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7章 什么是守护

作品:《时间的河

    谢晓桐习惯了在冼玉清处碰壁, 情绪的波动在回程的公交上已逐渐平复,只剩下微红的眼角, 和心尖上钝钝的痛在提醒她, 那个女人对她永远有影响力。

    她说“她可能只是看看照片, 兰兰姐, 你幻想力太丰富了。总归我是从没发现她在意过我。”语气肯定, 更像是对自己确认。

    冯兰兰说“那不一定, 眼睛也会欺骗人。”

    谢晓桐说“那照你的意思,她在意我, 为什么要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

    冯兰兰说“万事皆有逻辑, 看似没逻辑的事,只是因为你没发现逻辑的路径。啊, 晓桐, 等你上了线性代数课自然就懂了。”

    谢晓桐以沉默结束了讨论。

    酷暑的下午, 公交车慢悠悠地行驶在空旷的马路上,谢晓桐几次冲动地想回头问个清楚明白, 几次在空调的冷气下冷静。

    褚时显下午正在实现科技开会, 看到冯兰兰的来电, 起身示意其他人继续, 自己避开会议桌上诸人的讨论,走到窗前。

    冯兰兰问“老褚, 公司的事还顺利吗你忙完了没有”

    网监处接到匿名举报, 来公司检查的当日, 唐喆一并被带走, 幸而不到二十四小时便被放了出来,公司员工从研发到行政,人人被传唤,褚时显本人也进去走了一趟。

    如今一个多礼拜过去,并未在电脑设备中发现任何病毒传播留存的痕迹,再加上明里有江大的领导和老师们出面奔走,暗里有他爸为他运作,实现科技终于平安渡劫。

    只是公司的电脑设备还要等程序走完,才会予以正式发还,实现科技目前处于工作停滞,人人带薪休假的阶段。

    让人怅恨的是,365的源代码经过这一遭,必定泄露,八月的送检只能望洋兴叹。

    褚时显说“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今天正在商议下一步工作。有事”

    冯兰兰犹豫着没回答,电话里一时沉默。

    她继而说“没什么事,我想着也该回去了,怀化在你旁边吗帮我跟他说一声,我这两天就回。”

    “等一下。”褚时显心道冯兰兰不善于说谎,吞吞吐吐更不是她的风格。他问“晓桐还好”

    冯兰兰叹一句“我这人看着拿得起放得下,那都是小事。大事我是既拿不起,又放不下。我有话放在嘴边一个多礼拜了,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和晓桐有关”褚时显心中砰然而跳。

    “我在去桃江时,听晓桐说楼东提议冷静下,像是在闹分手。”听见电话那边褚时显微微吸了一口气,冯兰兰又在心底叹了声冤孽。“今天也发生了点事,啊,你别急,跟楼东没关系,是晓桐心情不太好,因为家事。我觉得,老褚你可能需要这个机会。”

    褚时显之前已经听肖景云传来消息,楼东和谢晓桐之间,因为化院的一位女同学,似乎闹了不小的矛盾。

    楼东好面子,嘴严实,哪怕是同寝室的好友,也不能确认两人是不是已经处于分手阶段。加上公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麻烦不绝,褚时显没有重视这件事。

    挂了电话,他将近日亟待处理的事项在心里默默做了个统筹安排,发现着实脱不开身,心下一阵焦躁。

    而电话里没得到褚时显的准信,冯兰兰也就没在谢晓桐面前多嘴。

    晚饭后,两人被楼下闹哄哄的声音吸引,过去一看,家属院里的孩子们正围着一株十来年的大核桃树玩闹,毛头小子们盘坐在树枝上,拿带铁钩的竹竿使劲敲嫩枝,几个小家伙在地下捡带枝叶的青皮鲜核桃。

    两人驻足在一旁瞧热闹,又有孩子撒丫子飞奔过来,吸着冰条,指指身后喊说“晓桐姐姐,你家有客人,在大门外头问你家住几号楼呢。”

    黑色雷克萨斯旁,褚时显刚阖上车门,注视谢晓桐的身影由远及近,脸庞从模糊到清晰,他嘴角的笑意也由轻浅到浓郁。

    冯兰兰老远喊说“你们怎么忽然决定过来啦怎么不打个电话我和晓桐好去接你们。”

    张怀化说“没打算打电话,想直接给你们一个惊喜。”

    冯兰兰说“看见你我够高兴了,要什么惊喜。”

    褚时显的目光只聚在一处,片刻不移,要将多日来的思念一一弥补。

    太阳下去后,暑气分明散了些,谢晓桐却感觉此时更燥热。她一身居家的清凉打扮,洗旧的粉红t恤和白短裤,因为下楼散步,拖鞋换了双帆布鞋。

    她想说欢迎,又想回去上楼换身衣服,一时口讷,更不敢回视他,那目光太过贪婪,谢晓桐怕一个不小心,就沉沦进那两个黑色漩涡里去。

    旁边冯兰兰问说“你们怎么找来的”

    张怀化说“显哥像是来过的,下了高速连路也不问,直接开到这了。”

    谢晓桐心乱的当口,没留意这句,静静地问“这个时间过来,没吃晚饭吧”

    褚时显当即笑了,说“还没呢。”他连续数日白日奔波,晚上浅眠,又逢盛夏,虚火煎熬着,声音比往日更低沉沙哑。

    两个男生不好贸然上谢家打扰,商量了一起往江边去。

    汉水边上的滨江路有本地最好的酒店,也有几家桃江有名的菜馆。冯兰兰明明吃饱了,看着本地菜,又不由食指大动。

    “瘦了点。”张怀化多日不见女友,脸上笑容满溢,一路没断过。“我是说,衣服瘦了点。”

    冯兰兰狠狠白他一眼,手上筷子听话地放下了。“身份证呢,你们吃着,我和晓桐帮你们先去把房订了。”

    张怀化说“房就不订了,明早还有事,我和显哥今晚要赶回去。”

    来回五百公里,就为了吃顿饭谢晓桐忍不住望向褚时显。

    褚时显像是知道她心中疑问,只笑一笑。

    餐馆的灯光下,他目光清朗,笑容明润,正是她印象里的褚师兄。让谢晓桐暗自怀疑刚才见面那一刻,褚师兄侵略性十足的目光只是她的错觉。

    “是兰兰姐打电话喊你们来的”饭后在滨江路上溜达时,谢晓桐问。

    褚时显说是,随即解释“老张也说该接她回去了,打扰了你家很多天。”

    “没关系的呀,兰兰姐在这里又不影响我什么。”谢晓桐抬头,关切地问,“还是公司要重新上班了”

    “算是平安渡过一个关口。”

    褚时显今天一早回公司开会,虽不是正装,却也和平常学校里球鞋运动服的风格不同。米白的长裤,小麦黄的皮鞋,他小步踱着,配合着身边人的节奏。

    那双穿着白帆布运动鞋的脚明显比他的小了好几号,步履轻盈得像只鹿。

    褚时显看了几眼,勉力控制目光不往纤细的线条之上蔓延,又说“只是赶不上八月的送检,未来工作重心因为这次的麻烦,也有些偏移。”

    “是把重点放在安全卫士上了”谢晓桐听冯兰兰念叨过两回。

    褚时显低沉地嗯了一声。“你呢你还好吗好像瘦了。”

    谢晓桐知道自己为什么瘦了,她竭力遏止不去想念楼东,可回了家,带冯兰兰四处游览,每一处都存在他们曾经的足迹,不由得人不想。

    她摸摸脸庞“每年苦夏,吃不了几口东西。也好,瘦了好看些。”

    褚时显停下脚,端详她好一会。“冬天那会更好看。”

    他很认真地夸她好看,倒叫她不好意思起来。“兰兰姐呢”她向后方望去,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月夜下,只看见两个几乎要融于一处的激吻的身影,谢晓桐连忙回头,感觉更窘迫了。

    褚时显轻笑出声,为免谢晓桐太过尴尬,他随意问“前面是什么地方我听见有音乐。”

    “滨江公园的小广场。”

    两人不约而同的,脚步往音乐的来处去。

    “冯兰兰说你哭了一下午。”

    “啊”谢晓桐愣住,“兰兰姐又跟你通风报讯”

    她不提心事,褚时显偏要问。他有无尽的耐心,等候她有朝一日接纳他的全部,但不代表他甘心一直于边缘打转。

    更何况在燕京时,她知道了实现科技面临的危机,发来短信给他加油打气。这份主动不止让褚时显受宠若惊,还看到前方隐有希望。

    “没哭鼻子”

    “没有一下午”谢晓桐羞红了脸,小声辩解,“只是下午和兰兰姐谈心时一个没忍住,掉了两滴泪。”

    “那也是哭鼻子了。”

    即便有夜色掩盖,也能看见她双颊粉酡酡的羞色。

    褚时显发现自听说她和楼东分了手,再见到她后,自己的绮思已如脱缰的马。他用绝大的自控力,停止关于那一片粉颊细腻度的想象,专注于当前的对话。

    “我不是哭,不是伤心,是生气。”她顿一顿,“我气他们都把我当小孩子。”

    电话里,冯兰兰并没有详述经过,褚时显此时也不打算细问。

    大多数的烦恼,不是不清楚对错,褚时显想,特别像她这种感性的女生,应该只需要一个倾听的对象。如果她还渴求安慰和拥抱,那更妙了。

    谢晓桐正如他所料,满心的委屈堵在胸臆,只待人撬开。明知允许他聆听自家和秘密,等于允许他向她的世界靠近。

    明知有些话不该说,可她忍不住。

    “兰兰姐有没有告诉你,她今天陪我去看妈妈了”

    谢晓桐停下脚,望向夏夜里沉静的迢迢汉水。“奶奶说她是个坏女人,害爸爸坐了五年监狱;爷爷说时也命也,怨不得人;爸爸说从头到尾,全是他的错;大姑说爸爸也有苦衷;她呢,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她喃喃自语“他们放任我误解她。”

    这是前世今生他不知晓的故事。褚时显顺着她的话头,耐心地劝慰“长辈可能也有自己的无奈。他们可能是在用自以为正确的方式守护你。”

    “其实我并没有生他们的气吧”谢晓桐无法厘清复杂的心绪,“更多的是生自己的气。”

    她垂下眼睫,好一会沉默。褚时显一言不发地守在她身侧,凝视她长睫毛微颤,抚下的淡淡阴影。他背着手,克制住想抱住她,安慰她的蠢蠢欲动的心。

    “兰兰姐说,眼睛会骗人。你也这么认为吗”

    “唔,”褚时显沉吟说,“不仅眼睛,耳朵也会,经验也会。”

    谢晓桐不说话,只拿眼认真地看他。

    褚时显说“颜回攫甑的故事你听过吗”

    她摇头。

    “孔子有回看见颜回偷吃米饭,实际真相是颜回煮饭时,灰尘掉进饭里,扔掉可惜,干脆自己吃了。”褚时显停顿片刻,说“这是讲想清楚地了解一个人很不容易,光凭眼睛观察远远不够。”

    她抿抿嘴,依稀能看见两粒细白牙齿轻咬着下唇。随后开口“那怎么才能清楚地了解她”

    “亲身实践吧。上次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看经管书,是不是想读个双学位。”

    谢晓桐说“我记得,你说掮客,讼棍,账房掌柜都是骗子。”

    她那时不解,此时依然不解。

    褚时显假模假样地四下看看,悄声说“这话我只讲给你听,你可别告诉人,影响我名誉。”

    知道是逗她,谢晓桐还是忍不住轻笑着,点头应承了。

    “这些人专业性太强,不懂得里头的门道,很可能被他们反手坑害了。如果不想被欺骗,最好亲身去了解。”

    谢晓桐微微咋舌。心想他的生存环境实在太糟糕了,不知褚师兄创业的过程中,都遭遇过什么。再想及实现科技最近一系列的麻烦,忽地感觉自己的那些小情绪和小困扰不值一提。

    “我明白了。褚师兄,我会亲身去了解的。”

    她想道谢,褚时显先一步伸出手来,说“下来吧。”

    刚才为了看得远些,她跳上了江畔栏杆底座的石阶,谢晓桐注视那只手,犹豫不决地伸出自己的。

    高中那年第一次听楼东提起志向,她就觉得楼东那双手天生是握手术刀的,白皙干净,修长又稳定。

    褚时显不同,手掌厚实有力,和他的浓眉宽肩一样,是属于男人的性感阳刚。

    谢晓桐恍然了悟,为什么在对褚师兄敬慕之余,还有丝微的畏惧,不仅源于见识的差距,也有性别和力量的差异。

    就像被他包裹于掌中的她的手,纤细,柔软,无力抗拒。

    谢晓桐跳下石阶,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师兄。”她再试。

    褚时显哑然失笑,被那一声求饶似的哼哼取悦了,他大度地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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