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晋.江.首.发.正.版

作品:《错以为竹马在女扮男装

    “那你喜欢和我坐同桌吗”

    问出这句话之后, 连薛成璧自己都愣了愣。

    他不知自己是否在期待从周瑭口中听到什么,比如

    “喜欢啊”周瑭直视着他,毫不迟疑地回答。

    薛成璧忍不住耳尖微烫,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啊,你不要误会了。”周瑭才想起对方讨厌被“喜欢”, 急急摆手解释“我是说喜欢和你坐同桌这件事,绝对不是说喜欢你。”

    说完, 他还自觉很贴心很聪明似的,甜甜一笑。

    薛成璧“”

    快六岁的小孩刚掉了一颗门牙,安静的时候瞧着粉雕玉琢, 咧嘴笑的时候就成了个小豁牙, 傻乎乎的可爱。

    见他这么一笑, 薛成璧心中纷乱思绪化作一声轻笑, 伸手揉了揉小孩的脑袋。

    “我去申请调换桌位。”他道。

    他说的调换座位, 是指把自己的桌子搬到小娘子这一边,和周瑭并排坐。

    来学堂的小娘子只有薛家四个姐妹,薛成璧对她们而言不是外男,方大儒便应允了下来。

    临到搬桌子的关头,周瑭却开始担心了“这么做到底有些出格了,若哥哥被其他小郎君孤立了怎么办”

    薛成璧心里冷冷道“无所谓”, 面上安慰小孩“不会的。”

    周瑭又道“哥哥还会失去好多和其他小郎君相处的机会, 交不到朋友怎么办”

    薛成璧墨眉微挑“你不是怕我在那边受欺负吗”

    “是哦。”周瑭被哄住了,连声催促道“快搬快搬。”

    薛成璧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搬桌子换位置, 是薛成璧进学以来所做的唯一一件出格的事。自此以后,他便克己慎行, 心无旁骛, 只专注于读书习武带孩子。

    若有不懂事的小郎君前来挑衅, 他也一概无视之,仿佛根本不曾患上狂症。

    他会尽万分的克制,小心翼翼地将“好兄长”的面具戴在脸上。

    因为这是周瑭替他争来的、来之不易的进学机会啊。

    此后两日,皆平安无事。

    到了正月十二,春桃的病不再像简单的风寒了。

    最初她只是呼吸困难地常常张着嘴,看到水时咽喉痉挛,发出痛苦的呻吟。她无法安静,无时无刻都在焦躁地走动,在寒冬里鼻尖却渗着汗。

    次日,春桃开始对照顾她的母亲发脾气,无法自控地发泄狂躁,甚至产生了攻击行为。

    “把、把我绑起来吧,啊。”她磕磕绊绊地央求着母亲,“我怕伤、伤了人。”

    春桃的娘泪流满面,只好把女儿的四肢绑在床柱上。

    散学后薛萌来看她的时候,春桃已经失去了意识,两眼微微翻白,嘴里发出奇怪的嚎叫。

    薛萌脸色煞白,她安慰了春桃母亲,然后连请了京里四五名德高望重的郎中。郎中们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又煎了许多药。

    春桃似是极畏惧汤水,几个婆子都按不住她,薛萌亲自上手,才半泼半灌地服侍她吃下去。

    但春桃的病情仍未好转。

    眼睁睁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被折磨得不似人形,薛萌慢慢捂住了脸。

    在黑暗里,她坚强的表情逐渐绷不住了,憋不住的眼泪从鼻子里流下,最后泣不成声。

    其他婢女哀戚一片,屋里除了春桃的呻吟,便是她们细若蚊蚋的说话声。

    “你们觉不觉得,春桃发狂的样子很像二公子”

    “前月她过生辰,二公子来一起吃了暖锅,只怕就在那时染上了脏东西。”

    “那我们不会也”

    薛萌抹了把脸,冷道“闭嘴。”

    她肃声道“宫里的太医说了,二兄身上的病不传染旁人。春桃如何,与二兄无关。若我再听见你们传这些毫无根据的闲言碎语,以后就别再做我房里的姑娘”

    小婢女们当即噤若寒蝉。

    春桃的娘眼睛闪了闪,不知向何处宣泄的悲伤与愤怒,找到了一个出口。

    薛萌出来透气时,她跟了上来。

    “我女儿的病当真与二公子无关”春桃的娘哭道,“那太医是老太太的人,如今老太太盼着二公子承袭爵位,怎会说对他不利的话”

    “您怎会这样想”薛萌惊讶,“祖母向来持重,在这种事上绝不会有所隐瞒。”

    她低声嘱咐“快把刚才那些话忘了,谁都不要乱说。二兄命苦,如今他好不容易上了学堂,若再有这些流言,只怕”

    春桃的娘点头应是,心里却并不相信,眼神流露出浓重的怨怼。

    翌日,薛萌瞪着红眼圈去进学。

    周瑭见了她问“春桃姐姐身子怎样了”

    薛萌顿了顿,略有犹豫。

    周瑭才不到六岁,若是看到了春桃那可怖的惨状,定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二兄若知道了,怕也会徒增自责烦忧。

    于是薛萌隐瞒了下来“还好。”

    “那就太好啦。”周瑭松了一大口气,“咦,二表姐眼睛怎么红了”

    薛萌强笑道“我这是急的昨儿找大兄和四妹玩了一宿,忘了做功课,早上起来才开始害怕先生训斥我。”

    周瑭忙翻出毛笔坐到她旁边“离先生进学堂还有一刻钟呢,我陪你一起写,能补多少就补多少。”

    他凑过来,笑盈盈地安慰她“别怕,训斥就训斥了,一切总会过去的。”

    这还是春桃出事以来第一次有人安慰她。

    薛萌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嗯”

    写着写着,周瑭想起什么,偷偷瞟一眼在浏览书卷的薛成璧,见公主没注意这边,便猫猫祟祟地附在薛萌耳边,小声道“问你个事。”

    “何事”

    “二表兄这两日总会消失一段时间,你知道她去做什么了吗”

    薛萌想了想说“大兄这几日在给我扎花灯,预备上元节提着游街我上回瞧见,二兄也在他那里。”

    周瑭呆呆道“哥哥在大表兄那里做什么”

    “你傻呀,”薛萌捏了捏他的小肉脸,“明天就是上元节了,他当然是在学着给你扎花灯啦”

    周瑭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猛地一蹦跶,差点蹬翻了桌几。

    他雀跃得脸蛋泛粉,连身后的背景似乎都开满了繁花。

    “既然她想给我惊喜,那我就当做不知道好了。”

    周瑭捂住脸蛋,使劲藏起笑容,发出一连串“嘿嘿嘿”的闷笑声。

    很快他便发觉,想憋住快乐真的很困难。

    他想问那花灯是什么形状的、什么颜色的,想问制作花灯的时候有没有伤到手,还想亲眼看看薛成璧为他扎花灯的样子。

    彩色灯笼纸旁,公主侧头摆弄竹篾,鼻梁挺直,凤眸熠熠生辉,那专注认真的模样,一定非常好看。

    周瑭浑然不知,自己已盯着薛成璧的脸盯了许久。

    “怎么了”薛成璧耳尖微红,不知是不是冷风冻红的。

    上元节前后,房檐屋瓦下高悬彩灯,朱门华屋出奇炫华。

    周瑭灵机一动,指了指院门外挂着的灯笼,暗示道“那个灯笼真漂亮。”

    他想,如果薛成璧顺水推舟主动说出来在给他扎花灯,那他就不用再憋着乐了。

    然而薛成璧反应如常,只是平淡地“嗯”了一声。

    周瑭的小九九没得逞,气呼呼地鼓起脸。

    他招了招手,要薛成璧蹲下来。

    近来他越发的胆大不客气,薛成璧看在眼里,却莫名地很愉悦,对他的小指令无有不从。

    他乖乖蹲下身来。

    小孩朝手指哈了哈气,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嘣”地一声,一朵烟花在远方绽放,不知是哪家粗心算错了日子,错把正月十四当做了正月十五,放出了漫天火树银花。

    人间的悲欢喜乐并不相通。

    短短两日耗空了春桃所有的力气,她变得很安静,甚至能吃下一点东西。但每个郎中过来,都会摇头说是回光返照,劝人早准备后事。

    薛萌脑海一片空白。

    “姑娘。”春桃沙哑地唤她。

    现在春桃手脚麻痹,动弹不得,薛萌知道她的意思,坐在榻边,挽起她的手。

    “姑娘明日,要去游街吗”

    薛萌为她擦去嘴角溢出的白沫,涩声道“我哪也不去,在这陪着你。”

    “不,姑娘明日一定要去看花灯。连带我的份一起看,替我买一只花篮灯,我最喜欢花篮灯了。”

    春桃的视线落向窗外,苍白的嘴唇笑了笑,仿佛看到了上元节的满城灯火。

    “好。我替你看灯,给你买最好看的花篮灯。”

    薛萌抱着她的手,无声落泪。

    “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啊。”

    雪花悄然落下,纷纷扬扬,天地间飘扬起雪白的纱。

    外头的雪夜里,响起了春桃母亲的嚎哭声。

    二房后院,被禁足已久的阮氏心烦意乱,暴怒之下摔了一只茶盏。

    “哭哭哭,什么人在那大呼小叫,号丧啊”

    婢女莲心连忙收拾碎瓷片“回夫人,那许是风声。”

    一个嬷嬷道“奴婢却听说,二娘身边那个叫春桃的丫头,得了一种怪病,眼看就要不行了。她娘哭了整整两日,今儿个还说春桃的病和疯二郎有些关系。”

    “什么关系”阮氏眼睛一轮。

    那嬷嬷细细说了春桃发病时的狂躁举动,阮氏听了,双眼精光爆射,满面狂喜之色。

    这些日阮氏虽被禁足在后院,却有薛蓁借着每日晨昏请安的机会,朝她透露侯府里的讯息。

    薛环闯祸、即将被送出京外,还有薛成璧入学堂、得老侯爷青眼的事,早就传入了她耳中。

    世子之位即将易主,她再也做不成侯爷的娘,也得不着诰命了。

    阮氏发了好几日的疯,大病一场,心如死灰。然而这份传言,却让她的诰命梦死灰复燃。

    她从床上弹起来,忙梳理散乱的鬓发“快唤蓁儿来,偷偷的,别让人发现。”

    薛蓁刚踏进厢房,就被阮氏一把握住双手,拽到床里。

    “明日,就是那疯子的死期”

    那声音嘶哑如恶鬼,薛蓁吓了一跳“阿娘,您安神的药您吃了吗”

    阮氏不接她的话,自顾自道“侯府不要你阿兄了,无非是因为他们多了一个疯子做选择。如果那疯子没了,府里能习武的小郎君只剩你阿兄一个,即便你阿兄不想做世子,他们也会求着他做”

    “阿娘在说什么啊。”薛蓁眼里噙着泪,“事到如今,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杀得了一个疯子”

    “你递消息给外祖,今晚就去。上元节全府外出赏灯,府里没人,是动手的最好时机。明日酉时,叫你外祖多派些人手来,”阮氏忍不住笑起来,“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阮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神色也带着癫狂,薛蓁心里害怕,道“可是祖父祖母看中的人若死了,查到与我和阿娘有关,就算阿兄能继续做世子,但祖父祖母绝对不会放过我们”

    阮氏笑道“为娘既然做出这个决定,自然有万全的手段,保管他们挑不出你我的错处。蓁儿,附耳过来。”

    听了她的耳语,薛蓁渐渐从慌乱中平静下来,也开始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阮氏加了一针强心剂“你要眼睁睁看着侯爵之位落到那疯子手里,待他日后糟践你吗”

    薛蓁咬唇起身“我这就备车去外祖家。”

    她走时从门缝里吹进了一股冷风,烛灯熄灭,一室昏暗。

    阮氏陷在暗沉的纱帐里,啃咬着手指,嗤嗤发笑。

    只要她能做侯爷的亲娘,做诰命夫人。

    为了这个,多死几条人命算什么

    大雪下了整夜。

    正月十五上元节,白茫茫的雪遮盖了世间的污迹,所有的罪恶仿佛都被粉饰太平。

    周瑭昨夜想着花灯,没睡踏实。早上赖了会儿床,比平日到学堂到得晚些。

    一踏进学堂,里面的嘀嘀咕咕声骤然一停,静得反常。

    一双双眼睛带着奇异的神色,打量着走进来的两个孩子。

    周瑭的心思已经飞去上元节游街赏灯了,没有察觉那些目光的异样。

    薛成璧耳力好,嘁嘁喳喳的议论声传入他耳畔。

    “听说去岁有个丫头和薛二一起吃暖锅,沾了脏东西,疯疯癫癫的不治而亡了。”

    “你可知他现在为何人模人样因有邪祟占了他的身体,每月要吃一个人的生魂,吃了生魂便能装作人。然后那失了生魂的可怜鬼便发疯、死了。”

    “厉鬼瘟神”

    “离他远一些。”

    薛成璧抬眸,冷淡的目光扫向传话者。

    那几个小郎君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低下头不说话了。

    虽不说话,却仍在用那看怪物般的眼神偷看他,还看他身边的周瑭。

    薛成璧面无表情,桌几下的双拳死死攥紧。

    散学后,小郎君们三三两两约着去吃酒看戏,待到日落,刚好坐在酒楼花楼里赏灯。

    上午那些传言,景旭扬听得很清楚。他叫住周瑭,想叮嘱他们小心,免得日后流言愈演愈烈,造成无可挽回的影响。然而刚要开口,便见薛成璧向他摇了摇头。

    话在景旭扬舌尖打了一个转,又咽了回去。

    “叫我有什么事吗”周瑭歪头。

    “今晚玩得开心。”景旭扬一笑。

    孩子期待上元节已经期待了好久,谁都不想毁掉这份快乐。其余的,等过了今夜再说罢。

    “你也开心”周瑭心情特别好,连带对断袖驸马都有笑脸和祝福。

    午休后,他们花了两个时辰完成了功课。

    酉时黄昏初至,车马停在后门,就等小娘子小郎君们上车,立即驶向灯火繁华的西市。

    郑嬷嬷刚拿到新裁的胡服,正着急熨烫,预备待会给周瑭换上游街。

    她边熨衣服边笑道“听说今年的鳌山灯足足高十六丈,走三百六十五步都逛不完,中间还有两条缠着金龙的鳌柱,每个龙口里点一盏灯,叫什么双龙衔照。”

    周瑭附和了几声,杏眼却忽闪忽闪地觑向薛成璧。

    什么鳌山灯,都比不上公主亲手为他扎的花灯好看。

    在孩子期盼的目光中,薛成璧道“我去一趟清平院,待会马车上见。”

    “去做什么”周瑭问。

    薛成璧眼尾微弯“取一样东西。”

    取什么东西

    当然是要取亲手扎的花灯啊

    周瑭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薛成璧一走,他就“呜嗷”一声跳了起来。

    郑嬷嬷莞尔,领着他到无人的屏风后,为他换上新衣服。

    新衣虽是胡服,却做得精致可爱。圆领窄袖小口裤,石榴红打底,对襟间雪白的衫子绣着靛蓝云纹,领口袖边绕着雪白的绒毛,衬得周瑭如小仙童一般。

    郑嬷嬷低声轻叹“小公子生得真俊。”

    路上其余仆妇见了,也都眼睛一亮,直夸他俊。

    就连一向反对他拔尖的老夫人,见了周瑭,嘴里也挑剔不出什么,心里更为宠爱。

    上马车之后,周瑭等了一刻钟,没有等到薛成璧。

    老夫人遣人去问,仆妇说清平院里没人,也没什么特别的痕迹。

    “许是在路上错过了呢”周瑭猜测道。

    又等了一刻钟,薛成璧还是没来。

    薛萌抿唇道“若再等下去,西市人多杂乱,又走不了车马,就买不到漂亮的花灯了。”

    春桃还等着她的花篮灯。

    周瑭见她面有急色,便对老夫人道“您带着姐姐们先乘马车走吧,我再等等,随后便至。”

    老夫人还未说话,倒是薛蓁急着开口道“上元佳节阖家团圆,若留表妹孤零零一人在府里,祖母定放心不下。表妹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

    周瑭摇头笑笑“我和哥哥约好了要一起看灯的,若没等到她,我也放不下心。”

    薛蓁还要劝说,老夫人敲了敲车厢壁,唤道“卢四。”

    “在。”一个粗犷的男子声音传来。

    老夫人严厉道“带三个人保护表姑娘和二公子,不许有一点闪失。”

    “是。”

    老夫人对周瑭道“这四人跟侯爷上战场杀过敌,都是骁勇善战、以一敌十的好手。有他们保护你,我就放心了。”

    她神色一厉“不过你听好了,今晚回来若你敢少一根头发丝,我就拿二郎是问”

    周瑭知道她在吓唬自己,笑盈盈道“多谢外祖母。”

    然后就跳出了马车。

    他没看到,当老夫人派出四名侍卫保护他时,薛蓁的脸闪过一抹慌乱,前额沁出了汗珠。

    马车辘辘驶离侯府,周瑭倚在郑嬷嬷身边,望着远方黑沉沉的夜空。

    不知过了多久,腾地一声响,朵朵烟火在西市的上空绽放,耀眼的花火吞噬了星子,连圆月都模糊不清。

    多么热闹喧嚣的节日,璀璨夺目的烟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阴影短暂地被遗忘,却从未消失。

    薛成璧一直都没有出现。

    周瑭心中不安愈盛。

    他回过头,眼神坚定“我要回府里找哥哥。”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