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四章 潜意识神话:九重玄日

作品:《超围

    往古之时,天地平分,上有九天,下有九州,中心一棵擎天神树,其根系蔓延至地脉,树干之上是千万亿枝杈,遮天蔽日且盘盘交错。枝干与时空相关联,天干地支所构成的网络便是时间与空间,而天网的孔洞便是繁星。

    神树耸立如天塔,投下的影子如日晷的指针般挪移,描绘这世间的光阴流逝。而整棵神树与九州、九天的相连,故称“通神否木”。 “否”是卦象,上乾代表天,下坤代表地,而“否木”则是指沟通天地之神树。

    帝威王经多年讨伐,将九州统一,天下便只有一国,而天上却仍是九天,这九一归十,便打破了原有平衡。

    帝威王登位后,屠戮百姓,奢淫无度,日夜与妃子饮酒作乐。其中衍姬乃帝威王之宠妃,她身姿绰约、香媚醉人,一对狐秀之眼足以勾魂。

    帝威王宠爱衍姬过甚,不惜一切代价讨好她。

    她要天下异宝,便派人到四海八方寻觅;她想听着裂帛的声音入睡,便有几百侍女将数百车名贵丝绸在大殿中撕毁;她要在汤池里灌入美酒,便点燃成火海,大火足足烧了八十一天。

    此后,衍姬又突发奇想,让人攀援通神否木,进入九天。攀登神树之人来自各处,树上之人密集如蝼蚁,堪称壮观。

    这持续了五六十天,终于有人上到了神树顶部,那人远不可见,但身下有六只脚,自称从崦嵫之山而来。

    衍姬命人将他请来,彼时六名禁卫夹着一只灰绿色皮鼓缓缓入殿,可那并非绿鼓,因其下方有六只细小有力的腿,姿态稳然,奈何又近乎飘摇。此人无首无脸,亦无手臂,唯有鼓侧亮起一些光斑。

    六足神人说,此神树顶端,千万盘节的枝杈织成宇宙洪荒,此枝杈乃黝黑之物,无形无迹,却又四方蔓延,几乎遍布天界,占据一十二维虚空。然而在这枝蔓的间隙间,偶尔显露出一些空隙,从人间向上仰望,仿若透着光。其实那并非透着光点,而是枝干间生长的果实。

    此果名曰星宿,彻夜明亮,最亮者一二三等,次亮者四五六等,都因星果的成熟与否有关。最成熟者会膨胀消亡,又或带着光尾坠落人间。星果一旦成熟坠落,落下时便是一颗普通的石头。

    说完,六足神人从鼓侧类似嘴巴的部位吐出一颗光球,光芒普照四周。

    衍姬甚是欢喜,想得到更多,但六足神人说,树上爬满凶猛的瑞兽,唤作“天獉”,其外形犹如猿猴,长臂长尾,可在神树间穿行,保护每一颗星果,难以靠近。

    衍姬无法抑制贪欲,帝威王便下令将原来九州的九鼎融化,铸成铜斧,再用铜斧砍倒神树,获得星果。

    天下九鼎于是被拖入芸州境内的火山,铁水熔融,漫出火山口,从干涸的河床流出,注入挖好的地洞。地洞的造型为扇形,扇边锋利,实则是一把巨斧的模具。铁水沿着河床而来,流了数月有余,寅良城的冬天变作严夏,熔浆化开的雪水变作蒸汽,水雾笼罩全城。

    铸好的铜胚需要冷却,热量渗到地下,大片良田变作焦土,地表龟裂,热浪蔓延至城内,百姓不敢赤脚行走,马蹄站着都冒出焦味和浓烟。

    半月之后,铜斧冷却,帝威王又派无数壮士开挖地洞,露出的铜斧犹如一座铜山,需要用山中开采的刀石打磨,一磨便是一年,将半座山都磨平了。帝威王又命人用滚木和缰绳把打磨好的斧头拖到神树下方,这又花了一年两年。

    铜斧架上巨型机车,数不尽的马匹用数不尽的绳索拖着铜斧张开,然后顺着滑道切落,劈向神树。一声巨响,撼天动地,城内的屋舍纷纷掉落瓦片雨。

    又一声大响,又凿开一道口子,城内城外、中原四方日夜响彻着斧凿之声,如此灾祸持续了三百个春秋。日晷般的树影流转,时光挪移,万物生死交替,只有神树颤抖。树干的凿口越来越大,震得树杈间偶尔掉落灰茫茫的物质,有时是一两颗星果,好似泪滴从天而降。帝威王遂派人去捡,却往往来不及逮到,便落地成为凡石,那时的百姓都叹息,就连天上的宝石也不愿在这恶毒的人间停留,纷纷化作顽石。

    凿口越来越大,铜斧也出现一道豁口,神树倒了下来。

    起初缓缓下倾,天宫打斜,仰望如同天旋地转。紧接着,从树梢上落下无数星雨,闪耀如幕,但落向大地前,几乎熄灭殆尽。

    神树倒下一半时,速度俨然加快,一条巨柱轰然砸向地面,人间犹如一面鼓膜,神树则是鼓槌,鼓槌敲打,皮膜震裂,所有人都如同蝼蚁般弹跳而起,再掉回地面时,却变作一滩污血。

    大地的震波灿开,地面裂开,神树的枝干散落下来,在地面化为山川河流,由主干到蔓枝,变成主山脉和各类细小的山脉,将原有的古城淹没其中。

    自此之后,人间再无神树,天地人间的桥梁也从此消亡。于是,天是天,地是地,而人早已不再是人。

    神树下落后,从树梢中跳出无数天獉兽,张牙利爪,形容恐怖,与夜色浑作一团,只有眼睛放出灯火般的光。它们将人生吞入肚,又可骸骨整块吐出。天獉的脚印如烙铁,所到之处皆留下滚烫的足迹;喷出的气息有剧毒,排泄的物质黝黑混沌,与那暗黑的枝干一样黏滋滋的,那神树的枝干莫非就是它们的排泄之物

    衍姬从宝物箱中取出星果,她想起那名六足神人将星果吐出的过程,便将星果吞进肚中,落入之时全身精气十足,在丹田却缓慢转动起来。

    衍姬的肚皮透出微弱的光,好似琉璃,紧接着她隐隐腹痛,一波强似一波,那感觉如同十月怀胎。果然,肚子越发肿胀,肚皮快要撑破了,衍姬大声吼叫,汗如雨下,但四下里早已没有使唤的丫头,她掏出头顶的金钗,散乱头发,想要刺破肚皮,手却颤抖得难以握紧钗子。

    她怕痛,眼见肚皮已大到往常的十几倍,肚脐中甚至还冒出白烟,她终于大吼一声,四肢张开,在床榻上蠕动,似乎已经不省人事,催她攒动的是腹中诡异的光球。

    紧接着,从衍姬的下腹忽然生出一颗亮酒红色的球体,似乎还包裹着火焰,衍姬早已成为漏气的皮囊,下腹被烧出一圈焦黑。

    光球有九层包裹,球中一只黑鸟,又或是蠢动的黑流。按古籍记载,太阳之中的黑鸟称作“玄鸟”或曰“玄乌”,通体黝黑,下有三足,而它被九重光球包裹,故称作“九重玄日”。

    九重玄日倏忽上升,穿过宫殿,直抵天穹,便再未下来人间。

    它高悬五百多年,底下的人间早已更迭了不知多少朝代,帝威王的政权已成历史。

    时光轮转,此时文厚王执掌人间。他重修法度,敬天爱地,广事农耕,是难得的贤君。

    但文厚王近来郁郁寡欢,因九重玄日异动不凡,可能不日将有灾祸降临。文厚王登上高台,看向那高悬的光球。在它照耀的天下中央光明透亮,谓之“彻明”,在它不可照见的四海蛮荒,则昏暗异常,谓之“永夜”。

    九重玄日异常,那中心的玄鸟原本折叠双翅,如今却铺展羽翼,包裹在最外层光球则逐渐膨胀。按这个速度,千百万年后玄日将变得更加硕大,足以焚毁一切。

    文厚王听闻蛮荒永夜之地有座崦嵫之山,山上住着六足神人,其速度堪与日月同行,一年可走百亿亿里,追赶那膨胀的九重玄日。

    文厚王遂派人请来六足神人,神人便越过四山之界、大荒之境、四海激流,越过塞野,直追九重玄日。

    时间在六足神人的脚下如沙漏般倾倒,他先是来到超越一切存在的无尽虚空,脚已没有了立锥之地,他轻盈的身子只能借助风来飘悬,在六只脚的波动下,勉强向前靠近。

    虚空过后是一段无风地带,六足无法行进,只是原地打转。

    过了无风带,空间逐渐凝聚,产生粘稠的风,且方向与目标相反,他必须借助风力来抗拒风力,犹如逆水的船身,犹如逆风的帆布,将他人之力导引为自身之力,将阻力逆转为动力,六足神人因此抗拒着风流,继续奔驰向前。

    但他却忽然发现,他与玄日的距离并非逐渐靠近,却呈现有规律的摆荡。时近时远,反复交错,却不能抵达目标。

    他并不清楚其中的原因,无奈只好继续逐日,时间已过去千亿年,第一重光球膨胀开来,火光带着焦灼洒向世间各处,空间中的风也被点燃,火焰继续往远处蔓延,很快抵达了人间,地面上的一切顷刻蒸发,就连山脉也褪去一层皮毛。

    玄日中的玄鸟收起扇动的翅膀,第九层胀毙,第八层正蠢蠢欲动,六足神人继续追赶玄日,他遍体鳞伤,却将永远追赶玄日,却又永远无法靠近,仿佛身后有一道无形的绳索牵制着自己。

    等到九重光球均膨胀散开,苍生遭受九场磨难,生命死而复生,生而复死,循循相继,永无宁日。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