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49章 逆法度

作品:《反派又来求复婚[穿书]

    好景不久长。

    哥哥带着城中卫士闯入塔中的时候,雪迎朝正在后窗边莳花。大团大团的丽紫丹红, 堆出繁盛圆满的春意。只在结界被冲破的那一刹, 为他一失手, 扯下几大朵丰绣的花来。

    雪迎朝打了个寒颤,哥哥一定知道了什么。

    他和哥哥不是寻常的双生子。打小, 他们彼此之间的牵系就深得奇怪。别的孪生兄弟偶尔能在危机关头有所感应, 而他们两个就算远隔千里,也时时能察觉到兄弟的所见所感。

    仿佛不是同胞, 而是共生。

    明渡影说, 那是因为他们的神魂里有与生俱来的某种联系, 比术法咒印还要稳固。

    从前雪迎朝听了很欢喜, 因为如此的话,哥哥就会永远在他的身边了。现下却忍不住埋怨起来。

    毕竟, 他也有秘密了。

    雪待宵顺垂着一头黑发, 容色是与弟弟如出一辙的秀逸, 神情却格外温和。他看着弟弟,欲言又止, 似是十分为难的样子。

    相留忆精得跟只狐狸一样, 早溜出去了。雪迎朝站在哥哥的面前多了两分底气“哥哥,你今天来看我,怎么带了别人来而且个个看着都来者不善, 我都想对他们动手了。”

    雪待宵叹了一声“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带人来搜塔吗”

    “不知道。”雪迎朝冷冷道。

    雪待宵侧过脸去, 竭力抑下语中波澜“近日来, 自在天城动荡不休, 有逆贼在城中兴风作浪,妄图挑战天光无上阁的权威。”

    “他们中有个特别棘手的人物,是众位家主长老的眼中钉,一向藏得很深,全城掘地三尺也找不出来。可圣子大人明察秋毫,终是叫他查出了点蛛丝马迹”

    “那人的藏身之所,或许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雪迎朝平静抬头“所以呢,在哪里”

    他额上的火蝶印红得更深了些,仿佛只待一声令下,就要抬手掀起滔天业火。

    少年猜得出,自己的情人恐怕有些不太一般的来历,但他那时还不懂得这些事情。

    雪待宵微微转脸,青黛瞳中竟有波光流转,泪水一般。他的弟弟也没见过他这模样,一下心中大震。

    哥哥这样难过,他要怎么做才好呢

    “你从小避世而居,根本不懂得这些事,谁都不该把你卷进来啊”雪待宵说,“我恳求大人让我来参与这事,为的就是把你摘出去。把你藏起来的那个人叫出来吧,由我来和他交涉。”

    雪迎朝心头一跳,却听他的哥哥继续说道“我知道他是谁,我们曾经一起长大,是旧友至少在他加入逆法度之前是。”

    三千年后的幻境里,明月悬和相别辞听见那三个字,也心头一震。

    逆法度

    这也是横跨三千年、最使他们困惑的秘密之一。

    幻影里的雪迎朝替他们问了“逆法度是什么”

    据雪待宵的说法,那是一群不服自在天城统管的叛逆,更是魔门中人。

    自在天城从建立以来,就掌管着天下仙术,统领天下修仙之人。只有资质优异、能得天人族青眼的人,才配踏上修行之路。

    天人族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们神仙血脉留给他们的超凡资质。于是他们以此作为他们治下一切规矩的根基。

    这,是自在天城的法度。

    也是“逆法度”所悖逆之物。

    所谓逆法度,是一个组织,一群人。

    那是一群为了得到自己不配得到的力量而付出一切的年轻人。他们为了得到修行的功法,与妖魔为伍都在所不惜。

    麻烦的是,妖魔不义,他们却自诩正义,因此自在天城的天上人,痛恨他们比痛恨妖魔更甚。

    那些悖逆之人想要的正义,是推翻他们的权威,要这座踩踏着人间血泪来高踞云端的天上之城坠落。

    如何能忍

    幻境之内,黑发清容的文秀少年语气铿锵,话里话外都是在抨击破坏民生安定的邪恶组织。

    但在幻境之外的明月悬听来,却总觉得还是抵抗组织的形象要光辉一些。

    “真想不到啊,”他悄悄捅了捅相别辞的后脖子,“你的门派往上数个七八十代还挺壮烈的。”

    听起来不像那种不光彩不正经的门派。

    相别辞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看他“我师父跟我讲起门派旧事的时候,也一向是深以为豪的,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已经是魔门了。我本来也会成为人所不齿的魔修。”

    如果不是那一场新婚的杀阵,他遇见了改变此生的人,或许他此刻已经堕入魔道了。不过,少年眼神微黯,身负邪神之血,相较魔修又好得到哪里去

    “逆法度现在除了你和你师父,还有别人吗”明月悬问。

    “见过一两个游魂。”相别辞沉声作答,“无一例外都是魔道中人。似乎生前都动用过禁术,无法再入轮回,不得解脱。”

    明月悬听了三千年后的境况,再转头一瞥幻境里的峥嵘风光,一时间真觉出了几分岁月荒唐“原来到了也就是这样的结局。”

    雪待宵与雪迎朝擦肩而过的时候,轻声在他耳畔丢下一句话“是圣子大人抚育了你,这么多年,他一直希望你能在他身边长成栋梁之才,这就是你给他的回报吗”

    冷汗滑下雪迎朝的耳畔,他张了张口,却无力辩驳。哥哥漠然行经他挡在阶前的身影,他也无力阻拦。

    通天塔顶,长风烈烈,触手是天宇,脚下是云顶。

    雪待宵爬上了这里来,与凡人无异的孱弱身躯在风中打战,看得人心惊胆寒。

    “出来你要做个懦夫吗”他吼。尽管没有提名字,但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会听到的,以相留忆的性格,怎么可能真的走远。

    他知道的,毕竟他们曾经那样了解彼此,在一切尚未发生的孩提时候。

    “圣子大人决心剿灭逆法度,七天后要在斩业台上将所有俘虏斩首,多少人都是受了你的牵连。这原本是秘密行刑,我告诉了你,何去何从由你的便吧”

    高塔穿云,塔尖侧畔便是夕阳斜坠,玉砖霜瓦间缀着一道灿灿日轮。那个乌发猎猎、眉眼飞挑的男人踏上塔顶,黑衣上金晖洒落,仿佛是从日影中来。

    “这么久不见,一来就大呼小叫,兵戈相待,还真是一场差劲的久别重逢啊。”

    相留忆向他走来,身姿潇洒,神情中略带讥嘲,眼睛里却有残阳一般将尽而未尽的暖意。

    这一场青梅竹马的叙旧,雪迎朝没能参与。他只知道哥哥走下长阶之后,怅然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脸“朝儿,我至少还可以保下你。”

    相留忆要走了。

    在恩断义绝之前,昔日的挚友用十余年的交情求恳他,放过那个被禁锢于塔中的少年。“我弟弟的特殊,很多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我不知道你接近他,究竟有没有存半点利用他的心思。可你应该明白,他要是被卷进这场风暴,必死无疑。”

    雪待宵将交涉的结果转告给弟弟,说相留忆虽然一直满不在乎地笑着,眼神却不自觉低了下去。他一定会走。

    他一贯温顺的弟弟却一下发了疯,推开他往外冲。雪迎朝冲到高塔之巅,浩浩长风里,他只看见黑衣挽刀的青年乘风而下。

    跟他来的时候一样突然。

    “为什么”少年突然鼓足力气大喊,泪流满面。

    相留忆听见他的声音,回了头,一笑清浅。那烙在夕阳中的眉目,似乎是再隔经年也不会改变的。

    他打了个响指,变了个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常玩的把戏用幻术凝出了一只红蝶,与雪迎朝眉心印记一模一样的红蝶。

    青年食指上点着红蝶,接到唇边珍而重之地一吻,随即伸手一托,送振翅的蝶飞到渺远空中。

    “保重。”他说。

    一切回到从前,塔中日月如流,不分朝暮。但雪迎朝的心里还是无法释怀。

    无关爱恨,就是无法释怀,如此而已。

    他记得哥哥无意间透露出来的那七日之期。七天后,他偷偷溜去了斩业台,寄望能有哪怕一刹那的相见。

    自在天城的高门长衢恢弘如旧,人流往来如织。但有什么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仿佛是乌云压城雨将至,兵戈列阵风满旗。

    风雨欲来时。

    雪迎朝心焦,直接化作一群红蝶,乘风疾飞。红蝶掠过街上人潮,掠过香车宝马,掠过围栏茶肆,城中人的杂谈闲聊飘过他耳畔。

    “这些年庶民是越来越不好管制了,竟跟着魔门的无耻之徒一起闹事。他们忘了他们的好日子是谁给的了吗”

    酒楼上人声喧哗。

    “那叫什么逆法度的,不知从哪个旮沓冒出来的小门小派,竟敢公开挑衅自在天城,真该除个干净斩业台今儿抓了一帮反贼来斩首,也算是恶有恶报了。本族治下温和,爱民如子,到底哪儿对不起他们了”

    其中有个女声,凄婉哀绝“我姑姑的表侄在铁翼卫里守城,上个月就遭了他们的毒手,死的时候新婚方三月”

    有人喝醉了,醺醺然吼着些模糊不清的句子“杀杀光杀干净”

    红蝶在风中哆嗦了一下,拼命扑扇着翅膀向前飞去。

    斩业台依稀就在前方,高台阔场,刑架排排陈列,刽子手的刀锋雪亮。城中卫士金铠熠耀,神气十足地列队在场上巡逻。

    高位者在一方亭阁中落座,透过重栏俯瞰底下的屠宰场。雪迎朝远远地抬头,就望见了宝座正中的明渡影。

    奇怪的,这幻境中人人都有一张清晰面目,连街上一晃而过的游人都笑貌如生,唯有明渡影的脸始终是模糊的,是一团明亮灼人的光辉。

    光辉之下,依稀令人觉得温暖,应当有几分俊美,千百分的讨人喜欢。

    三千年后幻境外,明月悬也正仰头眺望那个面目模糊如光的圣子。

    “为什么只有他没有脸”他自言自语。

    相别辞也想不通为什么,他远望那个神像般光辉万丈的渺远人影,心中蓦然有种古怪的感觉。

    似曾相识如故人。

    姓氏不同,却似同族同源。

    斩业台下,雪迎朝看见木柱上绑着一个个囚徒,衣衫褴褛,神情委顿。从围观者的嚼舌根里,他听明白了这些人的来历。

    逆法度中人,大多凡人出身,不是天族。他们中有能力出众者被召入自在天城,家人也得以上到天城,在贵族家中为奴为婢。如今东窗事发,这些奴婢自然也受到牵连,被逐出主人家,到这里来等受罪罚。

    一对老迈的夫妇离外面围观的人群最近,挨够了群众的打骂,皱纹横生的脸上满是被砸出的血痕,挨唾留下的唾痕。老妇人气若游丝地喊道“冤枉冤枉我女儿是花家的徒弟,一向忠心耿耿,只不过太心善跟老乡有些来往,就被打成反贼,一道受了牵连她是无辜的”

    声嘶力竭的喊冤,只换来几块砸在脸上的石头。

    有人高叫道“什么冤枉不冤枉的你们本来就不配上天城来,更不配拜师学艺今儿一道下了狱才是正好”

    妇人卑微衰弱的眼里,泪水盈盈。

    雪迎朝虽赶路心切,但毕竟还是不忍,唤出红蝶往那些囚徒身边绕过一圈儿,燃起火焰,在惊呼中将围观诸人隔开。

    可他毕竟是来得迟了。

    斩业台上,圣子缓缓丢下令箭,刽子手长刀高扬,即将斩下

    “城中前几桩杀案,都是我一人所为你们明明知晓,为何还要滥杀无辜”

    相留忆的刀气化作一道狂猛气浪,瞬间劈断所有刽子手的砍头刀

    黑衣墨发的青年终于在法场上现身,眉目如刀般狂戾。

    明渡影轻轻一叹,丢下另一道令箭,让手下将法场上的罪囚带回去“当然是为了逼出你。”

    圣子法力通神,又早早布好了阵,歪门邪道的杀手终究不敌。

    雪迎朝冲破卫队的阻拦,跳到高阁中变回人形,一眼看见抚育自己长大的师长提剑在手,移向相留忆的脖颈。

    “住手求求你不要杀他不要”少年瞳孔紧缩,肝胆俱裂。

    那嘶嚎,音色熟悉,凄惨得又很陌生,明渡影的手抖了一抖。

    是犹豫,也是破绽。

    地下突然爆起几道红光,数十人影带着满身魔气现身。

    深谋远虑,既稳且狠,数十人一齐出招,招招都对着陷阱中央的天城圣子。

    “是逆法度的人他们竟然真的来了,拖到现在才出手啊他们向家主那里去了拦住他们拦住他”

    护卫们在大叫,斩业台上一片混乱,刀光剑影灵息魔气,处处交掺,处处飞血,一似战场。雪迎朝夹在其中,头晕目眩。

    相留忆在明渡影的掌中,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你们怎么还是来了啊已经没有用了,怎么一个个都和我一样傻”

    在他彻底晕过去之前,他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做幌子引人注意,将明渡影的力量消耗殆尽。

    多少年来,邪魔的杀戮恶力头一回出现在自在天城,天城最高贵的圣子头一回如此岌岌可危。

    命悬一线

    雪迎朝脑中一片空白。

    那是教他识字、带他修行的人。

    那是会在雷雨夜抱住哇哇大哭的他,告诉他不必害怕的人。

    是他的父兄,是他的师长。

    浑浑噩噩中,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手上烈火已化成了两柄凶悍长刀。

    长刀飞旋

    烈火咆哮,红蝶惊飞。

    无论是逆法度的黑衣杀手,还是天光无上阁的金甲卫士,谁都没有想到结束战局的会是这个突然闯入的外来客,单薄纤瘦的少年。

    魔门邪法、仙门秘术,在雪迎朝的红蝶烈焰下纷纷溃为灰烬。

    可怕到近乎神魔的力量

    火海燃遍斩业台,明渡影死里偷生。

    部下惊惧地望着雪迎朝的背影,蹈火的少年大开杀戒,令人战栗。“圣子,他是谁”

    “原来是他救了我”明渡影叹息一声,先是垂头,再坚定地抬起来,“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太锋利的刀,是没有办法一直藏在鞘里的。他已经出鞘,很快他的锋芒就会震惊天下,他的名字将人人皆知。”

    救驾有功,雪迎朝平生第一回被浩大的仪仗迎出了通天塔,到天光无上阁接受圣子的表彰。

    哥哥为他加冠,挽起雪白的发辫再施以金饰。圣子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踏上祭台,台下万万人欢呼赞颂,顶礼膜拜。

    雪迎朝有点受惊,明渡影握紧他的手不让他退缩“你值得如此光荣。”

    如今是多事之秋,自在天城风雨飘摇,明渡影提出要“唯才是举”,将他放出塔来,让他和别的修士一道作战,光明正大位列天城精英之中。

    飞雪红蝶,业火燃刀,他的模样与名字,一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从幽闭世外到名震天下,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很多年前,建功立业曾是他的夙愿,但今日的雪迎朝已经另有心事。

    他向圣子求恳,请他饶恕相留忆的罪过。

    无论如何,他不要那个人死。要是无可奈何的话就算忤逆圣子,他也要拼死为之。

    但明渡影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雅室内金灯空明,纱掩香沉,明渡影立在错银镂花窗边的影子修长淡远,在逆光中看不分明。他的声音也如漏滴水银一般深沉幽冷。

    “对于相留忆,我也不想做出处死他的决定。以平庸之身能修行到如今,且心性坚定、没有入魔,也堪称难得,毁掉令人可惜。他处处都令人满意只除了他的立场。”

    “所以,倘若有一个法子可使他弃暗投明,改换立场站到我们这边来,只是先得下狠手,你可愿意”

    忘神咒,傀儡术的极致禁术之一,以心头血为供养,重塑他人的神智,可将他人的心智意愿洗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被种下忘神咒的人,本性不改,性格如初,习惯模样一如平时,可教他人恍惚觉得“还是从前的那个人”。

    似是而非,仿佛并非傀儡,只是那个人变得遂了自己心意。

    雪迎朝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正如明渡影所说“世上决无双全法,你总得放弃什么,保住至少现在还能保住的东西。”

    一身霜白的少年最终还是点了头。

    三千年后,幻境之外,明月悬轻轻呼出一口气“居然是这样子的故事那么我也差不多能看出结局了。”

    相别辞眉头轻轻蹙起“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怎么能那样对待自己喜欢的人”

    明月悬望着他,眼神柔和了几分“你也中过傀儡术,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知道的。在心机、阴谋和利用之间生活得太久,会对这些习以为常,忘了不是什么都可以拿来利用的。”

    相别辞默默,心里却还是纳罕。

    他还没能理解那样生存在黑暗中,遍生荆棘,并不纯粹的爱。

    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一种事。

    同样是三千年后,幻界之外。

    织天教也有一座白塔,当代教主慕莲浮正在塔上祈祷。

    忽然,她睁开了那双清灵妙目。

    “是谁”她觉得最重要的那一重结界似乎是被人闯入了,但掐指一算,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少女踟蹰半晌,还是安不下心,一跺脚往下冲去。

    天柱塔底,沉在沙洲之下的地方,谁也想不到连着的是一座水晶宫。

    剔透水晶外,蚀界海的海浪滚滚翻涌,乌沉沉如永夜。

    此间唯一的光芒,是闯入者身侧萦绕飞舞的一只只红蝶,翩舞时在空中留下一朵一朵绚烂火花。

    十缨借着红蝶群里残留的邪神之力,顺利潜入了织天教的秘宫。他是奉了雪迎朝的命,来此地伺机除去一个人的。

    主上说,是个特别的人。

    他会见到谁呢十缨淡淡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