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第 25 章

作品:《不露声色

    周妈的腰椎有块碎骨凸进了椎管里, 现在腿脚活动困难,可能就是因为碎骨压迫到了神经,这种骨折不动手术的话, 很容易引起下肢瘫痪, 专家会诊后的意见也是手术比较好。

    岑露白向周妈转达了专家的意见, 周妈只想知道岑露白的建议。

    她这条命, 本来就是岑露白帮她捡回来的。几年前她罹患乳腺癌,治疗的全程就是岑露白帮她定主意, 联系各方的。

    她能活到今天, 离不开岑露白一直以来的关照。

    她相信岑露白。

    岑露白没有推诿, 言简意赅“我也觉得手术比较好, 而且, 越快越好。”

    保守治疗不仅有延误病情的风险,而且长时间躺在床上不能动有多煎熬,她比谁都清楚。

    早治疗,早痊愈。在成熟的手术团队下, 这个手术不是很大,风险是在可控范围内的。

    周妈没意见,全然听从岑露白的安排的“那就动手术。”

    岑露白眼底的忧色稍敛,牵出一抹令人安定的笑,宽慰她“没事的, 别担心, 就是一个小手术。医科大的专家来给你做。”

    周妈表现得轻松“嗯。”

    姜照雪跟着放松了些。

    于是凌晨两点多, 周妈就被加急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门一关, 走道上就只剩姜照雪、岑露白和她们的影子了。

    午夜的风雨依旧凄楚, 变本加厉地在窗户外作浪, 四下悄无人声, 有一种空寂到令人发慌的气氛。

    姜照雪不安地从手术室闭合的门缝上收回眼神。

    岑露白低眸,温声询问她“汪平还在停车场,我让他先送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她腰背笔直,面容沉静,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令人信服。

    可姜照雪却看到,她本就轻薄的淡妆,经过长时间的氧化,微微脱妆后,现出了她眼底淡淡的倦色。

    仍然是美丽的,甚至因此显露出了她更多柔弱、可亲近的美。

    可一瞬间,姜照雪的心却像被什么不轻不重地揉搓了下。

    岑露白再强大、再举重若轻,也是肉体凡胎,也是会累的吧。

    她摇头:“不用。”

    岑露白却以为她那几秒的沉默是动摇。她继续安她的心“手术大概要三个小时,我在这里等就好。不会有事的,出来了我给你发消息。”

    “明天早上遥遥的司机会过来接我,送我去机场,顺便把遥遥送过来接我的班的,所以医院这边你别担心。”

    “等你睡醒了就都没事了。”

    她轻描淡写,安排得井井有条。

    姜照雪没办法不心软。

    栉风沐雨,更深露重,她空着手从海城回来,又空着手从北城过去,连家都不回一趟,真的就是为了赴她这一场话剧的约定。

    她喉咙干了干,再次摇头,直接走到正对面的等候椅上坐下了“不用了。”

    “我陪你。”她把含在喉咙里的后半句话说出来了。

    岑露白跟着她侧转身子,微微错愕。

    姜照雪咬唇,注视着她,不受控制地从心底里冒出下一句话“你在海城安心忙你的,之后医院这边除了小遥,还会有我的。”

    仿佛她真的是岑露白的妻子,能帮她安定大后方。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界、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姜照雪不好意思,却没有太后悔。

    岑露白似乎有些意外,与她对视着,有两秒没说话,随即,眼底像有什么荡漾开来,微微勾唇,忽然就妥协了。

    “那好,麻烦你了。”她走近,神色明显放松,仿佛姜照雪真的帮了她大忙。

    姜照雪耳根微热,悄悄地松一口气,摇了摇头。

    岑露白抬手,把风衣外套脱下,递给她“盖着睡一会儿吧,感冒刚好,别再着凉了。”

    姜照雪没接“不用了,我不冷。”

    不冷是假的。她今天还是穿了短裙,配着长靴,露出了一小截光洁的大腿,此刻坐在这不知道哪里漏着风的走道里,其实是有些通体发凉的。可岑露白脱了风衣,里面也只有一条长裙,看起来并不比她要暖和多少。

    只是,她话音刚落,身体就很不给面子地给出了想打喷嚏信号。

    姜照雪“”

    她连忙低下头,很努力地想忍住,却还是不受控制地闷出了一声轻哼。

    岑露白眼眸瞬了瞬,发出了一声笑音。听得出很克制了,几乎只是气声。

    姜照雪脸瞬间红到了脖子。

    不想抬头,也不想见人了。

    岑露白唇角弧度加深,抬起手想揉姜照雪的脑袋,怕她更尴尬,又忍住了。

    她噙着笑,把风衣轻轻地放到了她的腿上,当做什么没发现一样,在她身边落座“你要是感冒了,我在海城的担心就要更多了。”

    姜照雪下意识想要归还她风衣的手顿住。半晌,她退让了一步,挪得靠岑露白近了些,把风衣横过来打开,一半盖在自己身上,一半递给岑露白,示意她一起。

    岑露白微愣,转瞬微垂长睫,让笑意在眼底流转。倒是没有拒绝。

    她也挪动了一下,坐得离姜照雪更近了些。

    风衣敞开着,堪堪地罩住了她们坐着的全身,让大部分作祟的冷风没了可乘之机。

    姜照雪暖和了不少。她没再说话,头靠着墙,闭上眼,听窗外风雨凄凄,嗅着鼻间从岑露白身上传来的熟悉木质淡香水味,恍惚间竟有一种风动雨动我心不动的安定感。

    “谢谢你陪我来医院。”岑露白忽然淡淡开口。

    姜照雪睁开眼,以为岑露白要和她说话。

    她偏过头看岑露白,岑露白却没看她。

    她微阖着眼,长睫在灯光下微微颤动。不知道是不是过分冷白的光线反衬,她五官线条竟显出了柔色,像造物者手下最精心捏造的琉璃娃娃一样,精致、完美,却透着脆弱。

    “其实我很讨厌医院。”她轻声地陈述。

    姜照雪眸光动了动,心底里生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柔软的,沉重的,甚至是怜惜的。

    好像因着这一点奇怪的共同点,她们短暂地站进了同一个世界里。

    她翕动着唇,放软了声音问“是因为之前受伤的事吗”

    岑露白答“一半。”

    姜照雪想追问另一半是什么,犹豫着,又克制了,岑露白也没继续往下说。

    空气静默几秒,姜照雪开口“其实我也很讨厌医院。”

    如果不是这时这刻,她可能永远不会对别人说出口的。她转回头,直面着对面冰冷的墙壁,淡声说“我也谢谢你。”

    岑露白似乎动了动,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姜照雪闭上了眼,不想解释为什么。

    岑露白似乎一直注视着她,半晌,移开眼很轻地笑。

    她也没有追问她为什么,只是坐得离她更近了些,让彼此的手臂贴着手臂,冷风再也不能从她们盖着的风衣中间缝隙里钻过。

    “靠着我睡一会儿吧”她低柔地邀请。

    姜照雪生不出抗拒的心。

    像在寒夜里偎依着彼此取暖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她放纵了自己的软弱,放松了自己的身体,轻轻地靠在岑露白的身体上。

    岑露白也回应了她。

    第一次,她让她们如此靠近,心也如此靠近。

    她没有真的睡着,可思绪却像被洪水冲刷后的芦苇荡,苇草一根根散漫地飘荡开了。

    她想起了明妍、想起了那段过往、想起了明妍追她的时候、也想起了明妍放弃她的时候,还想起了今晚的话剧、剧里戏子姨太太久久驻足的画面,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又想到了岑露白那个和姨太太相似的,始终挺拔、沉稳、从容的身影上。

    她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信任,忽然觉得岑露白谈感情的时候也许也是这样的。

    好像一汪无限包容的静湖,永远宁和,永远温柔,即使是走钢丝,也不会让你粉身碎骨。

    她会永远在底下为你托底。

    *

    凌晨五点钟,周妈平安地从手术室里出来,按照惯例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里观察,姜照雪和岑露白悬着的一颗心暂且都放了下来。

    “可以安心回去睡觉了”岑露白语带揶揄。

    姜照雪笑,这次没有推拒了。

    汪平还在停车场里睡觉,岑露白送姜照雪上车,而后返身回医院等岑遥过来接班。

    “有事电话联系。”她给姜照雪发微信。

    姜照雪秒回“好。”

    两人电话和微信联系的频率,因着周妈的关系,一下子突飞猛进,稳定在了每天必定联系之上。

    岑露白在海城又待了一周多,姜照雪就替她多跑了一周多的医院。有时候是和岑遥一起过去的,有时候是自己单独过去的。

    医院里有护工,其实也不需要她做什么,只是陪周妈聊聊天、解解闷而已。

    周妈是个很健谈的人,精神头好起来以后,经常滔滔不绝地和她说起岑露白小时候的事,明显完全把她当自己人。

    偶尔的,因为相似的卧床休养经历,她也会感慨“我现在才知道小露当年躺着是有多难受。”

    “她那时候还那么年轻。那么骄傲、那么有心气的人啊。”

    “你不知道啊,我和遥遥那个时候有多愁,有多心疼,她这个人,有什么面上都不说,心里苦也只会自己往心里咽,搞得我和遥遥连提也都不敢提,只敢偷偷抹眼泪。”

    “本来都决定放弃了,手术风险太大了,不值得,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后来突然又一意孤行要去a国动手术了。那个时候啊,我真是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生怕有什么差池,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还好,老天保佑好孩子。”

    她好像默认姜照雪知道岑露白为什么受伤、受了怎样的伤,所以对前因只字不提。

    姜照雪有过好奇,但又怕冒犯岑露白,所以没有追问,不愿从别人口中探寻岑露白的过去。

    周妈说多少,她听多少。

    越来越多的时候,周妈拉着她的手说起岑露白过去吃的苦,受的委屈时,她的心上好像也会跟着下一场雨,湿漉漉的。

    有时候周妈庆幸“还好小露苦尽甘来,现在有你了”时,姜照雪还会内疚。

    不知道以后她岑露白离婚时,周妈该怎样失望。

    她甚至思考过把三年合约一直延续下去的可能性。毕竟岑露白之前也主动提过。

    她无心再谈恋爱,岑露白也在第一次提出合约结婚时就表明过,她没有时间谈恋爱,不需要恋爱。她们都不会有真正的婚姻的。

    可很快她又会清醒过来。

    谎言总有要结束的一天,没有人能一辈子活在一个谎言里的。

    她直觉自己好像比之前更不对劲了,可又不愿意深想,只警醒自己清醒,接受聚散终有时的结局。

    保持现在这样,过好当下就好。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