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姜棠大年初四回了B市。这座外来人员撑起的钢铁都市，因为大多数人的离开而显得安静沉默, 它浑浊又清醒, 古老又敏锐。

    姜棠没有告诉林樾自己提前回了B市, 直接打车赶去ACE基地。

    她没有直接进基地，准备在基地外面的奶茶店买几杯热奶茶带进去请队友们一起喝。点完单之后, 她等在柜台旁边，仔细看菜单。

    服务员跟她搭话：“我们新出的茶盐非常好喝哦，再多点两杯的话能打八折。您看要不要再点几杯？——反正您已经点了这么多了。”

    “不用不用。”姜棠觉得这个服务员逻辑简直有点荒谬。

    “新年嘛, 这附近只有我们一家开门营业的奶茶店，我们在做活动呢，真的非常实惠的。”服务员小姐姐锲而不舍地紧盯着姜棠。

    这个时候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来人穿一件深蓝的羽绒服，戴着严实的口罩和虎头刺绣毛线帽，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径直往柜台走。太高了，头顶毛线帽的毛球碰到了奶茶店门口的风铃, 撞出一阵阵叮铃的清响。

    是……林樾。

    姜棠一转脸，看见他，整个人就愣住了。

    林樾的脚步也顿在门口, 过了两秒才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走到柜台前, 说：“热可可，大杯, 谢谢。”他的声音闷在口罩里, 不太清晰。

    服务员继续换个人推销茶盐, 热情安利：“先生您要不要了解一下我们新出的茶盐？非常好喝的，再点一杯能有八折优惠哦……”

    “不用。”

    他等在柜台旁边，忍不住转头来看姜棠。一偏头就看见姜棠笑盈盈的眼睛。

    他忍不住，一双花瓣一样的眼睛里跳出笑来，纤长的睫毛温柔地垂下。花瓣那么轻那么薄那么脆弱，可是又妩媚秾丽，姜棠能够理解为什么他这么受女粉丝欢迎。

    戴着口罩不方便说话，他拿出手机扫码支付，支付页面一转，变成微信。

    Kant.：

    -。

    姜棠摁亮手机，说：

    -我提前回来了，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结果居然被你碰见了……

    Kant.：

    -我很高兴

    他打了一会儿字，删删改改又补充：

    -很惊喜

    姜棠扬起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根本克制不住。很奇怪吧，只要看到他就忍不住就想笑，看到他就会很高兴。

    服务员把姜棠点好的奶茶一起堆在柜台上。上十杯奶茶，用大塑料袋装好，看起来就很沉。林樾一手把袋子抄起来，姜棠抬头看他一眼，很默契地顺手捧起他的那杯热可可，一起走出奶茶店。

    手里热可可温暖香甜。姜棠看着前面林樾的身影。他的毛线帽上居然还带着毛茸茸的小球，看起来温暖又可爱。——不像林樾自己的风格，大概是女粉丝寄的。

    说起来其实不好意思。姜棠其实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发脾气的，因为她的男朋友居然用女粉丝送的礼物。可是一想到这个世界还有其他的人，也那么真诚地爱他，她就完全没办法生气。甚至深受感动。

    可能，是因为太喜欢他了。

    走了一段路，林樾停下来等姜棠赶上他的脚步。姜棠跟他并肩，问：“沉不沉啊？给我拎吧。”

    “不沉。”他眼睛里有笑起来的亮闪闪的星星。

    “你的手会不会受不了啊？”姜棠一想到手的问题，就突然一惊，连忙抓住袋子，“你们的手是不能做这些事情的吧？”

    “没有。哪里那么脆弱。”他偏头看姜棠一眼，补充说，“很轻。而且我手没有伤，没关系。”

    “……你们，是不是很多人都有手伤啊？”

    “是。”

    唯一K神周蔚就是因为手伤退役的。腱鞘炎，手臂肌肉劳损，腕关节积液，手实在太精细了，一旦受伤对职业生涯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姜棠紧张起来：“给我提吧？你别拎了林樾，给我。”

    林樾自己没感觉：“没关系。”

    他说话慢，声线困在口罩里，却很清晰：“我是男人。”

    在身为职业选手之前，我首先是一个男人。

    118.

    ACE基地里，工作人员还没有到位，但是队员已经集体归队了。队内归队日期是初三，电竞这个行业基本全年无休。

    还没踏进训练室的门，姜棠就能听见里面吵嚷的声音。Whyme大声喊着“顶顶顶荣哥往前顶”，LLine不甘示弱“扬天快去送快去送——透，你还真的送了？！”。

    林樾直接推门进去，把手里拎的袋子放在小茶几上，叫他们：“来喝饮料。”

    Whyme回头，目光在饮料上转了一圈，就看见跟在林樾身后的姜棠。他和气地笑起来：“……是棠妹的新年福利？”

    姜棠把手里小心捧着的热可可递给林樾，笑着对他们说：“新年快乐。”

    他们都拿了饮料回自己的机位，继续打rank，训练室里洋溢着快活的空气。

    姜棠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安静地翻手机看。林樾打开电脑AimHero，开始练枪。一时间训练室只能听到快速的敲击键盘声，几个男孩子因为有女生在场，骚话收敛很多。

    直到Tranquil猝不及防大叫出声：“透！这他|妈太恶心了，又碰到一个神仙大哥，演都不演！”他退出游戏举报作弊一气呵成，然后央求身旁练枪的林樾：“樾哥，跟我双排带我上分好不好！求您了我终身幸福本月福利都寄托在您身上了！”

    林樾退出AimHero，打开PUBG，坚定地拒绝：“不。”

    Whyme这个时候忍不住了：“兄弟，继续跟我双排好吧，你樾哥的双排位置想都不要想。”

    “不服！我不服！”Tranquil大声嚷嚷，“歧视我，可怜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林樾：“你话好多。”

    姜棠一直在ACE基地待到晚上六七点钟，交代林樾好好照顾自己，才准备回家。

    林樾把她送到小区门口，姜棠都准备转身离开了，他突然开口叫住姜棠：“等等——”

    “怎么了？”

    “我……对不起，我是不是，忽略你了？”他有点无措地低着头，一点不像之前高冷的样子。

    “没有，没有的，林樾，你不要这么想。”姜棠反而要扬起头，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面前男孩子冰凉的脸颊，小心安慰。

    他用了十秒钟思考，三秒钟说完，语速缓慢：“我也没有时间陪你，也不能约会。我什么都不会……可是，你别不要我。”

    “要听我表白吗？”姜棠戳他的脸颊，“我永远喜欢林樾。”

    林樾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伸手抱住姜棠，很紧地箍住她肩膀。

    许久，他一字一句，沉重坚决：“再等等我。”

    119.

    

    PCPI是绝地求生中国赛区职业赛事，只有通过PCPI才能获得PGI全球邀请赛的门票。PCPI总决赛由三项官方积分赛事共同决定，新年过后最后一项官方认定赛事Dragon天命杯开打。

    每天下午五局，一共四天比赛。姜棠窝在家里看比赛，第一天比赛结束之后ACE力压众多强队排名第一，连吃两局鸡。Kant如同天神下凡，残局1V3绝地反杀，跳喷瞬狙高光操作不可胜数。

    论坛绝地求生板块被屠版。

    “阿册吃什么药了这么神勇？印度神药持久伟|哥有代购吗我想给我主队买一箱！”

    “太子太猛了吧，谁说他只能打连狙的，快来把脸伸过来让我扇耳光。”

    “@DCT_Mystery，快点过来挨打，连弟弟都对不过，还敢叫枪王？”

    浣熊台的高光集锦数不胜数。

    电竞圈都是这样，跟红顶白赢了吹输了黑，ACE粉丝本来只想展望一个PCPI名额，成绩出来之后却飘飘然与吸毒无二，论坛到处发帖“搞电竞太快乐了”、“电竞HQ，我搞到真正的快乐了”。

    姜棠下午看直播复盘的时候，接到了一个家里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小舅妈温和的声音：“棠棠，最近怎么样？忙不忙？”那边顿了顿，单刀直入开门见山，“那个，吴恒他过两天要来B市参加一个俱乐部的试训，你能不能帮忙照顾他一下？”

    姜棠有点吃惊：“什么试训？他一个人？什么时候到？什么俱乐部？你们不跟着来吗？”

    一连串问题让小舅妈微微叹气：“他一个人，一定要来，我们给他在学校请假了……如果试训通过的话，估计要休学。他反正不想读书，我们随他了，开心就好。——怎么舍得让他不开心。”

    “俱乐部叫什么名字？靠谱吗？你们不跟着他来看看情况吗？”

    “俱乐部……叫ACE，那边很诚恳的，我和那边视频沟通过了。我和他爸都忙，都来不了——今晚我还有两台手术。想请你看看，我们也放心一点。”

    姜棠问：“什么时候过来？”

    “我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那边换了一道声线，变声期男孩子的声音有点嘶哑：“姐姐。”

    姜棠深吸了一口气，问：“吴恒？你要去ACE？”

    “嗯……他们邀请我去试训。我应该能留下的，他们二队缺人。”

    “你年龄不够。”姜棠停了停，舒缓语气，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凶，“PUBG官方比赛必须满18岁，你还要两年多才能打官方比赛，你真的想清楚了？到时候有可能耽误两年，什么结果都没有的。”

    “姐姐……我想试试。真的，我想试试，我可以对自己负责。”

    “你什么时候过来？”

    “等过几天……一队打完Dragon天命杯，我就过来。”

    “那好，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

    姜棠晚上跟林樾连麦，漫无目的地聊了一些话题，从最近的比赛发散开。姜棠给他唱歌，很温柔的声音。

    她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表弟要去ACE试训的事情——这件事情，实际上关系有些复杂。如果林樾知道了，林樾跟吴恒的关系能不能算裙带？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姜棠拿不准究竟是什么关系，觉得还是避嫌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