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荣去了后山, 果见燕翎坐在后山的榕树上，红色抹额在树杈间若隐若现。

    “就知道你在这里，又有什么事值得你烦心了”

    燕翎从叶间探出头, 见是欣荣, 眉眼一弯道“见到阿姐, 哪还有什么烦心事。”

    他从树梢上一跃而下，如鸿雁轻盈落到欣荣跟前“上头风景好，我带阿姐一道。”

    燕翎眨了眨眼，极为自然地揽过欣荣的腰，足尖一点便携着人重新上了树梢。欣荣下意识拽了燕翎的袖子，待回过神时, 已是同他一道稳稳落在枝干。

    “阿姐, 快睁眼瞧瞧。”

    欣荣依言睁眼，只见小王山下城镇绵延，隐隐可见各家炊烟袅袅。这般烟火气，竟莫名叫人心情平静许多, 欣荣拽着燕翎的手渐渐松开，唇畔也带了些笑意。

    “好看吗”

    燕翎侧目看她, 一手依旧稳稳护在她腰间。这些时日, 欣荣明显对他卸下了心防，相信他所言，也不排斥他的靠近。然这种亲近，却依旧建立在结拜姐弟之间。

    燕翎的眸色微微一暗, 他比欣荣要小上一些，原本叫声阿姐不过是见她记忆全无，存了几分逗弄的心思，后来又觉得能拉近与她的距离, 更是一口一句“阿姐”叫得亲热。可如今，眼见欣荣真将他当成了自家弟弟，燕翎却又有些不舒服，到嘴边的一声“阿姐”便又咽了回去。

    “有我护着你，不会摔下去的。”

    燕翎带着欣荣坐下，欣荣看他一眼，却是拉过他另一只手，将他藏到身后的弓弩拿到跟前来“公子说的不错，你这的确做得极好。”

    燕翎笑道“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欣荣摇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阿翎，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占山为王不是长久之计。”

    “我虽不认识那位公子，却也算与商姑娘一见如故。他们两个都不是一般人，目光自也长远。或许以前还没人来管小王山的事，但难保以后，还会有如今的太平日子。”

    “倘若世道清明，阿翎难道还愿意落草为寇吗”

    燕翎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低头拨弄着弓弩的机括，闷声道“阿姐可是嫌弃我是山匪了”

    “你想哪儿去了”欣荣失笑，“我的命都是你救的，你不嫌弃我孤身一人同我结拜，我又怎会嫌弃你”

    燕翎的眼一亮“那我若带着兄弟们下山谋差事，阿姐可愿同我一起”

    欣荣抚了抚燕翎的抹额，笑道“那是自然。”

    其实早在几年前，燕翎便动过要下山的心思，只是一来不放心这山上的老弱妇孺，二来也对官府不满，不知道弟兄几个能谋出个什么前程。

    但看今年的光景，的确与往年不同了，山上也开垦出了不少田地，足够一部分人自给自足，再加上那人离开前说的话，燕翎便又起了念。只是这话他还未想好如何同山上的人说，欣荣却已然看穿了他的心思。

    燕翎挑眉一笑，如此，他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我决定了，我们下山。”

    燕翎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再拖泥带水，再过不久就是畿防营擢考，他安顿好了小王山上的其他人，就带着几个弟兄和欣荣一道下山去，直奔澧都。

    到澧都时已是几日后了，一行人在城里找了家客栈，正是午饭时候，客栈大堂几乎坐满了人。燕翎挑了角落里的一桌，让欣荣坐在里头，自己坐在靠外一侧，方便小二上菜。

    “马上就是考学期了，听说今年报考的学子格外的多，还有六十老翁呢。“

    “那可不，朝廷政令一下，谁不想凭着学识搏上一搏若真中了，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

    隔壁一桌坐了几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堂中嘈杂，那几人也聊得热火朝天。

    “说起来，这政令还是当初那位公子请提的，哎李郎，你不是有亲戚在红楼帮厨么，公子周游回来了没，若是回了，我们也去红楼瞧瞧，说不定还能沾沾公子的才气。”

    “倒是没听说公子回来，不过听闻茶楼的说书人又有了新段子，也不知是自己胡乱编的，还是从哪儿得的消息。”

    “是不是又同商大家有关的快同我们说说。”

    欣荣接过燕翎递过来的箸子，闻言下意识朝那几人瞧了一眼，只听其中一个年轻人道“说是公子同商大家刚到蜀地就被花楼的人盯上了，那帮子人仗着是地头蛇无人敢惹，非要将人抢到楼里去。”

    “什么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动商大家”

    欣荣微微蹙眉，听人道“不是商大家，是瞧中了公子。”

    “咳咳咳”

    欣荣忍不住呛咳出声，燕翎忙递了杯茶过去，一手拍在她后背“你慢些吃。”

    欣荣顺了气，依旧竖着耳朵听，那人接着道“这可惹恼了商大家，听闻商大家一人单挑花楼百人，硬是将那花楼逼得闭门歇业，才将公子救了出来。”

    众人齐齐吸气，敬叹过后又打听着哪家茶楼能听到这段说书，这等精彩要闻，非得亲耳听上一回才好。

    燕翎听得笑出虎牙，低声道“以那位的本事，哪里会被花楼的人捉了去。”

    欣荣顿了顿“奇怪，我虽没见过公子几回，可不知为何，竟觉得这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燕翎微微扬眉，沉吟道“若真有此事，怕是那位公子想让商姑娘醋上一醋，这才没急着亲自出手。”

    “你又知道了”

    燕翎轻笑了声，在情爱一事上，他自认还能猜得几分那位的心思。且那日在小王山上他便瞧出来，公子对那位商姑娘可是呵护得紧，指不定是一边想让自家夫人小醋一回，一边又舍不得，这才等商姑娘出手后方叫那家花楼关门大吉。

    不过旁人的事，不知真假倒也不必多说，燕翎将自己碗里的蛋添给欣荣，笑道“先吃饭吧。”

    休息过后，欣荣便陪着燕翎去畿防营报名。

    因着考学制度，畿防营擢考的规则也与往年不同，报名的人更格外多些，远远就能瞧见青木大门后的队伍。燕翎叼了草根，正要上前，却见欣荣顿在原地，神色微滞。

    燕翎一愣“怎么了”

    “没什么。”欣荣摇头，浅笑道，“只是忽而觉得有些胸闷。”

    “胸闷”燕翎拧眉，“我送你去看大夫。”

    欣荣拦下他“没什么大事，许是一路过来有些累了，你去报名，我在这里歇一会。”

    燕翎依旧沉着眉，欣荣索性在石阶上坐下，推他道“你去吧，我就等在这里。”

    见燕翎终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欣荣方微微侧目，看向畿防营的大门。

    方才有一瞬间，她忽而觉得心头一滞，像是被什么人扯住了心脉，连带额间都隐隐作痛。

    这里，她好像来过。

    欣荣蹙眉，这种感觉，与那日贺商姑娘出嫁，站到红楼跟前的心情类似。她总觉得，她与红楼之间，与商姑娘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可商姑娘说，她们素昧平生。

    所以那日，她只在人群中远远望着，却没有勇气踏入红楼半步。

    可今日的感觉，又与那日有些不同。

    她无法确定她对红楼的感觉，却可以确定，她不喜欢这里。

    欣荣闭了闭眼，恍惚间觉得自己好似站到了什么空旷的地方，头上顶着一物，不远处有人拉开了弓弦，银白的箭头折着刺目的光，瞄准了她的方向，随即满弦一松，箭矢便朝她直飞而来。

    欣荣呼吸一滞，猛地睁开眼来，这时节，她坐在石阶上未动，背上却是冷汗涔涔。她下意识抬眼，想在队伍中找寻燕翎的身影。

    然此时，却有另一道人影停在她身前，遮住了她的目光。

    “欣欣姨娘”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