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第 24 章
作品:《错以为竹马在女扮男装》 梅稍正红, 冰骨清寒的一枝,斜出学堂院角。
初一响爆竹满堂红,初二回门是喜, 初三足不出户需睡早,初四迎灶神, 初五拜喜神, 初六送穷出门。
到了正月初七,休沐结束,贪玩的孩子们苦着脸回到学堂, 年纪稍小些的,在学堂外抱着奶嬷嬷嚎啕大哭。
“我不想进学呜”
“进学多好呀。”周瑭仰头安慰满脸泪痕的小郎君, “进学能有好多香喷喷的书卷,还能背漂亮的书箱。手持书卷、背书箱的小郎君最俊了。”
小郎君的哭声停了停“真、真的吗”
“是呀。”周瑭进一步鼓励他, “好好读书习字, 嬷嬷就会奖励你换新书袋,就像我这个”
他兴高采烈地举起自己的新书袋, 炫耀道“看,新书袋上面还缝着可爱的白兔兔呢”
绣工是极好的, 绣样却活像只刺猬。
那小郎君一看,眼睛大痛, 顿时“哇”地一声哭得更洪亮了。
周瑭包子脸茫然。
薛成璧以拳抵唇,忍不住笑了一声。
待周瑭回头看他, 薛成璧面上露出了一丝迷惘“许是那位小公子养了兔子,触景生情, 想到进学要与兔子分别, 才这般伤感。”
“原来是这样。”周瑭恍然大悟。
进了学堂, 坐在桌几前, 他又沾沾自喜地把新书袋炫耀给每一位同窗看。
于是又有几名同窗“触景生情”,泪流不止。
他们想讲出实情,然而一旦看到小孩天真烂漫的脸庞,他们就把实话全吞回了肚子,边哭边笑说“好看”。
这么可爱的小妹妹,谁忍心伤害
“丑死了。”薛环的声音传来。
老侯爷许诺带他进军营的事给了他莫大的振奋,他又神气昂扬地来进学了。
薛环嫌恶地瞥了一眼书袋“这么丑的东西,也只有你这种边塞来的土包子才喜欢。”
周瑭气鼓鼓。
还没来得及反驳,便有其他小郎君皱眉道“薛三公子,你这样说你妹妹,是不是太过分了”
“丑是事实啊。”薛环满不在乎,“总好过你们这些骗子,为了讨好人就睁眼说瞎话。”
同窗们脸色微红,面有讪讪。
周瑭一呆,细细观察同窗们的神色,发觉薛环话说的没错。
他抿唇,缓缓抱紧了书袋。
景旭扬听到这边的响动,笑着道“周小妹妹年纪小,性子又软,只要是给送她的礼物,她都会当做珍宝来喜欢。有时候分辨不出好坏,也不怪她。”
他一出面解围,同窗们纷纷应和。
“是啊是啊。”
“周小妹妹,这只小兔子是谁给你缝的”
“要当心了,说不定她是为了害你呢。”
虽然知道他们都是好心,周瑭还是难受得厉害。
他把书袋掩在桌几下,小声道“我分得清好坏。只是因为我喜欢,她才绣了这个。她才不是害我”
眼圈微微泛红,像只红眼睛的小白兔。
这时方大儒伴着书童走进了学堂,学生们一哄而散。
景旭扬隔着竹帘,时不时瞥一眼小孩低落的身影。
“本来想帮她的,”他摸了摸鼻子,“但好像不小心把她惹恼了”
很快他就顾不上想这事了。
方大儒为了让学生们尽快从春假里进入学习状态,来了一场突击考试。
题目都是除夕前学过的内容,只需举一反三。景旭扬信笔写就,字迹飘逸隽美,如游龙戏凤。
偶尔他笔锋稍一凝滞,脑海中晃过小孩微红的眼眶。
景旭扬摇了摇头,继续作答。
午休散学后,小郎君们鱼贯而出,互相讨论着题目,或高谈阔论、笑逐颜开,或怨声载道、愁眉不展。
薛成璧迎来了一只眼泪汪汪的小团子。
这几日老夫人亲自督察他的刀法,晨间他刚把周瑭送进学堂,就赶去了听雪堂,是以并没听到有关书袋的争论。
薛成璧只以为孩子考试没发挥好,晃了晃手里的食盒“梅花酥,现在可想吃一枚”
周瑭抿唇摇头。
“这么难过,不会是交了白卷吧”薛环的嘲笑声响起,“啊,白卷还高估了你你肯定连题目的字都认不得。是也不是”
周瑭低头不理会。
薛成璧面带微笑地掂了掂食盒,猜测食盒砸在薛环脑袋上时,会溅射出多大面积的血花。
看到他那个瘆人的笑容,薛环本能一怵,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了,匆匆逃离现场。
烦人鬼离开,薛成璧抓起周瑭怀里的书袋,想像往常一般替他拎着。
周瑭却抱住书袋不松手。
“真的很丑吗”他小声道。
“嗯”薛成璧一顿。
“我知道小兔兔是哥哥按照我的喜好绣出来的,可是他们都说小兔兔很丑”周瑭仰起脸,泪汪汪地道,“我喜欢的东西,真的很丑吗”
薛成璧眸光瞬间冰冷,甚至摸到了腰间横刀。
“谁这么说的”
周瑭吓了一跳,有些受惊地小心观察他的脸色。
薛成璧深呼吸了下,左手动作自然地从刀柄上移开,唇边缓缓漾起温和的笑容。
“我没生气。你说吧。”
周瑭放松下来“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他们都很好心地哄我,没有明言,可我知道他们心里都是这样想的。”
“他们眼睛都坏了。”薛成璧斩钉截铁。
“”周瑭纳闷,“所有人眼睛都坏了”
“嗯。”薛成璧没有丝毫犹疑。
理智上周瑭认为薛成璧在哄骗他。
“真的吗”他有点狐疑。
“真的。”
薛成璧顺手拿过了他的书袋,蹲下身,认真地注视着孩子的双眼“我从不骗你。你信我不信”
“信。”周瑭变得坚定。
薛成璧正经道“你喜欢的就是最好看的,不同意你的都是眼睛坏了。可记住了”
“嗯”周瑭笑了。
“就为了别人的看法而难过,不值得。”薛成璧轻轻摸了一下小孩的发顶,站起身道,“说说你自己。考试如何”
“应该不算太坏吧”周瑭发愁地揉了揉酸疼的小肉手,“就是手笨,握不稳笔,写字又丑又慢”
薛成璧把他的小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按揉。
周瑭甜甜笑起来。
“哥哥,我想吃梅花酥了。”
“阿兄考试如何”
二房后厅,薛蓁询问结伴回来的薛环。
薛环把书箱随手一扔,无所谓道“反正有笨蛋给我垫底。”
薛蓁知道他说的是周瑭,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和一个笨蛋小娘子比,你丢人不丢”
薛环浑不在意“人各有所长,我日后承袭武安侯爵位,会领兵打仗就好了。”
“领兵打仗”薛蓁好笑,“别人不知道,我可是最知道你的。你之前和人比的那几场,都是买通了对手吧”
“反正我有的是银钱,一辈子全靠买通也没什么。”薛环不以为意。
薛蓁听了来气“过几日你与那疯子比试刀法,也能买通吗”
“和他还用得着买通”薛环不屑一顾。
薛蓁提醒他“那疯子力气邪门,你再轻敌,是要在他身上栽大跟头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练。”薛环不耐烦地解下长鞭,拿起横刀,“你们这些妇人净瞎操心,等我风风光光地赢了他,看你们还怎么多嘴。”
薛蓁气苦。
然而薛环练刀只练了不到半个时辰,家仆传话说公子哥们约他去捶丸,他就抛下横刀,爽快地去了。
这一去就是一整天,恰好错过了老侯爷回府。
老侯爷原定在正月十五之前返京,大部队还在路上,老侯爷便带着四五亲信,快马加鞭赶回京中。
那么一个身高八尺的大军汉子突然翻墙进来,险些把听雪堂新来的小丫头吓晕过去。
李嬷嬷倒是习以为常,安顿好小丫头不许她说出去,转而低声对老侯爷道“侯爷轻些,里头夫人正哄着表姑娘午睡呢。”
老侯爷顿了顿,在廊下草草卸了甲胄,疾步踱进厢房。
老夫人坐在罗汉床边,郑嬷嬷在掖被角,床里呼呼睡着周瑭。
小娃娃身子埋在柔软如云的被褥里,只露出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脸蛋红扑扑的,桃花一样的颜色。
老侯爷眼眸中涌现出极为复杂的神色。
老夫人轻轻起身,引着他到外间,桌上早已备好了餐饭。
她亲手布了膳“我自作主张把她养到身边,还以为侯爷会发火。”
薛沄私奔投军一直是他们的心病,老侯爷还亲口说过和薛沄断绝父女关系。当初周瑭寄住在侯府里,老侯爷也冷漠以待,并严令由他自生自灭,不许老夫人关照他。
此番见了孩子,老侯爷非但没有大发雷霆,倒是反常地沉默。
他欲举箸夹菜,右臂一抬,便疼得冷汗直冒。
“这是怎么了”老夫人忙令人解衣查看。
只见老侯爷右肩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这一刀几乎切下了他整条右臂,好在缝合及时,没有全废。
老侯爷苦笑“这回若不是有沄娘在,夫人可能就见不到我了。”
沄娘便是周瑭的生母,薛沄。
“沄娘”老夫人讶异,“侯爷在西南边碰见沄娘了”
老侯爷颔首,任她怎么问,都不肯再多说。
老夫人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
结合侯爷那封信上透露出的喜意,说不准那位替侯爷领兵的新将,就是薛沄
她喜得揪紧了绵帕。
老侯爷没给她准确的答案,感慨一声道“你我也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儿女也都成器。此番回来,趁着一把老骨头还能动弹,我好好教导教导环儿,也算薛家后继有人。”
“环儿。”老夫人冷笑一声,“侯爷还不知道,你那不孝子孙都做了什么好事”
她细细把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如实以告,老侯爷两道浓眉越皱越紧,很是难以相信。
待她说到教薛成璧刀法,让两个孙儿现场比试时,老侯爷低喝一声“胡闹。这是助长家宅争斗、兄弟阋墙”
他身为嫡子,年少时遭过庶兄的毒害,因此对庶子隐有偏见。
老侯爷道“更何况二郎的情形母亲是个身份不明的流民,二郎本身又患疯病,右手残废。别说刀没拿过几日,连学堂都只上了半个月,说不定连字都认不得几个。夫人给他希望,让他心存贪念,不是在祸害他吗”
老夫人笑而不语,引着老侯爷悄悄走到廊下,看向庭院。
庭院中白雪皑皑,雪中一点冰蓝寒芒闪过,刀尖疾刺,将一瓣飘零的红梅一分为二。
薛成璧左臂挥刀,玄色横刀破空,隐有金声玉振之音。
小少年冬日只着一身单衫却不觉寒冷,额间汗水蒸腾作白雾。
他将一个动作重复了一次又一次,一招一式平流缓进,仿佛永不疲惫、永不厌倦,永远有用不完的力气。
他的刀法在肉眼可见地变得熟练。
老侯爷在廊下定定站了许久。
眉宇间划过愕然,平静,神往,还有惋惜。
老夫人缓缓展露出微笑“侯爷现在还觉得,我是在胡闹么”
老侯爷用了敛息之法,所以周瑭和薛成璧都不知道,本该三日后才回府的老侯爷,其实早就与他们见过面,并在暗中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翌日清晨,周瑭照旧去进学。
蹦蹦跳跳地背着他的小兔兔书袋。
雪天路滑,他蹦跶着不小心滑了一脚,还好薛成璧及时抓住书袋,把他提溜起来,才免于摔飞出去。
学堂里,同窗们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关注着昨日的考试成绩。
考试成绩分甲、乙、丙、丁四等,丙等人数最多,每一等里再细分名次。
睿文伯爵府的五郎贺子衡抱怨道“我娘备了特别丰厚的束脩,又托了天大的人情,才把我塞进方老先生的学堂里。若我考个丁等回去,上元节我娘定要罚我禁足温书。”
说着说着,他瞥见了周瑭。
五六岁的小孩正是嗜睡,趁着不讲课的功夫,周瑭枕在胳膊上打着盹,满脸无忧无虑,恬静可爱。
贺子衡感叹道“你看周小妹妹,半点都不急。”
“可不是吗。”另一个小郎君艳羡里又带着轻视,“还是做小娘子好,即便考出个最末,也没人责备她。”
方大儒一到,同窗们顿时安静如鸡,各回己位。
两个书童,一个下发考卷,一个慢悠悠地张贴榜单。
名次一一揭开,同窗们探头探脑,议论纷纷。
“景小侯爷果真是甲等头名我就没见过他拿第二。”
“我在哪天我是丙等”贺子衡喜上眉梢,“太好了,上元节我能出去游街赏灯了”
在小声的议论中,薛环暴躁的声音格外突出“怎么可能丁等最末我怎么可能是最后一名”
连之前没进过学堂的薛蓁、薛萌都考了丙等。
薛蓁嫌兄长丢脸,一面蹙眉用帕子掩住脸,一面在榜单上搜寻周瑭的名字。
不在最末,不在丁等,也不在丙等
怎么会定是先生漏判了吧。
“天爷啊,你考了乙等”薛萌嗓音惊喜地拔高。
薛蓁一顿,猛地回头。
薛萌确认了几遍榜单上“乙等周瑭”的字样,欣喜若狂。她把打盹的周瑭摇晃醒,在他耳边又嚷了几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周瑭迷迷糊糊揉揉眼睛,看到考卷,“哦”了一声。
并不惊讶,也没见喜悦,表情很平常,好像本该如此。
其他同窗也陆续注意到周瑭的成绩,神色渐渐变得奇怪。
“运气也太好了吧。”
“她都是乙等,那我们这些丙等算什么”
贺子衡有些怨怼地瞅着周瑭,苦下脸道“若我娘知道了我没考过一个五岁小豆丁,这个上元节肯定别想好过了。”
当他们把周瑭当做供人赏玩的小兔子的时候,都愿意哄着他、顺着他。然而一旦发觉了他是竞争者,就一个个心生警惕、嫉妒,甚至是敌意。
这一点,景旭扬最清楚不过。
他问贺子衡道“你考不过我,可怪我”
“”贺子衡莫名,“怎么可能。”
“那怪谁”
“怪怪我自己。”
“没错,”景旭扬用下巴尖点点竹帘另一边周瑭的方向,“不自己好好用功,瞪人家作什么”
贺子衡挠了挠后脑勺,意识到自己的迁怒,有些羞惭。
方大儒开始授课,所有学生都打起精神,加倍勤勉地读书听讲,免得再被小娃娃比下去。
只有薛蓁和薛环脑子嗡嗡作响,脸色难看至极。
“绝对有猫腻,”薛环脸色扭曲,把考卷攥得皱皱巴巴,“一定是老婆子给方先生塞了什么礼物,才给她买来那么好的成绩”
像他这么想的不止一个。
午休散学后,往常那些喜欢围在周瑭身边逗他玩的同窗,都心有膈应地躲远了。
显得小孩孤零零的一个人,格外冷清可怜。
只有景旭扬走到他身边,歉然道“昨日说你分不出绣品好坏,是我不对。”
周瑭半点都不谦虚地点点头。
景旭扬忍不住笑了一声,道“其实我觉得,你书袋上绣的这只小兔子很好看。很特别,像你。”
周瑭“哦”了一声,心说我才不在乎你怎么想。
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景旭扬以为他因为被孤立才情绪低落,便宽抚道“别在意,待你考几次甲等,足够高不可攀,他们够不到你,那些嫉妒和怀疑就会统统变成仰望。”
周瑭站住脚。
“怀疑仰望我才不管呢。”
他扬起小眉毛,注视着景旭扬,认真地说。
“哥哥说了,在意别人的目光不值得。别人怎么看我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做好我自己。”
望着神色坚定的孩子,景旭扬眸光微微一滞。
刚认识的时候,周瑭就是个软糯糯的小团子,一欺负一个准,摔一跤软软跌趴在地,疼得眼泪汪汪。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在他心里埋下一粒种子,一股坚韧的力量在他体内渐渐滋长。
那个人,是“哥哥”。
“说的不错。”薛成璧的声音传来。
看到他来,周瑭小脸上立刻扬起暖洋洋的笑容,小鸟似的飞扑到兄长身边。
薛成璧没有明显的动作。
他只是微微展开手臂,并移开了刀柄,以免孩子扑过来的时候被刀柄撞疼脑门。
周瑭扑进他怀里,幸福地蹭蹭兄长。
薛成璧接过书袋,一贯冷峻的眼眸漾起了一丝温和。
这一刻,景旭扬心里生出了淡淡的羡慕。
还有一缕莫名的胜负欲。
“周小妹妹。”他狐狸眼笑眯眯的,“我准备了一份歉礼给你,不知你是否感兴趣”
周瑭歪头。
景旭扬道“七日之后是正月十五上元节,介时京城银花火树,天下繁华荟萃于此。王公贵族都登上望灯楼,观烟花,赏鳌山,满城花灯尽收眼底。”
听着他的描述,周瑭小嘴微张,脸蛋上浮现出向往。
有风袭来,把景旭扬颈边的白狐毛吹出毛绒绒的弧波。
“托家母昭庆长公主之福,望灯楼幸有我一席之地,带你上去不成问题。”景旭扬笑吟吟道,“你想一起来登楼赏花灯吗”
全京城最高的望灯楼啊。
周瑭转头望向景旭扬,有短短一瞬的心动。
下一瞬,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鬓角,引着他调回头来。
力道轻柔而不容拒绝,周瑭顺着那只手抬脸仰望,跌进了薛成璧绻着暗色的凤眸里。
“我现在无法带你登上望灯楼。”
薛成璧垂眸注视着他。
“但我许诺只要我活着,我站多高,你便能站多高。”
他唇畔掀起一抹微笑。
“上元节,和我一起去看花灯吧。”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