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靖安的表情变幻, 须臾, 似无奈：“是, 我和你姐姐离婚了, 这事情没必要公告天下, 所有外人不清楚很正常。至于你们不知情，应该去问娄葭为什么没说, 我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她生完孩子后整个人状态就开始不好，离婚也是她先提出的, 为了她高兴, 我只有同意的份。”

    “不久葭葭被确诊特殊儿童，孩子的缘故我们一起跑医院、求专家, 其实离没离婚差别根本不大。你姐姐去世后，难道我还有必要特意跟你们提这件事吗？我仍然是葭葭的父亲，仍然是你的姐夫。”

    娄迩质疑：“不论怎样, 离婚总要有个理由。”

    康靖安微抿一下唇, 说：“我刚刚说过, 你姐姐生完孩子后状态就开始不好。可能怀孕的女人总是比较敏感，早在她全职在家待孕期间，就对我每天在外面的工作疑神疑鬼, 认定我出轨。其实后来能看到她重新回公司, 我挺高兴的，工作让她更有价值，也不会让她有时间胡思乱想。”

    娄迩短暂沉默。

    康靖安亦沉默。

    很快娄迩抛出新的问题：“那葭葭的抚养权呢？你知道为什么我姐姐她……”

    原本一直以为, 是因为娄葭过世，所以根据法律，孩子的抚养权自动落入康靖安手里。那天童秘书的话娄迩上了心，与律师交谈时她多问了一句，却得知，当年娄葭和康靖安签署离婚协议的时候，已经自愿放弃对孩子的抚养权。

    那个时候葭葭的并还没被查出来，娄葭遭了那么多罪才生下这个孩子，为什么放弃抚养权？比起离婚，这是更大的疑问。

    “你姐姐她……”康靖安犹豫了一下，“她当时准备回公司上班，但手里一无所有，所以拿葭葭的抚养权和我交换了保姆机器人项目的主控权。”

    “其实这个项目原本就是她的，她如果直接问我要，以我对她的感情，我无条件会给她。可她一和我提就用葭葭的抚养权做条件，我很生气，既然她能把葭葭拿来当筹码，我不可能放心让葭葭留给她，所以项目我还回去，葭葭的抚养权我也拿走。”

    话到后面，康靖安的难过难掩其中。

    娄迩对这个答案同样是惊愕的。

    康靖安很快补充道：“你别怪你姐姐。我说了，她从怀孕开始状态就不好，想法总是偏激，有点拧。我相信她并不是不爱葭葭。后来葭葭生病，她比任何人都关心，否则也不会再次放弃事业。”

    “很对不起，在最后那段时间里，我对你姐姐的照顾远远不够。”

    这样的道歉，两年来他讲过好几次，不止对娄葭的死，还有对小妮子的病，他皆背负沉重的自责和愧疚。

    娄迩渐渐地已听得麻木，尤其今天，娄迩不仅麻木，还非常怀疑康靖安的诚恳与否。

    两人一度沉默。

    娄迩沉默在对康靖安这番话的真伪判断里，顷刻，她低声喃喃：“姐姐已经过世了，很多事情，只能你说什么，就把是什么了……”

    康靖安神色再度一变，很是失望和受伤：“小迩你要这样揣度我，我无话可说。原来我在你眼里一直是糟糕透顶的人。如果你不相信我，又何必来问我？”

    “姐夫你不用曲解我的意思。”虽然心里的确不喜欢他，但娄迩不至于将人诋毁如斯。她确实过于直白，不过她也不打算道歉，只暂时结束与他的交谈，“我先送葭葭去学校。”

    他除了承认离婚，其他事情都往娄葭身上推。多谈无益。

    下午工作室有访客，娄迩在医院仅呆了半天，小男孩的治疗小吕和小范能单独上手，她去确认早产儿的各项监测数据和乐曲，便离开。

    接待的新访客是位阿姨，大女儿在地震中不幸遇难，多年心疾，难以治愈，家里人带她来试一试音乐治疗，希望能对她有所纾解。

    聊天的全程，阿姨表现出的全是开朗，外人根本感觉不出她的心理创伤。娄迩最后让阿姨去音乐床上睡个觉。

    长出的树，光秃秃，没有树叶，干巴巴，毫无水分，大雨浇灌也无用，却又能一直挺立着不倒。

    娄迩很直白地告诉阿姨的家人，她无能为力。

    情绪或多或少受到影响，加之娄葭离婚的疑团未解，娄迩的心情不是很好，季新成发消息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她回绝了：“我今天要陪葭葭。”

    “又接到你工作室里了？”季新成问，“我一会儿过去，和你一起送她回家。”

    “没，我在我姐夫家。放心吧，不会有事。”放下手机，娄迩不禁抱紧葭葭，久久没放开。她还是不相信，姐姐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

    季新成给霍老二去电。

    霍老二一直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又找我帮你暗地里支开康总？上回群里的照片我可看见了，就是康总的孩子和小姨子？我天天瞅着宗央几个想方设法挖那姑娘的底，脑洞开得快大到宇宙里，你不多给我点好处，我没准哪天就忍不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他们。”

    季新成讥嘲：“说去吧，正好帮我辟辟谣。”

    霍老二心照不宣是什么谣，幸灾乐祸：“看来宗央又得倒霉了。”

    季新成扯回找他的正事：“你和那家美国的公司合作得怎样了？我不是拜托你至少五年内，让姓康的回不去美国总部，能做到吧？”

    “你来真的啊？我以为你那天随口开玩笑。”

    “没有开玩笑。”

    “那我也不跟你开玩笑，”霍老二刹那收起吊儿郎当，“五年我真办不到。他是对方公司的人，我最多只能以只信任他一个，指定他作为双方合作的接洽人，市场是瞬息万变的，这个项目后面会发展成什么样，我自己也无法确定，悲观点，可能半年，就得做出变动。”

    季新成的“五年”确实不是随口一说，霍老二为难他确实也理解，可，他想尽可能往自己手里多争取把握，留下娄迩的把握，除了他自己主观行动上的攻势，客观条件也必须跟上。

    霍老二倒是给他出馊主意：“你这么麻烦做什么？要留一个人，比起工作，更有分量的是感情吧？那康总不是死了老婆只剩个女儿？简单啊，在S市帮他找到新的真爱，只要真爱执意留在S市，一切不就如你所愿？根据我的几次观察，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你，这位康总对女人的需求挺大的。”

    季新成闪现的是康靖安抓着娄迩的手对娄迩表白的那一幕，当即沉下脸，冷嗤着直接挂断电话。

    —

    窗外传来车子驶入院子的动静。

    娄迩离开小妮子的房间，准备回工作室，又在楼下和康靖安碰着面，不过有童秘书的陪同。

    “要走了？”康靖安难得没有问她留下来过夜，毕竟一些裂痕浮出来了。

    娄迩维持表面上的平和：“嗯。”

    “路上小心。”康靖安一如既往尽到作为姐夫的体贴。

    童秘书站在康靖安身旁，看着康靖安目送娄迩的车子，低笑：“康总还是带娄小姐过于心软了，否则哪里有康总拿不下的女——”

    最后一个“人”字瞬间卡在喉咙里，因为康靖安忽然掐住了她的脖子，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下尽显阴冷：“想顺利完成美国那边交给你的任务，就别在我背后再搞小动作。”

    —

    从康靖安所住的别墅区出来，娄迩便发现后面有辆车跟着自己，对方招摇得非常容易叫人察觉，不太具有跟踪狂的技术性，又好像故意想被她发现，并且渐渐发现，车子怪眼熟。

    待红绿灯路口，那辆车停在她的车子旁边，车窗拉下，露出季新成的脸。

    “……”娄迩忙也拉下车窗，“你怎么在这里？”

    季新成示意她接电话。

    娄迩去翻包里的手机，屏幕上赫然几通来自他的未接来电。

    她开了免提回拨过去，同时随着绿灯的亮起车子继续往前行驶。

    接通的季新成的声音传过来：“娄老师早上不愿意来接我，那我就晚上来接你。”

    后视镜照出他的车子就跟在她后边，娄迩莞尔：“季医生是在表达对我的不满吗？”

    “娄老师未免把我的气量想得太小了。”

    新换的称呼，次数多了，娄迩越听越顺耳，嘴里不落下风：“季医生被我甩了以后，好像记了两年的仇？”

    季新成笑了笑，似认输，问道：“我看见你姐夫的车开回去了，你又和他碰到面了？”

    “在所难免的。没什么事。”思绪重新拢回娄葭的事情上，娄迩的眼神不禁黯淡几分，转口问，“你在外面等多久了？”

    “和你通完电话，你说你在你姐夫家，我就过去了。”

    “季新成，你以后用不着这样。”

    “如果是觉得我看你太紧，给了你压力，那我以后不这样了。”

    “不是。你没给我压力。”娄迩无奈他的误解，“只是你这样会很累很辛苦，不如早点回家休息。”

    “只是你认为我会累会辛苦，工作以外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才是放松。”季新成再次强调，“娄老师，不要剥夺我作为你男朋友的权利。”

    娄迩讲不过他的道理，手机连接车载蓝牙，打开音乐。

    两人在音乐中一路各自不说话但相互陪伴着回到娄迩的工作室。

    按照习惯，季新成还是上楼去她家里坐坐，并且他老样子还没吃过饭，娄迩当作吃宵夜，又进厨房煮了两碗面。

    两碗面各自下肚后，娄迩也照常催季新成回去。

    季新成刚刚吃面期间，时不时便低头摁手机，似乎有事绊住，很忙，此时听言他点点头，依旧没有马上起身。

    娄迩关心：“是医院的同事找你吗？”

    “不是。”季新成收起手机，解释，“是韩斯洛。他中午带着他女朋友重新躲来S市，我继续把公寓借给他住，他找不到东西，问我上哪里拿。”

    “他的逃婚之旅还没结束？”再些时候，差不多该两个月了。娄迩信了当日抢婚现场韩斯洛他女朋友的话，私奔奔得非常彻底。

    “摊上他这种朋友，算我倒霉。”季新成说着走向玄关，“那我回去了。”

    娄迩由此忽然想到：“韩斯洛和他女朋友在你公寓的话，你这是又回你爸妈家？”

    “嗯。”季新成脱掉蓝格子棉拖鞋，弯身摆放进鞋柜。

    娄迩昨天才去过他爸妈家，深知路程的远近，看了看现在的时间，眉心轻拢：“既然要回你爸妈家，你还来我这里蹭饭？应该早点回去。”

    季新成直起身体，伸出一只手摸来她的脸颊：“还是想先到娄老师这里坐坐。反正只是开点夜路，明天早上再提前一个小时起床避开早高峰。”

    他掌心的温度让娄迩有点臊，但没有拂开他的手。

    季新成穿回自己的鞋，道别：“那我走了。”

    娄迩一时脑热，抓住他衣袖：“要不……你今晚先睡我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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