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73章 留里克与伊明加德公主

作品:《留里克的崛起

    庞大骑兵队陈兵城外,不知所措的城市居民只能如老鼠般到处躲藏。

    他们紧闭门窗全家躲好,也有人趁着机会从城市其他大门逃离,再躲进树林里避免灾祸。

    因为从未有过这种情况!已经过世的老伯爵决不允许非法兰克军队大规模进入自己的领地,真是世态炎凉,损失惨重的伯国已经无力阻止其他贵族入境,年轻的伯爵吉尔伯特想必也是一脸愁容吧?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当吉尔伯特还是实力雄厚时自然具备遏制能力,现在的他面对罗斯王也只能赔笑了。

    相对比罗斯骑兵庞大真容,他的那点骑兵目前只供撑起贵族排面,又是出于各方面考虑,他主动解散了部分士兵的武装,就留下约莫五十人充当仪仗。

    难道吉尔伯特真的坚信留里克会恪守条约,不会见伯国实力虚弱趁机乱搞?他当然想到过这种可能性,奈何自己毫无反制能力,还不如直接赌一把——就赌留里克不会亲手否定他亲自撰写又签名的《巴黎合约》。

    完全不必宣示什么,吉尔伯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那慕尔城已经是不设防城市,他要求留里克给自己一些时间整顿城市内务,以免不明就里的民众见大军抵达,在极度的惊吓中做出一些不理智行为。

    留里克点头称应允,罢了自己也组织一批精干侍卫,以免自己真被脑袋发热的刺客袭击。

    随着所有城门打开,冲入城市的伯国士兵要求普通居民立刻撤离。于是,那些躲起来的人也立即翻箱倒柜,用床单收拢值钱东西,折成大布袋后举家逃亡,只留下禁闭的家门与一副青铜锁。

    留里克挑选五十名战士,他们排成五排横队接受检视。

    看看这些勇士,他们身披锁子甲的同时又套上一件板甲衣,再套上白底蓝纹布袍,武装皮带扎稳牢,佩剑和手斧挂好。

    战士踩着高帮牛皮靴,靴子的鞋带系得很解释,同时裹脚布一圈缠一圈直到膝盖,如此显得小腿纤细又坚实。

    尖顶的贴皮盔插着保存很好的大雁羽毛,非得是礼仪活动或是重大战役,他们才将羽毛从木桶里拿出来插在盔顶。

    巨大圆盾倍好,盾面的纹理统一有致。其实以他们的装备水平,圆盾的装备优势已经远不如前,到底那是罗斯军队的象征物之一,只有战士们背着圆盾行动,才能让城市居民意识到谁来了。

    留里克收起他的王冠,他自己一样一身重甲,考虑到当年自己的部下曾洗劫屠戮马斯特里赫特和列日,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据说很多难民逃到了那慕尔城附近,难保就有刺客混在城市里阴暗街巷。

    留里克打扮得与麾下重步兵颇为相似,他刻意要求圣皮埃尔修道院院长在进城后站在身旁,希望靠着这种作为迷惑潜在的刺客。就仿佛,很多背负圆盾的战士在保护教士团的安全,实则他们真正保护的是站在修道院长旁的罗斯王。

    依靠这一理念,宠妾贝雅希尔也就披上一件黑色罩袍,粗布兜帽遮盖面容。她亲自抱着孩子完全掩藏身躯,乍看去和普通教士无异。

    不久,整顿一番的吉尔伯特快马出城。他注意到罗斯王集结了一些小巨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再翻身下马,火速跑到留里克面前:“罗斯王,我都准备妥当了。”

    “很好。我听到了嘈杂声,你的臣民应该是在逃亡吧?”

    吉尔伯特一瞬间有些露怯:“他们害怕你的强大实力。”

    “可以理解。就是……只怕有些人会藏起来,做一些过激行动呐。”

    留里克在旁敲侧击,听明白意思的吉尔伯特瞬间撅起嘴,“罗斯王。您在怀疑我?”

    “我没有。我只是客人。”点到为止,留里克话锋一转:“你的妻子……应该已经知晓了吧?”

    “她知道了。而且也愿意见见你。”

    “我要的就是这个。走吧!你带路。”

    吉尔伯特狠狠点一下头,他再看看现场环境:“你是带着步兵进城?不骑马?”

    “我累了。”留里克故意扶一扶老腰:“几天以来一直在颠簸,我宁可走路。你大可骑马。”

    “不必了,你愿意走路,我陪你走。”

    留里克不再多说,他指指大开的城门:“出发吧。我想,我不会在城里逗留很久。”

    城内空空荡荡,耳畔没有人声嘈杂,倒是可以隐约听到鸡鸣狗吠,留里克估计还是有一些人藏在城市里。那慕尔果然不大,怕是战马一记短距离冲锋即可从城市一头冲到另一头。

    背负圆盾的战士位列两翼,留里克果然站在修道院长身旁,而在他的正前方,就是带队的拉蒙高伯爵吉尔伯特。

    今日的情况很特殊,整个队伍也显得非常别扭。

    沿路的房屋相比于城外的草垛民居好上太多,但所有的民房铜锁封门,本该是浓烟滚滚的铁匠铺,现在连炉灶都灭了,走近时还能嗅到湿柴蒸汽的特殊气味,可见铁匠逃命时直接向炉堆倒了一桶水,还可以想见他们的恐惧。

    “呵,你的城市空荡荡,竟然没有人欢迎你回来?”留里克明知故问,刻意戏谑地问到。

    吉尔伯特感觉不到任何尴尬,他脖子一歪随口说:“我的臣民早就听说过你的事迹,所以他们全都逃了。”

    “把我们当做魔鬼么?”留里克笑道。

    吉尔伯特不好正面回答,他的眼角正好注意有以战士手拎藤篮,里面正藏着一只小黑猫。“黑色小猫。至少你把一只小恶魔带进城了。”

    “奇怪。早就听说你们畏惧黑猫,难道它是什么怪物?我见过形形色色的贵族,非得是你们这群信仰天主的人恐惧黑猫。”

    吉尔伯特不想辩驳什么,他自己对各种小兽是普遍无感的。他唯一感兴趣的小动物就是猎犬,自从家里的老犬病死后就没有再养。

    两人没有说多少话,现在就抵达伯爵御所那座小碉楼之下。

    留里克看看四周,他看到了城市广场,此乃城市里唯一可集结军队的空旷地带,只是广场附近并没有一般法兰克城市该有的标志性教堂。想想圣皮埃尔修道院就在身旁,估计他们是将教堂修在城外,那慕尔城存在本身就是伯爵家族的居所。

    留里克的估测差不多,城内长期驻扎少部分教士,一间不起眼的民居充当修道院的供能。吉尔伯特本来也没打算斥巨资在城内建立大教堂,现在人力物资更紧张,教堂建设的可能性更加渺茫。

    吉尔伯特并非笃信天主的贵族,这与他的母亲是丹麦裔奴隶的身份有关系,遂在很多老牌贵族看来,吉尔伯特的血统是十分肮脏下贱的。所以他绑架公主强行结婚一事有着改善地位的理由。

    吉尔伯特停下脚步,他抬手示意:“就在这里。相比你在你故乡的王宫,我的御所很简陋。”

    抬头看一眼,留里克实在不能用宏伟气派去形容,不过他至少是一座多层石楼,对比其他民居很体面。“还不错。”他一脸平静,“就是……让一位帝国公主住在这里,也许有损他的尊贵。”

    吉尔伯特眼皮在跳,他想反驳又无从开口,只好继续介绍:“跟我上楼吧。公主已经在等待。”

    “哦,不必卸下武器么?”

    话里暗藏玄机,吉尔伯特没有多想:“没必要,还请您戴上王冠吧。”

    于是,大部分战士留在门口,他们手握剑柄不断游荡,敏锐眼神环顾四周,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进入战斗状态。

    贝雅希尔卸下全部的伪装,她穿得一身斯拉夫风格袍子,花花绿绿得非常炫目。她紧紧抱着襁褓中的儿子,腰里却挂着一把长剑与一只短刀。初到罗斯时她才只有十六岁,而今已经过去五年了,面容上的稚嫩完全退去,她即是母亲也是女战士,机警的眼神瞪起来好似隼鹰。

    四名壮汉陪同留里克上楼,他们的腰里多挂了几只手斧,多防备一些总没有坏处。战士摆明了可以在狭窄空间里暴力打斗,偏偏有一战士还是继续拎着藤篮,里面的小猫喀拉才不理财人类的那些喧嚣,已经是下午了,小猫干脆团起来成为小憩的黑色毛球。

    木梯传来强烈动静,小餐厅里换上长袍打扮得十分得体的公主伊明加德,无比警惕着贵客到访。她意识到今日必须见罗斯王一面,她下意识是拒绝的,可好奇心又驱使着自己已经不能躲藏,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不知罗斯国王是怎样的魔鬼。

    不过最先走上楼的还是丈夫吉尔伯特。

    “伊明加德。”他直呼妻子名字:“不要担心,罗斯王这就到了。任何的事,你冷静下来再问。”

    话是如此,公主根本不能镇定,她整个人站起来,攥紧自己的长袍,明明已是深秋,额头已经冷汗涔涔。

    突然,一顶王冠出现,继而是一位金发的小巨人走进餐厅。来者身材高大,比自己丈夫肉眼可见的高很多。服装奇怪却也非常得体,腰带镶嵌金子,佩剑还有宝石装饰。要如何具体形容眼前的男子?他有着黄金般的发色,亦有一顶纯金打造的王冠。

    到底她是伊明加德公主,曾经也是“皇帝”洛泰尔的掌上明珠,有过充分宫廷生活的她见多识广,她可以斥责丈夫生活粗犷不简单,但不能说眼前的金发小巨人不同格调。

    “罗斯王?!”她勃然而起,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凝视留里克湛蓝的双眼。

    双目对视,拥有众多妾室的留里克也瞪着公主的眼睛,眼神里有着王者的豪情与战士的攻击性,最后还是伊明加德公主忍不住,主动避开了锋芒太甚的眼神。

    然而她的眼角突然看到一位一身花花绿绿的黑发女人,怀抱一个婴儿走进房间。她知道那是斯拉夫花布,只是加洛林王室不喜欢这一风格,有限的花布往往用来充当桌垫和马鞍垫子了。

    那女人自然地站在罗斯王面前。“侍妾?”一个念头瞬间兴起。

    最后,圣皮埃尔修道院院长哈伯特,他抱着一尊拓金箔的十字架走上来,想要说些什么,看看局面还是闭嘴为妙。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留里克冷静一阵,他看一眼吉尔伯特,索性向前几步走,很有侵略性得逼得公主连连后退,一直将之逼到小石窗旁。

    “加洛林王室第三公主,伊明加德?你……在畏惧我。”话是用教会拉丁语说的,伊明加德听得连连愣神。

    “看着我的眼睛。让我看看你!看看你的脸。”

    伊明加德本是侧过脸的,她不得不应了罗斯王的要求,然后楚楚可怜地凝视那一双湛蓝双眸:“你……罗斯国王?留里克?”

    “是我。”

    “你?你想对我做什么?”说着,她的右手已经轻轻扶着石窗台了。

    “没什么?只是来看看你。你在法兰克也是一位名人,我听说过你的一些事迹,没想到高贵的你只是住在这简陋石室了,帝国公主竟沦落于此。”

    听着像是数落公主,其实是留里克暗讽吉尔伯特冒失愚蠢又不懂生活。但他咄咄逼人的态度好似要对公主有所图谋,本该竭力反对的吉尔伯特却迫于压力,干脆站在原地什么都没做。吉尔伯特其实也不敢轻举妄动,四名罗斯壮汉站在身旁,论及打斗自己毫无胜算。

    伊明加德的眼角注意到丈夫那愚蠢模样,真是与一年前判若两人,真就是战败的狼成了狗?还是被罗斯王给驯服了?

    虽然自己与丈夫的结合不够体面,她也希望丈夫像是野兽而不是一条温顺的狗。大失所望的伊明加德反而挺身而出,她抬起头眼神里难得带着凶光,“罗斯王留里克,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不应该离我如此之近。你在冒犯。”

    “是吗?我偏不。”罢了,留里克又故意进一步。

    “难道你就不怕……”说时迟那时快,伊明加德突然抬手抓向留里克的腰带,分明就是要抽出短刃打算行刺。

    留里克布袍之下是藏有板甲衣和锁子甲,未经训练的女流之辈拿着匕首乱刺,能伤及分毫才有鬼。

    但留里克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吃痛的伊明加德坚持忍耐,嘴巴也不干不净:“你是魔鬼!你杀死了无数人,你下贱的灵魂会在地狱里天天被火烤。你竟敢杀死我的妹妹,我要杀了你!”罢了又是一些法兰克语独有的脏话,可见公主真是急眼了。

    留里克听不懂一些俚语,仅从公主暴躁的表现可以感受到她的愤怒。瞧瞧,公主的脸都憋红了。

    他就抓着女人的胳膊任由其发泄一番,等自己把自己折腾累了,才不慌不忙解释一个关键问题:“我就知道你会问及吉斯拉。难道你丈夫没有告诉你,你的妹妹活得好好的?”

    “谎言!”

    “不是谎言。吉斯拉现在就在乌得勒支,她已经换了身份,现在是哥德堡伯爵夫人呢。她的生活非常美好,那种美好是你想象不到的。究竟是谁在杜撰她被杀的谎言?你的妹妹现在可是军事贵族,三千诺曼战士听从她的指挥。”

    短时间接受的信息量巨大,且每一条都在挑战伊明加德的认知。她不知道什么哥德堡伯爵,也不理解一个女人如何做将军。

    努力调整一下思绪,伊明加德颤抖着双眼缓缓问道:“她……真的活着?”

    “千真万确。早就知道你们姐妹情深。吉斯拉告诉我,当你的父亲知晓你的事情,之后就把吉斯拉当做隆重金丝雀锁了起来。她其实是向往自由的孩子,所以我就赏她自由。贵族的高贵不可被玷污,如果你听到某些污蔑罗斯国王的说法,那些才是谎言。”

    “她……她果然活着?”女人的双眸已经泛着泪珠了。

    留里克这才松开手,他后退一步,昂起胸膛:“讨伐巴黎的战争已经结束,查理王子已经称王,你的父亲已经不再是法兰克国王。本来我是直接去乌得勒支的,中途出了一些麻烦事所以转到来那慕尔。伊明加德!”

    “嗯……”

    “难道你只想住在小小那慕尔城,平静地过完一生?你就不想去见见你的吉斯拉妹妹?”

    “想!我想。可是我……”说着,她的眼神又一次落在丈夫吉尔伯特身上。

    “你的丈夫已经改变了态度,他将参与讨伐罗马皇帝的最后一战。”

    “我懂。”伊明加德狠狠咽下唾沫。事到如今自己与父亲洛泰尔虽然是妇女,却只能看着父亲彻底战败。她在痛苦中默许了丈夫的反叛,毕竟正式结婚之后,王室家族已经不再有自己的容身之所,自身的第一身份已经是拉蒙高伯爵夫人。

    “我改主意了。也许你一个女人没必要去亲自见证你父亲的战败,但是……吉斯拉。”

    “她怎么了?”

    “我刚刚提醒你了。她手握三千诺曼士兵,指挥军队参与了针对巴黎城的大战。她背叛了父亲,她的军队即将奔赴斯塔拉斯堡。你猜,她是否会弑父?”

    伊明加德完全懵了,瞪大的双眼迟迟不眨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就是事实。我来到那慕尔本来是要过境的,现在我想……你的丈夫会参与最后一战,身为洛泰尔的女儿,你不应该见证那个男人的战败吗?我可以承诺不会在最后一战杀死你的父亲,但是查理和路德维希就难说了。也许为危急时刻,你还能亲自出面,说服你那两个暴躁的叔叔手下留情。偷偷告诉你一件事。”

    “你……你说。”伊明加德颤抖地说。

    “我们的确俘虏了吉斯拉,本来想着你们都是亲戚,也许把她送给路德维希王子要更好,这样还能拿到一笔可观的赎金。你绝对想不到,路德维希却想杀了她,然后计划嫁祸给我们。只怕你听到了那些谣言都是这么来的。”

    “我无话可说。”伊明加德与他的二叔路德维希毫无亲戚情谊,后者也是一样的。

    “吉斯拉的生活已经天翻地覆,她再也不是柔弱女子。我其实知道你更多的事情,要不你听听……”

    得到许可,留里克干脆将姐妹俩过去时光里诸如一些玩玩具的经历谈一谈,乃至是在“虔诚者”路易葬礼上,姐妹二人的一些悄悄话。

    伊明加德听得不可思议:“不可能,你是男人,她不可能……”

    “我不可能知道?如果我告诉你,我的大女儿和吉斯拉是很好的朋友,你还会觉得很奇怪么?”

    “居然是这样……”聪明的伊明加德一下子猜到很多,但是继续谈这些有的没的对自己很不利。她干脆横下心来,抬着头目光变得炯炯有神,摆着一副质问模样:“罗斯王,你想怎样?”

    “我希望你跟着我的军队北上。”

    “啊?”伊明加德大吃一惊。

    这下,一直忍着心中不悦的吉尔伯特,现在也彻底按捺不住,趁四名罗斯战士不备,他一个箭步兴冲冲走近留里克,又一把抓住妻子的手,焦躁得直跺脚厉声质问罗斯王:“我没有听错?你打算带着我的妻子离开?她可是我的妻子!她可是拉蒙高伯爵夫人!”

    不曾想,留里克还没开口,伊明加德公主却从丈夫手掌里挣脱手肘,还不屑地瞥一眼。

    于是,场面彻底陷入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