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8章 第68章

作品:《魔主的白月光

    阿朝回了昆仑。

    她跑回洞府, 先去看师尊。

    洞府一切依旧,花开鸟兽走,屋檐垂下的玄铃兰生长得太快了,葱葱绿绿一片团簇在檐角, 新芽生的浅黄色花瓣随着风儿轻轻摇曳。

    阿朝推开密室的门, 丝丝缕缕的寒气弥漫, 伴随着氤氲出的魔气。

    她咬破指尖,血气消融驱散污浊深黑的魔气, 露出冰玉榻上静静阖目沉睡的年长者。

    阿朝跑进去,跑到榻边, 怔怔看着师尊的脸, 慢慢屈起膝盖软跪下去。

    她扒在榻沿, 颤动地伸出手, 放在衡玄衍鼻下, 感受到很轻微很轻微的呼吸。

    师尊还活着。

    爹爹还活着。

    阿朝肩膀一下软了, 她不知道该哭该笑, 趴在榻沿, 眼泪流出来。

    “师尊, 师尊。”她呜咽“我做了一个噩梦, 梦见我害死您了。”

    那太可怕了。

    她可以拼出命地喜欢一个人, 如果有一把刀捅过来, 她愿意站在褚无咎前面替他挡, 但是她的爱,是她一人所为,所有后果也该她一人承担,怎么能牵累她的家人,怎么能化作无形的万千利箭, 被别人用来逼死她的爹爹。

    这种愧疚太沉重了,太痛苦了,她承受不了,她的良知在撕心裂肺地哭,她无法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继续走下去,她宁愿死,求得内心的安宁,成全王朝更长久远的太平,也保护她的家人。

    好在,那只是一场幻境,现在一切都还没发生。

    阿朝轻轻抽噎,小声说“师尊,这次我去密境里,逍遥尊告诉我一个大秘密。”

    “他说,我们这个世代要终结了,天命如此,必定要有很多人牺牲。”

    “可我不想信“必定”,我想救您,救寒师兄,救好多人。”

    “我想去找一条活路。”

    她环抱着手臂,下巴贴在手背,像个小孩子“我知道这很难,逍遥尊那样强大的前辈,只是想救回一个人,都失败了。”

    “但我还是不会放弃的。”她轻声说“我天资平平,没有翻天覆地的能力与本领,并不被寄托太多的责任与重担,所以我可以长久地、毅然地投身于这件事上。”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情要做,天命者去做一个好帝君,能征善战者去平叛战乱,贤德多谋者去规劝君王,大家该全心全意,合力襄助创造出新一个浩大的盛世。

    也许那位逍遥尊者把这个秘密告诉她,只告诉她,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宽容地泄下一线天机,指引她去追寻她的使命。

    “我会去寻万寂之海。”她轻轻说。

    这句话说出来,她的心口倏然一轻,仿佛放下一块大石头,欣然彻底坚定了信念。

    “师尊。”她忍不住弯起眼睛笑起来“您要保佑我呀。”

    在寻找万寂之海前,阿朝想先把师尊救醒。

    她需要无患草,可连赤血花都没几个人拿到,拿到的都是赤血花。

    阿朝在昆仑宗门里问了一圈,找一个同样进了琅琊密境的师弟换了赤血花,她把它栽种在花盆里,各种珍贵的灵液往里倒,甚至咬破手指尖,逼出好几滴心头血喂给它。

    但它光喝血,长得更容光焕发,但就是不变无患草。

    阿朝大为震撼,又失落,看着在窗边慵懒迎风摇晃的大红花,忍不住吸鼻子“我还不够痛苦吗,我在幻境里,可是生生而死嗳”超级痛,超级痛苦嗳。

    “那时候是那时候,你现在又没那心情。”长生珠嗤之以鼻,闲闲吐槽道“要不你叫褚无咎过来,让他捅你一刀,你那时候吐血看看能不能叫它变。”

    阿朝“”

    阿朝甚至认真思考起了可能性。

    “不是吧你真想这么干”长生珠也大为震撼了,怒呸她“呸你快拉倒吧,你当这花傻吗真痛心假痛心分不出来,你个糟心东西居然连花都想骗。”

    “”阿朝有点讪讪,心虚地小小摆手“没有没有,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

    长生珠“呵,呵呵。”

    阿朝试探的小jiojio就这么被踹了回来,蔫巴掉。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大家都没有无患草,褚无咎也只拿到半株,那唯一的一点已经被魔君拿去消融魔种的戾气。

    没有无患草,就救不醒师尊了。

    阿朝茫然。

    那一天,阿朝照常在檐下看书,翻着昆仑旧库中关于上古的风俗典籍,看着看着,忽然掉眼泪。

    泪珠落在书页,沿着流光结界滑落,滴在光滑的浅碧色鳞片,慢慢扩散开。

    碧绿的小蛇抬起头,怔怔看着她。

    “啊呀。”

    阿朝吸着鼻子,低头就看见小碧蛇,泪珠落在它的头顶,把它鳞片沾湿了

    “是你呀。”

    阿朝伸出指肚给它把泪珠抿掉,然后把它抱在怀里,轻轻摸它的头“你又来看我啦,想吃东西吗”

    她拿出以前搓的灵食丸子,放到它嘴边,才想起它上次不爱吃这个,她想收回去,但小碧蛇低下头,轻轻舔了舔她手背。

    很轻柔,像是安慰。

    阿朝愣了一下,忽而心里暖暖的,她抱起它。

    “谢谢你。”

    她轻轻摸它的鳞片,慢慢把它抱紧在怀里,头低下来。

    “我很需要无患草,可是我没有,一点都没有。”

    “我真的很需要。”她低着头,哽咽“谁愿意,与我换一点无患草呀。”

    “”

    小碧蛇看着她,深绿的兽瞳无声地震荡。

    它低下头,无声轻轻舔舐她手背。

    这一天大清早,阿朝听见外面的声响,跑出屋去看,就看见一个少年站在门外。

    他一身碧绿罗袄,高鼻深目,眸光泠泠如寒星,带着一种妖异的桀骜冷峻。

    这是一个阿朝完全没想到的人。

    阿朝看见他,全然愣住“蔚蔚碧师弟”

    蔚碧看见她,偏过头去冷冷说“我不是昆仑弟子,别叫我师弟。”

    他是半妖,从不算一个人,更从来不是真正的昆仑弟子,那只是一些虚伪可笑的伪装,从一开始就是场骗局,他冷眼一直看得清楚,更清楚昆仑如果知道他们真实的身份,绝不会想要他们这种别有用心的半妖的山门弟子。

    阿朝不知道他的想法,只听他冷言冷语,她抿着嘴巴,一时讷讷不知说什么

    “你”

    “魔君让我来你们昆仑送东西。”他硬邦邦说“我从正门进的,不是偷闯进来。”

    “哦。”阿朝有点尴尬,挠了挠头,才小声说“那你、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蔚碧看着她,冷冷说“你的未婚夫送了蔚韵婷三株无患草,我也需要,我来问你还有没有,我用其他东西换。”

    阿朝怔住。

    “无患草。”阿朝呆呆“褚无咎送、送的吗”

    “不然呢。”蔚碧瞥她一眼“蔚韵婷需要突破修为,正拿着他送的无患草闭关,你们不是未婚夫妻,这种事他都没告诉你。”

    阿朝哑口无言,她摇摇头,嗫嚅说“他他最近挺忙的,我们没见过面,没来得及告诉我。”

    蔚碧听她还在为褚无咎遮掩,在心中冷笑。

    “他送了蔚韵婷三株,总有多的。”蔚碧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冷冷道“你想要就去找他要吧,如果还有多的,就传信与我换,随便你想换什么。”说完,他转身就飞身离开。

    阿朝没来得及多说一句,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原来褚无咎那小子手里还有,藏得可够严实的。”长生珠嘀咕“对啊,怎么没想到呢,他那蜂窝煤一样多的心眼子,多摘几株藏着一点不奇怪。”

    “不过他这是怎么回事啊,啊”长生珠扬起声音,不满道“这种好东西不先给你,送给你那师姐算什么事,就算他要捧魔君臭脚,贿赂枕头风,手笔也下得太大了,一送送三株这不是他周扒皮的风格啊”

    阿朝哑了哑,小声解释“他不知道我这里藏着师尊,不知道我需要无患草啊,而且而且蔚师姐之前在密境里受伤了,突破境界,肯定、肯定需要得多一点嘛。”

    而且本来褚无咎就一直对蔚师姐有点好感嘛。

    阿朝有点闷闷想。

    “那也不像话”

    长生珠骂骂咧咧“可恶,混蛋东西,不守夫德”

    阿朝心里默默想,他还能更混蛋呢,幸亏长生珠不知道,他不仅骗她,在幻境里还对蔚师姐贼心不死,把蔚师姐强抢进宫呢。

    阿朝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掉,说“不管怎么样,先去找褚无咎吧,我得找他换一株无患草。”

    长生珠“呸”一声“换个屁你是他媳妇,连他整个人都是你的,就该主动把私房钱上供给你才对,我看他有脸跟你换东西。”

    阿朝心想可算了吧,还上供私房钱,他晚点给她戴绿帽子她都要谢天谢地了。

    她抿着嘴巴笑“好啦好啦,走啦。”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突然知道了无患草的消息,阿朝整个人都活了。

    她着急忙慌跟掌门告了假,出了山门就直奔最近州府城池的传送阵,连坐了七八座大型传送阵,又用了好几张短程空间传送符,紧赶慢赶一路冲到遥远的万禁平原外。

    终于照着地址跑到灵犀别苑门口的时候,阿朝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几乎扶着门边的石墩子吐出来。

    “我跟你说传送阵不能连着坐不能连着坐,你当耳旁风。”长生珠转圈指着在旁边干呕得七荤八素的阿朝骂“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化神修士吗,你一个小元婴,把空间传送当玩呢啊,当玩呢看看,这就是下场坐那么一俩月的方舟又怎么样,晚一点怎么了,衡玄衍又不会死”

    阿朝眼前转着小星星,还要被长生珠嘚啵嘚啵骂,更晕了。

    守门的褚家禁军们看有人竟敢扶着府门前石墩干呕,脸都黑了,持着法器大步走过来,怒斥还没出口就看见阿朝的脸。

    “”

    所有人大惊,想都没想单膝跪下

    “少夫人”

    阿朝就这么被当祖宗似的送进了门。

    这座灵犀别苑阿朝也是第一次来,发现建得特别好,到处都是漂亮的景致,穿着素净美丽的侍女小姐姐们纷纷过来为她送食送水,请她去更衣休息,吕总管带着人匆匆跑过来“哎呦少夫人,您怎么一声不吭自己个儿来了,快快奴才送您去休息。”

    阿朝头还晕乎乎的,喝了几口甜甜的果汁倒是压下去一点恶心,她连忙摇头“不休息了,我想找褚无咎,他在吗”

    吕总管心里一咯噔,迟疑说“主子在倒是在,但还在休息呢。”

    在休息

    阿朝仰起头,看着还没落山的太阳,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天呀,褚无咎还会赖床这是中午睡到现在没起,还是晚上睡得太早

    吕总管连忙说“主子这些日子都睡不好,作息颠倒,也不爱见人。”

    阿朝愣了一下。

    她几乎下意识联想起之前的琅琊密境。

    是因为那场幻境吗

    阿朝心里说不清滋味,但先漫上来的,总是关切和心疼。

    她轻声说“那我、我去看看他吧。”

    要是原来,吕总管自然是从善如流送她进去,少主与少夫人结了两百年的婚约,跟真正夫妻也没什么差别,进出卧寝能算什么,早不讲那些规矩。

    但最近褚无咎异常的态度让吕总管心生踌躇,并不敢擅作决定。

    所以吕总管迟疑一下,弯腰笑说“少夫人,咱主子还在休息,形容不整的,恐怕不愿意您瞧见,不如您先在中堂稍等,奴才这就去禀报主子,等主子拾掇好了,再出来见您。”

    阿朝愣了一下。

    之前,她在褚氏的地方,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拦她。

    阿朝看着吕总管和往日无甚区别的殷勤笑脸,点了点头“嗯。”

    “送少夫人去中堂。”吕总管对身边的侍女们说着,笑着欠身“少夫人稍等,奴才这就去通禀。”

    阿朝坐在中堂的椅子上。

    她没有来过这座灵犀别苑,更是第一次坐在这座正堂里,沉木椅子,方肃的桌案,屋中央摆着一座鹤型的香炉,白烟袅袅出来,到处都是冷冰冰又坚硬的模样。

    阿朝怔怔望着周围,忽然有些恍惚,又感到说不出的茫然的陌生。

    过了一会儿,传来步声。

    阿朝扭过头,看见褚无咎带着人走进来。

    跟在他身后的吕总管和禁卫在石阶前就躬身退去,只有他独自走上来,跨过门槛,走进来。

    他穿着一身深紫的鹤衫,少见穿这样深的颜色,他清瘦了许多,衬得眉骨愈发明显,眉峰冷峻,眼窝阴影更深,眸色淡漠。

    阿朝一见他,几乎呆住。

    阿朝站起来“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呀。”

    她跑过去,下意识拉他的手,褚无咎身形微滞,他像是想避开,但阿朝快手快脚的,一把就抓住他,他也就没强自避开。

    阿朝把了把他的脉搏,左看看右摸摸,担忧说“你的经脉灵气涌动得好快,是新突破的境界还没稳固下来吗,你是不是该闭关一阵”

    她没听见回答,抬起头,对上他晦涩的目光。

    阿朝呆了呆“怎、怎么了”

    褚无咎偏开眼,绕过她往里走,走到最里面中央的椅子坐下,淡淡说“你来做什么。”

    阿朝哑了一下。

    她是来换无患草的。

    但他这个样子,让她不知怎的,心里生出愧疚和舍不得。

    平心而论,在幻境里,她对褚无咎的很多做法感到失望和难过,以至于出来后她也没调整好心态,她有点不太想见他。

    但那只是幻境,现实里,他还什么也没做,虽然她知道她们这场婚约最初是他设计的,但那时候她也喜欢他是真的,这些年他对她好也不是假的,她们两百年的未婚夫妻,这样的情分,她在幻境里而死,这样的结局太惨烈了,也对他太狠心了。

    阿朝抿着唇,不知道怎么表达心绪,她抬起头,却对上他冷淡的目光,他看着她,那种冷漠、不容分辩也不近情谊的神情,让她张了张嘴,竟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

    她低下头,心里忽而也有一点赌气。

    他每次都这样总要人哄,还是一张臭脸要人哄。

    她也有气啊,在幻境里,他把蔚师姐强抢进宫,他说过让她做妾,她爹爹死了,她而死,那是多疼多疼,他也就伤心一阵,说不定后来没多久就娶了蔚师姐,逍遥快活坐稳他的好江山了。

    阿朝低着头,懒得看他,厥气说“我想来换无患草。”

    褚无咎本来冷冷看着她,冷眼等她说出什么屁话,闻言神色瞬变。

    她从哪儿知道的无患草

    他不动声色攥紧桌角,冷笑“哪儿来的无患草,你听谁说的。”

    阿朝抿着嘴巴,不想说是从蔚碧那里知道的。

    他藏着许多无患草,一点风声不告诉她,却先送好几株给蔚师姐,连她都是从蔚师姐弟弟那里才知道的。

    她不是说贪图他什么东西,但是但是

    除了藏着师尊,哪怕她知道他是一个心机深沉叵测的人,她也从来没有一件事瞒他,也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藏着不愿意告诉他分享给他。

    他只要告诉她一声,难道她会阻止他送无患草给蔚师姐吗。

    阿朝不想这么说,这样显得她特别狼狈,她下意识规避这种挫伤两个人脸面的话,习惯性地想委婉点处理这些事。

    “我猜的。”阿朝瓮声瓮气“你就给魔君半株无患草,你那么多心眼,能只摘到半株我觉得你肯定还会有。”

    攥着桌角的手倏然松下来,褚无咎全身放松下来。

    也许他都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放松,这本来不是他没想过的场景,甚至他还想过故意让衡明朝知道,看她不敢置信伤心痛苦的模样,他以为自己会无比痛快。

    但发生在现实中,他竟然下意识回避这种可能,在听到她提起无患草的那一刻,他脑中竟然唯一的念头,就是她永远不知道他手里有过无患草才好。

    他松开手,冷笑“我没有。”

    阿朝以为他在说气话。

    “我,我没跟你开玩笑,我真的需要无患草。”

    她低着头,想到幻境里那具冰凉的棺椁,想起洞府密室里躺在冰玉上气息微弱魔气缠身的师尊。

    她的眼眶不知不觉浸湿了一点,声音也低软下来。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真的,不骗你。”

    “换给我一株嘛。”她小声说“褚无咎,给我一株吧。”

    “”

    褚无咎看着她,突然意识到她是认真的。

    她是真的想要无患草。

    她是真的,想要无患草。

    “”

    “”

    阿朝悄悄抬起眼睛,眼巴巴瞅着褚无咎。

    她小小的撒着娇,心里却已经胸有成竹,她以为,她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冷着脸,却要站起来去给她拿无患草了。

    然后她看着,她眼看着他慢慢地、有点僵硬地偏开眼

    他没有看她,只看着不远处的鹤炉。

    “我说了。”

    他声音发哑“我没有无患草。”

    “”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