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第 22 章

作品:《错以为竹马在女扮男装

    脸颊边还残留着手指轻轻蹭过的温痒。

    周瑭望着公主那形状姣好的薄唇, 脑袋顶上“噗”地冒出一小团热蒸汽。

    薛成璧吃得很快,吃相赏心悦目。

    捏着糕点的手指修长,微垂着眸子,脸上冷冰冰的没有表情。

    明明吃着美味的糕点, 眼底却无半分欢愉。

    他一枚又一枚地将糕点送入口中, 不过一会儿, 锦盒里足足十五枚糕点便消失了。

    郑嬷嬷目瞪口呆“二公子这是”

    “我饿了。”

    薛成璧眉目平静, 看不出一丝谎言的痕迹。

    他只是不想看到周瑭吃那个人送的东西。

    一点也不想。

    周瑭眨了眨眼, 噗噗冒蒸汽的脑壳渐渐平息。

    “二表兄多久没用饭了”

    薛成璧有短暂的犹豫, 正要说什么。

    周瑭鼓起脸颊“我要听真话。”

    被他乌溜溜的杏眼注视着, 很难说谎。

    “两日。”薛成璧道。

    周瑭眼眸瞪大。

    薛成璧补充道“睡过头,忘了用饭。”

    “怎么可以这样”周瑭气成一只小河豚,难得一见地朝他发火, “不管做什么, 吃饱肚子都是第一位的呀”

    薛成璧漠然望着他。

    愤怒无一例外地令人丑恶, 唯独这个孩子的愤怒, 像一只小肉垫挠在心间,柔软而酸胀。

    还没造成什么杀伤力, 发脾气的本人一开口,就要先把自己气哭。

    细细想来,对方每次发脾气, 都是为了他。

    为了保护他,或是担心他。

    薛成璧眼中漾起一丝微波。

    “以后不会了。”

    “哼。”周瑭不放心。

    小孩脸蛋气鼓鼓的, 水嫩嫩的蜜桃似的可爱。

    薛成璧抬手,似乎想试一试那触感是否真如想象中的软嫩。

    偏偏周瑭恰巧扭过脸, 向听雪堂的婢女要午膳。

    薛成璧稍稍一顿, 便要收回动作。

    周瑭回眸, 注意到他向自己张开的手掌。

    鬼使神差的,周瑭向前倾了倾身,把脸蛋放进了小少年的掌心里,然后眯眼浅浅蹭了蹭。

    就像兔兔想用下巴蹭亲近的人,本能使然。

    下一瞬,两个孩子都僵住了。

    周瑭反弹似的往后一仰。

    他脸颊滚烫,磕磕绊绊地道“我就是、就是想量一下你的手有多大。”

    薛成璧沉默片刻,淡淡问“那结果如何”

    他睫毛垂着,看不清神色,仿佛真的只是在好奇。

    周瑭耳廓通红。

    “二表兄的手比我的脸还大一点。就、就还挺合适的。”

    等一下。

    “合适”这个词是能这么用的吗

    周瑭小脸窘迫。

    都怪发烧,把他脑子都烧成浆糊了。

    他气呼呼地想。

    婢女端上蒸笼里温着的菜肴,一盘盘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几上,给了他一点喘息的时间。

    周瑭连忙拿起小箸埋头吃菜,好用美食让自己一忘皆空。

    一筷玉笋被人夹进了他碗里。

    抬头一看,薛成璧早已收回了小箸,若无其事地自己夹菜吃。

    周瑭心里甜滋滋的。

    薛成璧吃得很慢,很多。

    食物的滋味于他依旧是味同嚼蜡,郁症发作时他甚至失去了填饱自己的欲望。

    但当玉箸在他指间摩擦时,他会想起隔着一层绷带触碰到的小孩子的脸蛋,隐隐的软糯温热。

    那是他继续动筷的全部动力。

    用完午膳后,薛萌的婢女春桃来了听雪堂,替自家姑娘传达了今日的课业内容。

    歇了这一会,周瑭已经不怎么头晕了,脑热也褪了大半,于是撸起袖子下榻,想先完成功课。

    “身子才刚好些,怎么又急着做课业”郑嬷嬷忙扶他。

    周瑭站在小杌子上,铺开薄纸“若明日进学交不上课业,先生该恼我了。”

    “明日还要进学”郑嬷嬷皱眉,“可康太医说了,明日还是在家静养稳妥些。”

    “嬷嬷”周瑭眼巴巴地恳求。

    郑嬷嬷险些心软,老夫人却不吃他这一套,茶盏重重一放,冷道“若你明日进学又发着热回来,除夕之前,我再不允许你踏出听雪堂半步。”

    周瑭委屈地扁着嘴,不敢吱声了。

    同窗都比他年长,方大儒教书主要顾及着那些孩子,内容并不浅显。周瑭费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若是再落下几堂课,以后怕是更难听懂。

    若是在现代就好了,只需托同学录个音,就能补上。

    孩子担忧的表情,薛成璧全看在了眼里。

    他望向窗外的澄净晴空,祈祷明日无风。

    翌日一早,薛成璧照旧早起。

    他不必去接小团团进学,孤身一人来到了学堂外。

    喧嚣的童仆散去,空气渐渐安静,微弱的讲课声隔着门窗和庭院,传入薛成璧耳中。

    没有风扰乱他的听觉。

    他闭目凝神,方老先生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一字一句,他认真记在头脑中。

    若是狂症发作时,他不必用心,便能记得分毫不差。但郁症削弱了他的记忆力,头脑也觉得迟钝,记下一整个上午的课堂,很是耗费了一番精力。

    待到午休,他脸色苍白,额间浮出了虚汗,脑仁针扎似的痛。

    “薛二公子”有人唤他。

    薛成璧没应。

    “周小妹妹的兄长”那人坚持不懈。

    薛成璧眼皮下滚了滚,睁开眼来,眸中流露出一缕疲惫。

    景旭扬站在他面前,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

    “小妹妹身子可还安好”

    薛成璧注视着他,眉目间仿若染了寒霜。

    景旭扬遇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小妹妹读书那么用功,缺了一日课,心里肯定难受得紧。我叫书童抄录了一份今日先生所授的内容,正巧见了你,帮我稍给她,免得书童再跑一趟。”

    他身旁的书童递来八九页云纹白鹿纸,纸张贵重,字迹工整,抄录了全部的重点授课内容。

    薛成璧垂眸望着那纸,额角青筋抽痛。

    景旭扬接着道“替我给小妹妹传话,让她再多歇几日也不打紧,我日日都会给她送抄录。”

    空气有片刻凝滞。

    “薛二公子怎么不接”景旭扬笑道,“不必见外,举手之劳罢了。”

    薛成璧缓慢地抬起左手,捏住了白鹿纸。

    右手背在身后,颤抖着死死攥紧。

    他在寒冬腊月的雪地里站了一上午,凝神细听,记得头痛难忍,却也不过是世子爷的“举手之劳”罢了。

    如果周瑭的兄长不是你,而是眼前这个人,或是学堂里任何一名小郎君她都会比现在更快活。

    周瑭不是非你

    耳边似有人在低语,薛成璧凤眸中泛起血丝,胸口重得难以喘息。

    半晌,他沙哑道“多谢。”

    只是一句谢,口中却咬出了血,艰涩无比。

    薛成璧回身走了。

    待他走远,书童对景旭扬道“公子莫非在针对那位薛二公子”

    景旭扬摸了摸鼻子,无所谓地一笑“有这么明显”

    “公子为何要故意挑衅他”书童疑惑,“是为了报那一刀之仇,还是为了那位周小娘子”

    “我自诩在武学上有些造诣,薛二却轻而易举将刀架在了我脖子上。”景旭扬想起那日犹觉凛然,“如果一直有这样的对手在旁窥伺,我定能保持警惕,与日俱进。”

    “当然了,”他狐狸眼笑眯眯的,“我也很记仇的。”

    “就为了保持警惕树立一个强敌”书童不理解,“公子真是个怪人。”

    “也是为了周小妹妹。”景旭扬眼中微有暖意,“她是个有趣的小娘子,和我家姐妹都不一样。”

    “若她投胎成了我的嫡亲妹妹,日日同我一起进学,大概也算是一段佳话吧”

    他莞尔一笑。

    “哈哈,若薛二公子听了这话,恐怕又要与我拔刀相向了。”

    晴辉落在听雪堂的檐角。

    床榻上,周瑭打了个喷嚏。

    薛成璧刚来不久,喂他吃了药,正坐在火盆前取暖。

    火焰灼烧着,在高热中扭曲、撕扯、挣扎,摇摆不定,最后窒息消失。

    小少年怔然望着火焰,手里捏着几张薄纸。

    他离火盆离得太近,火舌几乎燎到薄纸,而他似乎毫无所觉,又似故意为之。

    靠近火焰的薄纸,被猛地拉了回来。

    “呀,小心。”

    周瑭拉回他的手,视线便要往纸上的字飘去。

    薛成璧脑海中一片空白。

    周瑭的视线却越过了薄纸,落在了他格外苍白的脸上。

    周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担忧道“再发呆,阿兄的袖口就要烧着了。”

    薛成璧恍神。

    他凝视对方许久,薄唇紧抿,缓缓递出了抄录授课的纸。

    周瑭接过来,扫了两眼,惊喜道“今日授课的抄录是二表兄替我记下来的吗”

    随后他注意到纸上工整的字迹,与薛成璧清瘦骨感的字迹并不相同。

    “不是呀。“

    周瑭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薛成璧心中一动。

    “你希望那是我写的”

    周瑭点头,又急急摆手“我绝对没有要求二表兄替我抄录的意思”

    “为什么希望是我写的”薛成璧又问。

    周瑭有些迷茫。

    近几日薛成璧沉默寡言,连回答都很简短。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连追问,透露出一种非同寻常的执着。

    周瑭却不明白,这些问题有什么重要。

    分明是很简单的问题。

    “因为你是我阿兄呀。”他真挚道。

    薛成璧睫羽轻轻一颤,垂下眼去。

    因为他是周瑭的兄长。

    只是因为,周瑭不能选择自己的兄长是谁。

    庆幸感和自我厌弃相糅杂,薛成璧的手指掐陷进了掌心。

    “我没有抄录下来,”他说,“但我可以复述给你听。”

    周瑭惊呆了。

    然后欢呼一声,兴高采烈地拥抱了一下他的兄长。

    短短一瞬温暖拂过,薛成璧身形一顿,眸中的厌倦被柔和所覆盖。

    他把小孩安顿回床榻上,掩上棉被,自己坐在榻边,开始从头讲起。

    周瑭对照了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抄录,抄录上言简意赅,有些缩略的话他弄不明白。

    薛成璧所述却十分完整,不但有方大儒的授课,还囊括了学生们全部的讨论。有时候周瑭不清楚的地方,他还会解释给他听。

    薛成璧只上过半个月的学堂,但那些同龄公子哥们延请名师所学到的东西,他也全都学得会。

    周瑭为他高兴,又替他遗憾不平。

    本该捧在云端的天之骄子,却被排斥在了学堂之外。

    等到开春,周瑭想。

    等到开春,他一定要帮薛成璧走进学堂。

    窗外天寒地冻,鸟雀孤零零地一声啁啾,看到窗内两个孩子坐在榻上,隐约传来絮絮喁喁的碎语。

    岁月静好。

    周瑭养好风寒之后,没过几日,便到了除夕。

    是日阖府上下齐聚,致祭宗祠,悬挂影像。黄昏之后,合家团坐以度岁,酒浆罗列,灯烛辉煌。桌上摆了诸般宵夜果子,澄沙团、韵果、蜜姜豉、皂儿糕、蜜酥看得周瑭眼花缭乱。

    唯独薛萌神色低落,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

    周瑭四处一看,轻声问她“大表兄没有来么”

    侯府里最年长的大郎薛璟,是与薛萌一母同胞的亲兄长。薛璟患有肺痨,常年缠绵病榻,学堂上得断断续续,几乎是府里的透明人。

    “阿兄病了。”薛萌眼圈微红,“忙碌了这一整日,我都没机会看他一眼,也不知他身子怎样了”

    如此重要的除夕,若非病重到下不了榻,或是咳嗽得厉害,薛璟怎会不来。

    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周瑭道“现在才二更天,离亥子之时还远。不若先去陪陪大表兄”

    “我倒是想。”薛萌咬唇,“可是这种场合,阿兄不在,我再离开,三房脸上不好看。”

    “除夕夜是阖家团圆的日子,缺了你阿兄,你心里肯定不好受。”周瑭笑着说,“我觉得,心比脸重要许多。”

    薛萌握了握他的小手,眸光逐渐坚定。

    她笑着掐了一下周瑭的脸蛋“小笨蛋偶尔也有大智若愚的时候嘛。”

    薛萌以更衣为借口离席,周瑭不爱掷骰斗叶耗时间,便也与她同去,去看望很少见面的大表兄。

    薛成璧跟着他。

    寒夜里悬着一抹半月,一半圆,一半缺。

    几声浑浊的咳嗽隐隐传来。

    除夕时节,连家仆们都忙着团圆,薛璟的院子冷冷清清,只守着一个死了娘的小婢女。

    见了几位主子,她不敢打瞌睡了,忙把薛萌迎进来。

    大郎薛璟正在桌前写字,一手支在桌前撑起单薄的身子,一手蘸墨提笔。

    笔锋缓缓落在红纸上,一句“家和人乐”,已写到最后一笔。

    写罢这一联,他才掩袖重重咳嗽起来,其声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胸肺都咳出来。

    “哥哥”

    薛萌扑了过去,堪堪扶住要摔倒的薛璟,和小婢女一边架一条手臂,将他扶回榻上。

    “你怎么来了”薛璟更着急妹妹,“祖母没有说你吧”

    “什么也没说。”薛萌扬起笑脸,“小表妹也想来看哥哥,祖母才不会说什么重话。”

    薛璟这才察觉到房间里的另外两个孩子。

    他对周瑭和薛成璧微笑着一点头,便继续关照着自家妹妹长妹妹短。

    兄妹之间相处旁若无人。

    薛萌平日里性子强势,就算陷在冰窟窿里也能凶着脸驱赶周瑭走开,有时候像个老夫人翻版。这还是头一次,周瑭看到她一派小女儿撒娇的姿态。

    一叠声“哥哥”、“哥哥”,又娇又甜。

    古代大多唤序齿排名、唤“兄长”,再亲些便唤“阿兄”。

    在亲情淡薄、名利为上的豪门望族,称呼“哥哥”亲密到几乎狎昵,也太不庄重。

    周瑭的心却为这一声声“哥哥”而轻轻跳跃起来。

    他也想唤薛成璧为“哥哥”。

    这样的话,就好像他们不再单单是读者和喜欢的角色的关系,而是真正的家人一样。

    可是公主为人淡漠疏离,会同意与他这么亲昵吗

    周瑭望着薛萌,杏眼里流淌出无比羡慕的目光。

    薛成璧将孩子的羡慕看在眼里。

    顺着孩子的视线,他看到薛璟在很轻柔地抚摸妹妹的发顶,笑意如初春细雨般润物无声。

    同样作为兄长,同样是病,薛璟是身体的病,不会阴晴不定,也不会突然自残吓人。

    他却是精神的病,连稳定的情绪都难以做到。

    小孩羡慕薛萌有一个神志正常的兄长,并不奇怪。

    虽然可以理解,薛成璧的心脏却一点点蜷曲,像一条拧皱的劣质布巾,在烈日下晒到干裂。

    他喉头剧烈滚动,不自觉摸到了腰间的横刀。

    拇指一顶刀柄,露出一段寒光湛然的锋利刀刃。

    就在他控制不住要把手指按在刀刃上时,袖口传来了轻微的拉扯感。

    “二表兄。”

    周瑭轻轻揪了揪他的衣袖,仰起的小包子脸带着些许忐忑。

    他满怀憧憬地问“我以后,可以也叫你哥哥吗”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