五颗，会分两颗给江川。

    张老师教他们写字的时候，江川的字是全班写得最好看的。

    季央不行，她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像蚯蚓。

    张老师布置家庭作业，让他们写一排生字。

    季央就打着去江川家里写作业的旗号，让他帮她完成作业，江川一点没有拒绝，还会模仿她的字迹写歪歪扭捏的字，张老师一点都没有发现。

    那时候季央就想，要是能和江川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就好了。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江川在他们幼儿园第二期的时候转学了。

    江川只有一个妈妈，季央从来没有见过江川的爸爸，他妈妈嫁人了，季母这样告诉季央的，所以江川也要走了。

    季央哭得好伤心，拉着江川的胳膊不松手。

    “呜呜呜呜，江川，你不要走。”

    江川眼眶也红红的，看上去跟要哭了似的，他向来是一个坚强的孩子。

    “季央，我会回来找你的。”

    他坐在车上，透过后视镜看着后面在追的小女孩，眼泪没忍住落下。

    江母摸了摸他的头发“川川，不要难过，以后我们可以回来的，等我们到了你陈叔那，你要记得叫人知道吗”

    “你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他们都会喜欢你的。”

    江川却只看着追着车子跑的小小身影，那一刻他是有些恨妈妈的，为什么要离开呢。

    季央哭得那么伤心，她从来没有哭得这么厉害过。

    不过他知道，妈妈也有自己的生活。

    他心一抽一抽的难受，但也没有留下。

    江川最后还是走了，季央追着车跑了好久，最后也没追到，趴在地上哭得眼睛都肿了。

    回到家又被季母狠狠骂了一顿，因为那天她穿了自己最喜欢的白色衣服，沾上了灰尘很难洗，平时季央都很宝贝这件衣服的，从来不在上面弄上一点污渍。

    季央扑进妈妈的怀里，又哭了“妈妈，江川走了，我没有好朋友了。”

    季母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会有的，你会找到其他好朋友的。”

    但是季央觉得自己找不到了，没有人会像江川那样对她那么好了。

    江川走了以后，季央去到幼儿园，有很多女孩都问她江川今天为什么没有来。

    一问季央就更想哭了，江川不会来了。

    不过她也没有沦落到一个人玩的地步，她在班上的人缘很好，还有很多女生愿意和她一起玩。

    至少季央觉得，还是和江川一起玩比较开心，但是江川不在幼儿园了。

    想想她就觉得难过。

    季央的情绪低落了整整一周，每天季母去幼儿园接她，她第一句话就是。

    “妈妈，江川什么时候会来呀，我想他了。”

    季母觉得有些心疼，握住女儿小小的手“等你长大了，他就回来了。”

    季央数着手指头，自己也数不清楚，她到底还有多久才能长大。

    江川转学后的第二周，郑鹏故意在她耳边说。

    “江川妈妈是个狐狸精，她嫁人了，江川也不会回来了。”

    “江川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季央，你不要等江川了，他肯定早就死了。”

    幼儿园的孩子说话还有些语无伦次，或许他自己说出的话，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从大人口中听说过，便有样捡样的学。

    但是季央知道，她听妈妈说过，这不是好话。

    而且死这个字，太严重了，她讨厌死郑鹏了。

    “你瞎说你给江川道歉”她大声道。

    郑鹏说“我说的是实话，我才不道歉，江川就是死了，他不会回来了。”

    季央忍无可忍，向郑鹏挥出了小拳头。

    晚上季央睡着的时候，还小声叫了一声江川的名字。

    季母摸着女儿暖和的脸，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她以为季央还会念江川好久好久。

    但是等季央读一年级的时候，她便好像已经彻底忘了有江川这个人。

    原来江川和他母亲住的地方又搬来了新租客，来的那一天，租客还给他们送上了一点小点心说以后多串门。

    那家人有个小姑娘和季央差不多大，她们在同一所学校读一年级，还是同一个班，两个小女生便成了好朋友。

    此后无论谁问季央，她邻居是谁，她都只会说是那个小女生，好像已经完全忘了，在这个女生之前，她的邻居是江川。

    季母也差不多忘了江川这个人，毕竟成年人的生活繁忙，每天为工作为家庭都花光了所有的心思。

    等到季央三年级的时候，季父找了许多关系，费尽心思把季央送进了市里的实验小学去。

    在实验小学里，小学毕业只有可以直接进入七中就读初中，等到初中毕业直系升上本校高中部的几率高达百分之八十。

    七中的重本率是百分之九十，相当于只要在实验小学读书，已经有半只脚跨进了重点大学的门槛。

    父母为孩子总是能做很多事情，然而季央只知道自己要转学了，要转去实验小学。

    她不太乐意，因为这个小学里还有她很多的好朋友，但是父母不会管她乐不乐意，他们只管做自己认为对孩子好的事情。

    毕竟季央太小，完全没有反抗能力。

    但是季央能够感觉到他们家的生活质量变差了，原来每天一个的鸡蛋，每天三顿的肉变少了。

    他们也搬家了，毕竟现在住的地方离实验小学太远了，于是一家人把房子卖了，在实验小学附近买了一个小套二。

    实验小区附近的房价比较贵，自然而然房子面积就缩水了。

    季央问，“妈妈，我们不能回到原来住的那里吗”

    妈妈说“我们是为了你才搬来这里的呀，央央你要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了爸爸妈妈的期待。”

    季央讨厌听到这句话，什么为了她，她可没要他们搬来这里。

    不过这句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要告诉妈妈，铁定会挨揍的。

    但是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在实验小学熟悉了两周之后，季央又找到了新朋友。

    同时，她也有了新邻居，在附近买房的人，孩子一般都在实验小学读书。

    小朋友们放学之后还能一起玩，不过季央玩的时间没有什么了，因为她妈给她报了一个书法班。

    季央写的字仍然不好看，老师批评过她很多次了，季央只有个隐隐的印象了，在读幼儿园的时候，似乎有人帮她写过作业。

    在实验小学读书到底是不一样的，季央的成绩从考试分数上看没有什么进步，但孩子的知识面在拓宽，而且学习习惯也变好了。

    季父季母一致认为这钱花得值得。

    季央小学毕业便在七中的初中部读书，她成绩一直挺好的，人又机灵长得漂亮，就跟一只色彩鲜艳的小雀儿差不多。

    初中的孩子已经情窦初开啦，班上有同学在偷偷摸摸谈恋爱，季央也有点躁动，不过她没有喜欢的人，倒是收了不少情书。

    她好奇心作祟，偷偷把抽屉里的情书带到厕所里，关上门之后悄咪咪地看。

    不过那些情书写得真不怎样，什么如果用语文说是我爱你啦，用数学说是520啦，用英语说是 i ove you啦

    季央鸡皮疙瘩都起了，把情书扔在厕所的纸篓里，继续看下一封。

    这节课是体育课，她一点也不怕被老师发现，初中的体育课就是休息课。

    读到几近最后，季央也觉得没有让她心动的情书，怀着这样的心思，她打开了最后一封。

    才读了第一句，立刻惊为天人，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说，差不多就是那种在一个粗俗简单的我爱你对比出“今晚的月色真美”真是让人心动。

    她看见信纸下面的留言人，初一三班黄奇。

    季央立马回了一封信，十分简单，今晚晚自习结束操场见。

    但是注定季央由于一封信产生的春心萌动要失败，因为黄奇的长相实在让她不喜欢，就好像给一个喜欢小鲜肉的女孩一个帅气的大叔。

    不是不好看，就是不喜欢。

    但是黄奇很喜欢她，黑暗的操场里，少年的声音稚嫩，带着某些惊喜。

    “季央，你们今天上了什么课啊”

    甚至连话题都是如此的单纯。

    季央有点不耐烦地把自己上的课一一说了，然后问黄奇“你写的信是你自己写的吗”

    黄奇说是。

    季央觉得她至少能为信里那句让她心动的话坚持久一点，

    季央班上有很多偷偷在谈恋爱的同学，大家瞒着老师，觉得快乐极了。

    一下课就去上厕所，为了能路过自己喜欢的人的教室，多看他几眼。

    唯一的娱乐方式是每天晚自习结束，一起去操场里散步，甚至连手都不用牵，听着温柔的风声就觉得很快乐。

    但是季央不快乐，她觉得那句让人心动的话都不足以让她坚持下去了。

    她准备和黄奇提“分手”

    就在当天晚上，在操场见面时，黄奇的声音有些激动。

    “季央，我学会了一首歌，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季央说行。

    黄奇便唱，其实黄奇唱歌很一般，但在某一瞬间，季央忽然瞪大了眼睛“再唱一次。”

    她从黄奇唱的歌里听到了那句让人心动的话，她问黄奇“你当初写给我的信中，就有这句话，你是抄的歌词吗”

    黄奇想了好久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好像是。”

    “我们分手吧。”季央说。

    黄奇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明白，怎么唱了一首歌就被分手了，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唱的歌太难听了。

    不过他又很快找到了下一个觉得他唱歌好听的女生。

    季央回了家之后，趁季母洗澡的功夫，拿出季母的手机，在网上搜了这句话，这果然是一句歌词，而歌名叫做第一次心动

    是一个叫树苗乐队的男生组合唱的，作词人叫作江川，她顺着词条搜索，在手机上看到少年的照片。

    霎那间，心动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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