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荷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周福安找了几日，无功而返。

    京兆尹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府尹于大人只能先发现海捕文书，让衙役们暂时留心着。

    与此同时，何氏的身体好些了后，贾赦随同何氏一起去了一趟何家探亲。

    何家人口众多。

    为首的自然是景宁帝的师傅、何氏的爷爷何渊。

    何渊有四个儿子，两个嫡出，两个庶出。

    嫡出的，何氏的亲爹，排行老大的何贯明，何氏的三叔，何贯鸿。

    庶出的，何氏的二叔何贯宁，四叔何贯顺。

    仅仅从名字上，嫡出的一个“明”一个“鸿”，都是希望他们前途远大的意思；庶出的，一个“宁”一个“顺”，意思不言而喻，安生呆着，不要找事儿。

    这些人长大后，自然又是结婚生子。

    如今，何家经过多年的繁衍，上上下下嫡出庶出仅仅主子就已经有了二三十口，人际关系十分繁杂，贾赦只是听听就十分的头疼。

    但，这类书香门第之家又讲究个什么“家大业大”“家业兴旺”，俗称要个脸面，都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了，依然不肯分家。

    贾赦一路走来，看着何府逼厄狭窄的院落，心内叹息不已。

    为了面子上好看，一家人如此受罪，到底值不值得？

    随即又自失一笑，他们贾家前世不也是这样么？为了面上好看，都穷的要当东西了，还在面上维持着奢侈的假象。

    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笑别人？

    何氏带着贾瑚和贾琏两个孩子去了内院，贾赦自然是跟着何氏的两个哥哥去了老丈人那里。

    老丈人何贯明，将近六十岁的年纪，曾经的刑部尚书，官高位显，威风八面。去年因为身子不好，退了下来，在家颐养天年。

    但要不了多久，大约是明年的春天，他会被景宁帝选为太子的师傅，教导才十二岁的太子读书。

    可惜的是，景宁帝没有想到他会活那么长的时间。

    当皇帝六十岁时，太子却才三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又因为太子的名声极好，威望极高，景宁帝日夜不宁，最后，一道圣旨，毫无预兆的废了太子。

    在诏书下到东宫的当天，太子拔剑自杀。太子之母，敏慧皇后，也于当晚上吊自杀。

    何家自然深受打击。

    何贯明对太子感情极深，和景宁帝据理力争，触怒了景宁帝，一家被贬出京城。出了京城没多久，何贯明溘然长逝，他的两个儿子，直到贾府抄家，也再没有进过京城。

    对于这位老丈人，贾赦感情复杂。

    前世，两人并不怎么亲近。

    一来，他和何氏的婚事是贾源和何贯明的父亲何渊定下的，何贯明一直不同意。

    二来，成婚后几年，他后院的莺莺燕燕极多，作为一个爱护女儿的父亲，不可能给小老婆一大堆的女婿好脸色。

    这一次，如同往常，何贯明冷着脸，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连手都懒得抬，只是用下巴指指旁边的椅子，“坐！”

    贾赦苦笑，真的是惜墨如金啊。

    不过，也怨不得他。

    何贯明后院干净，所有的子女都是嫡出，洁身自好的如同和尚。他这样的人，对女婿的要求无形中自然极高。

    而贾赦，后院的女人能组成一个偷袭北武国的十人小队。

    何贯明又只有这么一个嫡女，平日宠爱如珠如宝，往常一直觉得没人能配得上他的女儿，甚至说出过“嫁不出去就不嫁”这样的话，自然更看不上贾赦这样的纨绔公子。

    “来我家干什么？”贾坐下之后，何贯明仰着头，语气生硬的问道。

    贾赦十分无奈，却也不得不忍着，谁让他以前的表现惹怒了这位爱女儿的老丈人呢？

    “呃，来看看岳丈一家......”

    “我死不了，不用看！”

    贾赦一噎，这天儿根本没法儿聊。

    一旁坐着的大舅子何修诚见状，立刻上前赔笑打圆场，“妹婿不要见怪，爹最近心情不好......”

    他坐在这里的作用，就是为了缓和气氛，防止两人打起来。

    “我心情好得很，再没有比今天心情更好的了。”何贯明却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贾赦咬咬牙，又摇摇头，算了，对面那位是何氏的亲爹，他的老丈人，忍了！

    何修诚也无奈了，“爹，妹妹连孩子都已经有了。”

    “和离啊，他那多的小老婆，捡一个扶正不就行了？难道你要看你妹妹整日以泪洗面？”说着，何贯明猛然起身，气势凌厉的紧盯着贾赦，“我的女儿，我宁愿他被人笑，也不愿意看她活生生呕死。”

    贾赦叹了一声。

    正是因为何贯明的这个心思，何氏死后，何家认为是贾府没有照顾好何氏，彻底和贾家决裂，再也没有来往过。

    两家从姻亲，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

    “岳父，”贾赦站起身。

    觉得今生既然已经重来一次，前世的遗憾，能弥补的就尽量弥补。

    何贯明并无大恶，仅仅是爱护女儿而已。

    换位想一想，今生，若是迎春的女婿纳了这么多的小妾，他该怎么办？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拉着贾瑚贾琏还有贾琮等儿子团，打上门去，抢回自己的女儿。

    他才不要自己娇养长大的女儿被别的男人欺负。

    既然他都想打人了，那为什么不允许何贯明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怨气？

    毕竟，两人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父亲！

    “岳父，”贾赦恭敬的起身，面对何贯明的冷脸，不恼不怒，说道，“我和太太已经商议过了，三年过后，那几个小妾全部放出，为老太太祈福。”

    何贯明一愣，狐疑的打量着贾赦，“你会舍得？”

    以前的他可是明里暗里说过多次，可他这个女婿，一句实在话都没有。连敷衍的话都懒得说，完全不把他和他的女儿放在心上。

    说了多次，他也就灰心了，不再管他，只想着怎么要回自己的女儿和外孙。

    “是，我知道，无论我怎么说，岳父都不会相信，我只有一句话，还请岳父看三年之后！”

    话说千句，不如实际行动。

    三年之后，何贯明自然会相信他。

    “既然你有此心，为何不现在就将那些小妾放出？”何贯明被贾赦伤了心，此时并不相信贾赦的话。

    贾赦淡淡一笑，“宁安侯府的事儿，我不想重演在我的身上。太太也不愿意养仇人的儿子。三年之后再放，也是太太提出来的。我的意思是一年就可。只是太太一定要留三年，我也无法。”

    贾赦双手一摊，表情十分的真诚。

    留三年的时间，是你女儿自己提出来的，你有疑问，找你亲闺女问去。

    何贯明再次愣住，以前的贾赦，小妾想纳就纳，想送走就送走，根本不和自家的女儿商量，全当自己的女儿是个空气，还是浪费粮食那种，如今，怎么忽然转了性了？

    贾赦自然知道他有疑问，于是把梦到老太爷的事儿又说了一遍。

    谁知何贯明并不好糊弄，他冷笑一声，不耐烦的挥挥手，“别跟我扯那些。老夫在刑部看多了假借鬼神之名行荒唐之事的人，你这一套说辞能骗我女儿，骗不了我。说吧，到底为何？”

    贾赦本来就没有想着骗这位让京城中所有的宵小胆寒的刑部尚书大人，很是老实的说道：“具体的原因么，还望岳父不要对外泄露。”

    “哦？你说？”何贯明见贾赦态度诚恳，不再如以往一样吊儿郎当，见他这个岳父也是严肃认真，心中已经起了点儿好感，不再是冷言相对，有了丝温度。

    同时也对贾赦忽然发生变化的原因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何修诚在一旁挑挑眉，他爹以往每次见这个妹婿，都要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今天竟然没发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岳父，唉，”贾赦先是摇头晃脑一番，晃的何贯明就要忍不住出手的时候，才说道，“我得罪了忠顺王爷得罪的那么狠，再不小心谨慎点儿，万一哪天被个来历不明的小妾下了药药死都不知道。”

    “再者......”

    贾赦随即把早就编好的梅姨娘意图对贾琏不轨、赖嬷嬷侵吞府内财产、有人夜探赖嬷嬷院子、芸荷偷听等事说了，反正也瞒不住。

    当然，除了夜探赖嬷嬷院子和芸荷偷听一事，其他两件自然都是假的。贾赦是绝对不会告诉何贯明这个曾经的刑部尚书梅姨娘和赖嬷嬷的真正死因。

    毕竟，人人都有信得过的朋友，但何贯明信得过的朋友，有可能是贾家的仇人。

    若是他的朋友再告诉自己信得过的朋友......

    这么无穷无尽的传下去，要不了多久，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老太太的死因有异。

    那时候，忠顺王爷开棺验尸反而是做对了。

    景宁帝肯定会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那时的他会如何做，会不会继续保贾家，贾赦也猜不透。

    而且，梅姨娘之死，可以说是死无对证，但也可以说是做贼心虚，单看怎么说了。

    所以贾赦不敢、也不愿冒险。

    他连已经证明了忠心的周福安和枕边人何氏都没有告诉，如何肯把真实的事情对一直看他不顺眼的老丈人提起？

    他可是一直对他很不满，想要自家女儿跟他和离的。

    何贯明听了贾赦的话，捋着胡须的手僵了半天，忽然一指何修诚：“你，出去！”

    “啊？”何修诚有点儿猝不及防，但亲爹的话不能不听，只能狐疑的出去了。

    随后何贯明看着贾赦冷笑一声，又伸手一指：“你，跟我来！”

    贾赦心中一跳！

    难道他仅仅凭着这几句话就猜出了真相？

    他真的想骂天了！

    还让不让人活了？

    难道他重生一回，所有人的智商都被拔高了一个层次？

    只有他的智商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