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第 36 章

作品:《上头的皇帝陛下

    奉恩听得清楚, 也知道这句出自诗经,但却不明白有何深意。

    方才他去探望周寅,其实是因心头疑窦难解, 而周寅是公认的宣王身旁第一能人,最会审时度势,体察皇叔之意思。

    奉恩是个谨慎之人,有些事情, 他对别人从来守口如瓶,但对着周寅,却把找到画后献上、楚直的反应, 以及楚直召见宋昭等都说了。

    周寅问明那画上是少年皇叔的样貌后,便问了一句关键的话。

    “主公可提过那是谁人所画”他望着奉恩, 补充“比如是否问过”

    奉恩仔细一想,摇头“主公从未提及这点。”

    “那么, 主公必然知道作画者是谁。可你我皆知, 主公从不好绘像,从少年时至今所记载的, 只有存在库中的那一副宫内御奉所画之图。”

    “那到底是谁画的主公少年样貌”

    周寅盯着奉恩“你心里多半有数了吧毕竟, 你是常年侍奉主公身旁的,对于主公到底丹青笔墨, 最为熟悉。”

    奉恩听到这一句, 难掩心中震动“你也觉着那是主公自画”

    周寅不答,答案已经自明。

    奉恩握拳“其实早在第一眼看见此画之时我心中已有疑惑, 但我又深知主公是最嫌自绘画像,何况又是从宋昭府内搜出就算真是主公自绘,又怎会落入他手中。”

    周寅道“你不懂,主公应也不懂, 所以谜底在宋昭身上。”

    奉恩沉默,周寅道“主公叫从宋昭府内带来的那孩子,多大年纪,叫什么”

    “好似只有六岁,叫什么小叶子。”

    周寅呵地一笑“裳裳者华,其叶湑兮。我觏之子,我心写兮。”

    奉恩瞪着他“你是说”

    周寅道“你方才提起,宋昭念出裳裳的时候,主公便喝止了他,主公叫你去查的那西川辛大将军之女”

    “辛野裳”奉恩脱口而出,心头电闪雷鸣。

    周寅道“对,裳裳其叶,辛野裳,小叶子,你觉着这是巧合么”

    奉恩紧闭双唇,心头则翻江倒海。

    周寅喃喃“我觏之子,我心写兮这是一见钟情的诗句,主公对于那个辛姑娘兴许”

    奉恩难以自抑,脱口道“这不可能吧”

    三爷只顾想事情,连前方有人正含笑静静打量他都未察觉。

    等后知后觉,那边辛姬已经笑道“在想什么这会儿若是有个刺客之类的,岂不白送了。”

    奉恩止步,极快想了想“我是来看那小孩子的,人在何处”

    辛姬说道“方才吃了点东西,叫困,丫头在里面看着他睡呢。”

    “我去看一眼,”奉恩拾级而上,将要迈步进门槛,又回头看着辛姬,“对了”

    目光相对,奉恩一时不曾开口,辛姬问道“怎么了”

    奉恩道“那个惠惠儿”

    辛姬眼神微变,奉恩终于道“你不用去理会她吧。”

    “我”辛姬哼了声“这是何意。”

    奉恩叹息“我是好意,你不要误会。如今主公没心思理会府内的事,倘若主公察觉”

    辛姬淡淡地“主公察觉又如何,我做了什么”

    奉恩眉头一皱,想不说吧,既然提起了,不吐不快。

    他压低了声音“别人不知道,我岂会不知,那丫头是南边来的,有些不懂规矩,但如果不是你有意为之,她又怎么会堂而皇之地闯入到主公房内去”

    这次惠惠儿之所以被惩戒,确是因为在楚直歇息之时,她偷偷摸摸潜入寝房,几乎给楚直一怒杀了。

    王府的人都知道宣王的忌讳,尤其是就寝之时,绝不容人随意靠近,只除了奉恩小七爷等有限身边心腹。

    得亏顾雎及时赶来,这才留了惠惠儿一命。

    辛姬把头转开,道“你也知道她不懂规矩野性难驯,我又不曾绑住她的手脚,自然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奉恩仿佛语重心长“这丫头来历不明,未成气候,主公又把她给了顾神医,对你而言,更是无关紧要的人了。”

    辛姬听他是暗指自己醋意大发,不由不悦,竟道“主公早知道此人居心叵测,早就该杀之一劳永逸,如今留在府内终究是个祸患,我只是不想在肘腋之间变生不测。”

    奉恩盯着她,他早看出辛姬对于惠惠儿有一种格外的敌意,起初他的确以为辛姬是嫉妒惠惠儿,怕惠惠儿入了楚直的眼,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简单的。

    他想了一想“就算你容不得那丫头,也不必自己动手,我为你想法子就是了。”

    辛姬有些意外,刚要说什么,奉恩已经迈步进内。

    西川的消息陆续送了回来,公事方面最令人震惊的消息莫过于宋炆竟杀了朝廷派去的使者,率兵反叛,如今南境地方已然乱作一团。

    这信息很快散开,朝堂之上群臣激愤,纷纷主张就近调兵剿灭。

    如今小皇帝人事不省,每日太医们流水一样的看护,却仍毫无起色,国不可一日无君,已经有朝臣上书,请皇叔代领国君之职。

    楚直自然不受,只在宋炆之事上,他却有不同的看法。

    先前楚直只想要宋炆的脑袋,没想到这莽夫如此张狂,居然谋反,可要是派兵围剿,宋炆虽是猛将,却难敌举国之力。

    可要痛快杀了宋炆倒罢了,楚直担心的是,万一宋炆被逼的狗急跳墙,变本加厉叛逃东平呢。

    毕竟南境最临近的就是西川。

    所以楚直主张,先不要把宋炆逼得太紧。

    谁知就在朝中做此决议的时候,西川又有八百里加急宋炆投了西川,濮水守将孙志已经接纳宋炆入城。

    朝堂上一片死寂,都没想到宋炆这次居然反应如此迅速。

    当下先派使者去跟西川交涉,和谈不成,只有打了。

    是日楚直回到王府,将进中厅,便听见孩童的笑声传来,皇叔诧异“哪里来的孩子。”

    奉恩在旁忙道“主公先前命把宋昭的义子带进府内,如今辛姬正照看着,想必是他。”

    楚直几乎忘了,负手向前走了几步,果然见廊檐下一个小孩儿跑了出来,身后两个婢女正追着,忽地看见楚直,赶忙退后在墙边跪倒。

    那孩子也发现了楚直,猛然站住脚,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人。

    一大一小彼此对视了片刻,楚直哼道“孤本以为义子乃是名头,恐怕是亲生的也未可知,现在看来,无这种可能了。”

    面前的小子,虽然白白胖胖,眉清目秀,但跟宋昭毫不相似。

    奉恩哭笑不得,只假装无事,叫那孩子过来行礼“小叶子,还不给皇叔磕头”

    先前奉恩去看过小叶子,这孩子已经跟他有点熟悉了,乖乖地走过来跪倒“参见皇叔。”

    楚直问“他的名字是什么小叶子”

    奉恩道“是。据说是宋昭这么叫的,具体名字未知。”

    楚直斜睨着面前粉妆玉琢的孩童“起来吧,你的大名是什么”

    小叶子鼓着腮摇摇头“就叫小叶子,没有大名。”

    楚直嗤之以鼻道“许是跟那宋昭一样奸猾。”

    小叶子听出他明显的恶意,怯生生地反驳“义父是好人,不、不能这样说义父。”

    楚直不愿跟个孩子多费唇舌,拂袖往内走去。

    正将走过小叶子身旁,这孩子突然伸手抓住了楚直的衣袖。

    楚直垂眸冷道“做什么”

    小叶子倒是没干什么,只是用小手轻轻地摸了摸楚直的手,然后,突然把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十分依赖似的。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皇叔被吓了一跳,刚要把手抽回,却觉着这孩子的嫩脸贴在手背上,带一点微温,这感觉仿佛有些熟悉。

    可来不及多想,皇叔将手抽回来,横了小叶子一眼“放肆。”冷冷吐了这两个字,大步流星去了。

    奉恩在旁看了个稀奇,见小叶子仍呆呆地望着楚直,他便走过来小声道“小叶子,方才是怎么了”

    小叶子眨了眨眼,黑白无邪的眼神懵懂,到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楚直回到殿内落座,揉了揉眉心的浅痕。

    奉恩脚下无声进内,在旁站住。

    楚直道“之前宋炆跟濮水之战的详细,确凿无误否”

    奉恩揣着手垂头道“主公放心,绝无错漏。”

    楚直拢着手,在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敲,恼恼地“见了鬼了。”

    奉恩抬了抬眼皮。

    此番南境传来的消息是,宋炆虽得了皇帝的旨意叫他出兵,但向来好大喜功的他这次却颇为谨慎,并没有倾巢出动,虽然兵临濮水,但只浅浅交战了半日便撤退了。

    至于出现濮水城中的“郡主”之类,也完全的无人知晓。

    辛方之女辛野裳的消息,更是少的可怜,据说她五六年前就在一场兵祸中失踪,不知下落。

    还有一件让楚直最悚然心惊的事距离濮水城外四五十里确实有一座寺庙,可却并不叫“集信寺”,而叫“闻信寺”。

    派去的细作一再探听,才又打听出,原先这寺庙确实叫集信寺,地处偏远,无人问津,后来不知怎么竟失了火,集信寺便不复存在。

    至于现如今的“闻信寺”,却是西川的镇国公主命人重建的,甚至寺名也是公主所起,因西川人人敬爱长公主,所以这寺庙竟香火鼎盛。

    楚直以手拢着额头,揉了几番。

    等他回过神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门口辛姬正在等候传膳,楚直哪里有心情,叫撤了去,又吩咐“提宋昭来。”

    宋昭比先前清瘦了好些,容色憔悴,身上披了一件简陋外袍,遮住了底下受刑后的血迹斑斑。

    殿内已经掌了灯,夔龙纹的十五连枝灯在大殿左右两侧,凉风自外吹入,灯火摇曳,越发照的中间的宋昭,仿佛幽灵一般。

    楚直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宋昭,对方就像是一个谜,连日来,他或者府内奉恩等人,用尽方法想要破解这个谜,可宋昭的嘴就是不肯张开。

    就算是用小叶子来要挟,宋昭依旧铁石心肠,极之冷血一般不为所动。

    不过,楚直有一种预感,他已经临近那个谜底了,只要再多想一想,戳破眼前那层

    这些日子他没有跟辛野裳有什么交汇,这当然很有利于他将养身体,但楚直心里却一点儿也不高兴。

    他有时候想起跟她的相处,有时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尤其是那夜在集信寺的分别。

    楚直决定跟宋昭摊牌。

    今夜就是宋昭的死期,就算他得不到最终答案。

    楚直吁了口气“当初孤进东都之时,别州宋氏一族,因接驾不力,数罪并罚,合族就此没落。你之所以恨极了孤,便是因为此事。”

    宋昭可有可无地掀了掀长睫。

    楚直道“你本必死,是宋炆搭救所以从那之后你便效力宋炆麾下,直到五年前才攀上国舅,借他之力入宫。”

    宋昭一笑“所以呢”

    楚直道“你想报仇。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此番也实属无奈,因孤要惩戒宋炆,才把你逼得跳梁。”

    宋昭微微点头,眼神冷冽地看着楚直。

    “此图,你是”楚直扫过面前那张画“从辛野裳的手中得来。”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辛野裳的名字,宋昭的眼神暗了几分,嘴唇一动。

    楚直却敏锐察觉,淡声道“你跟她相识。”

    宋昭的长睫瞬间垂了垂。

    这个仿佛下意识回避的神情,让楚直心头一悸。

    “孤想问的是,你是如何跟她相识。”楚直有点艰难地问,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宋昭的嘴唇张开,又抿住,就在楚直以为他仍是不肯开口的时候,宋昭的脸上掠过一点似狡黠又仿佛隐隐炫耀的笑。

    他竟说道“说来皇叔恐怕不信,我同小裳相识,是因为”

    目光投向楚直手畔的那幅画。

    那声“小裳”,让楚直心中不适。

    他压下那种感觉,忖度着“你是说,你凭这画,认出了孤”

    宋昭又是一笑“我看她画这幅画的时候,还未见过皇叔,如何认出。”

    很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却叫皇叔汗毛倒竖。

    “你说什么”他的手指尖都在发凉“你的意思是你亲眼看她画了这幅画”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又很糊涂。

    这幅画,明明是他画的,确切地说是在集信寺那天晚上,他在辛野裳的要求下,同她“一起”画的。

    宋昭难道也有“离魂”之能

    不不,这不可能。

    楚直觉着不是他疯了,就是宋昭疯了,或者

    还有一种令人无法想象的解释。

    宋昭迎着楚直的眼神,他把皇叔因不能置信而生的惊怔理解错了,宋昭道“你自然不信,但事实如此。”

    楚直不知何时已经将旁边的吉祥纹铜豹镇纸掐在掌心,攥的死死地,以一点钝痛来压制心中排山倒海似的震惊。

    他盯着宋昭“何处”

    宋昭哂笑。

    “不妨,让孤来说,那是在”楚直一字一顿道“集信寺。”

    宋昭的笑缓缓收敛,仿佛在疑惑他竟会知道答案。

    不知何处来的一阵风,吹动烛火,宋昭的脸半明半暗。

    楚直盯着他,喉结上下滚了滚。

    深深呼吸,“你是那寺内的僧人,”楚直无法按捺,脱口说道“那夜出现在屋顶上偷窥的僧人”

    这次,换了宋昭陡然失神,他惊愕地看着楚直“你、你怎么知道”

    楚直却更加无法自持,电光火石间,所有无法解释的都好像昭然若揭,为何集信寺会是若干年前被毁而改成了闻信寺,为何他亲身经历过城头血战、而宋炆这次却并未大举攻城,为何宋昭人在东都宫内,前一天却在西川

    还有更多的疑惑不解,原来答案,都藏在一个惊世骇俗的真相里。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