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卫是在指责声中被赶出医院的。

    他不敢离太远，怕自己错过手术结果，于是徘徊在医院外的走廊上。

    天气寒冷，走廊上鲜少有人停留，褚卫从天光大盛等到天色昏暗，心里的焦灼在一点点累积。

    不知过了过久，王喜贵的身影出现在走廊里，老头苍白的头发被寒风吹乱，如同冬日路边枯黄的草叶，他定定地看着褚卫，眼中满是血丝，片刻后，轻轻摇头。

    原本带有一丝喜悦与期盼的褚卫像被人瞬间抽干力气，他躬身扶住长椅，整个人像一件被摔碎的瓷器，再难拼凑起来。

    他踉跄几步，跌跌撞撞地向手术室跑去，但在门口就被拦下。

    “你有什么资格见他”姐夫姚钱说，“都是你，好好的寿筵弄成现在这样”

    褚卫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他两个眼珠死死盯着手术室，想透过这片人墙，看清里面的情景。

    “你这个不孝子”

    有人在用东西砸他脑袋，但他依旧不为所动，好像全身的痛觉都已经消失。

    可他又是真的痛。

    这种痛就如15年前那个夜晚，尖锐带倒刺的冰锥被缓慢扎进心脏，他手脚冰冷，看着来往的人却无法呼救，就像被装进了一个透明的盒子里，他与世界被完全隔绝。

    那个时候，他是一个人，现在还是一个人。

    一样的医院，一样的走廊。

    好痛

    好痛，

    好痛

    褚卫紧咬牙关，双目全是血丝，却没有一滴眼泪。

    到最后，他也没能走进那扇门，他像一条丧家之犬，没有灵魂地在街上飘荡，不知不觉间，就走回了那间他熟悉的院子。

    院内无序地放着一些凳子，有些上头还摆着糕点、瓜果和茶杯。杯里的水早就冷却，琥珀色的茶水在夜空中冷冷地映着那轮月。

    门口放着好些花草，都是褚国梁平时伺弄的，门上的对联底色簇新，上头的毛笔字遒劲有力，正是出自褚国梁的手。

    褚卫默然地站着看了一会，而后伸手推门，发现居然没锁，他走进屋中，客厅两张八仙桌上依旧放着中午的菜肴，并且一点没少，仿若主人只是着急出门，一会就能回来。

    他扭头，看到储物柜上的蛋糕，解开包装绳打开，蛋糕是最普通的那种款式，上头画了个寿桃，“生日快乐”这四个字鲜红刺目。

    深吸一口气，他啪地盖上盖子，正准备走，看到蛋糕盒旁边放着的卤牛肉。

    脑子像被铁锤重重砸了一下，他有些颤抖地打开油纸，良久，捡了一块塞进口中。

    为什么这次牛肉的味道这么奇怪，有些苦，还有些涩，他这样想着，又捡了一块塞进口中，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经满脸泪痕。

    “你干什么”褚红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艰难咽下牛肉，褚卫缓缓回身，看到了站在门口一脸疲惫与诧异的褚红。

    “你给我滚”褚红刹那失控，尖声叫喊。

    褚卫喉结滚动，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磨砂纸给打磨过一样，透着浓浓的血腥味。

    他手里捧着那包牛肉，整个人显得有些呆滞木讷，眼睛里完全没有平时锐利与机警。

    “滚”褚红随手抄起桌上的一盘菜，朝褚卫丢过去。

    菜汤淋了褚卫一身，冰凉的液体让他冰冻的思绪稍稍有些回暖。

    “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如此嘶哑。

    “为什么你自己没点数吗”褚红站在门口，冷白的月光只能照亮她半边脸孔，黑白两色在她身上交织，有种诡异的平衡感。

    “这些年，哪一次你回家不吵哪一次不是气得他要去医院，这次好了，他终于被你气死了。”

    “那你呢”褚卫问，“你在其中又发挥了什么作用败坏我的名声，把我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他让我们父子彻底离心”

    褚红呵呵一笑“你搞清楚，那些事全是你自己做的，我只是转达。”

    “你恨我。”褚卫语气笃定，

    “对，你不是应该很清楚么”褚红扫视一圈屋内，“这间房子，还有那间修理厂，原本都该是我的。”

    “你算什么东西你妈不过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女人，她凭什么敢生下儿子抢我的东西，还一生就生俩，”褚红啐了一口，“她做梦”

    褚卫冷冷地注视着褚红，问“所以，十五年前你是故意在那个时候叫走老爷子的”

    “谁知道呢。”褚红还带着泪痕的脸上绽开灿烂的笑。

    褚卫死死捏着手里的牛肉，满身戾气“你害死了我妈和弟弟。”

    “还没完，”褚红声音很轻，“我会让你背着害死爸爸的这个罪名，滚出这个家，永远别想回来。”

    “原本这件事不会这么顺利，但你却把这个机会送到了我手里，我会好好把握的。”褚红轻笑。

    褚卫震惊地看着褚红，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对这个姐姐，就毫不了解“你真是疯了。”他喃喃说。

    “现在，从这个家里滚出去，”褚红厉声说，“这里不欢迎你，从今往后你不用再来”

    见褚卫没有动，褚红直接跌坐在地，刚刚还带着笑意的脸立马变得悲凄，同时高声哭喊“爸爸被你害死，你现在还想欺负我，你到底想怎样”

    周围邻居都知晓今天发生的事，看到坐在地上的一脸泪痕的褚红，以及站在一旁满身戾气的褚卫，马上有了自己的猜测。

    有邻居忙跑过来，扶起褚红，然后厉声对褚卫说“你爸出事，你现在还要打你姐吗你要动手，我们这一片的街坊邻居，都不会答应。”

    褚卫没有看邻居，他的目光依旧落在褚红身上“真是好手段啊姐姐，我们镇上的梅曲班都没有你能演。”

    说完，他拿着那包牛肉，从褚红身旁走过，就在错身而过时，他停下脚步，缓缓开口“你记住，至今为止所有一切，我会分毫不差地讨回来。”

    而后他迈着大步走出屋外，走出这个承载了他无数记忆的院子。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