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泽怔住了。

    这些日子来, 他隐隐从庄祁安的言行中察觉到公司的资金状况有些紧张，但他没想到, 庄祁安居然会想把安加科技给卖掉。

    前阵子庄祁安还对他的项目寄予厚望,

    多次在高层会议上强调，安加就是安觅未来的利润增长点，分公司全体员工都要用高标准来要求自己，争取早日量产安加手机，为公司的第二次腾飞做出贡献。

    可现在, 眼看着安加手机的研发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年底年初就可以投入量产，现在如果仓促把公司卖掉，前期所有的努力都会化为泡影,

    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裳。

    “爸，不能撑一下吗?”庄泽焦灼地问, “我们这边进行得很顺利，我对未来很有信心, 你再给我半年时间, 半年就够了。”

    庄祁安揉了揉眉心, 断然摇了摇头：“我也想撑，可是撑不住了。主业和安加之间，只能选择一个。”

    “那到底是为什么忽然资金周转困难了?去年公司的财报还可圈可点, 怎么忽然一下子有问题了?”庄泽困惑不已。

    一丝尴尬之色从庄祁安的眼中一掠而过，他沉下脸来：“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找你过来,

    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如果安加成功出售，到时候你就回到安觅来，这两年你的工作表现相当不错，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好位置。”

    庄泽一语不发。

    “还有，”庄祁安迟疑了一下，“关于安加出售的事情，现在已经有几个意向了，王克己那边也有很大的兴趣，来问过一次。不过，我们的合作方是澄青投资，你去问问程青放，他有没有意向收购?”

    庄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不用问了，他的投资风格我最清楚，从来不会买下投资标的，他的目的是利润分红，对管理公司没有兴趣。”

    从庄祁安那里出来，庄泽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回到了宁达公寓。

    他没办法去面对分公司里这么多为了安加手机的出世而努力的员工，更没有办法面对自己这些年的努力即将付诸东流的结果。

    安加即将易主，未来的主人有他自己的方向，更有自己的团队，就算安加计划继续进行下去，未来孵化出来的产品也不会再是他一手研发出来的孩子了。

    在阳台上坐了片刻，他打开了自己所有的电子账户。

    虽然庄祁安并不喜欢他，但以前给的生活费还算大方，逢年过节也有红包，他除了日常开销外，其余都节省下来做了投资。

    大学四年，他悉心研究了股票，把存款翻了数倍，工作以后没有时间炒股了，他就挑了几个成长性好的股票做中长线投资。

    这样下来，收益颇为可观，几个账户里已经有几千万了。

    这些钱，他原本是想留着，等以后赵云梅醒悟从庄祁安身边离开，给赵云梅傍身用。

    但这几千万要想用来买下安加剩余的股份，是远远不够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城

    他不甘心把自己的心血拱手让人，该去哪里弄点钱来呢?

    庄泽在公寓里来回走动着，整个人都有点烦躁了起来，与之同时而来的，还有各种很久没有光顾的负面情绪，自厌、沮丧、逃避……

    不知道走了多久，莫名的，他在客厅的一角停下了脚步。

    那里放着一个琴架，琴架上，一把小提琴静静伫立着，红褐色的漆面闪动这温润的光芒。

    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似的，庄泽把它拿了起来。

    小提琴的琴面光洁如新，琴弓上甚至散发着隐隐的松香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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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名琴的待遇很好，程青放为它请了专人定期保养，可惜，庄泽除了刚送来的那两天拉过一次以外，没有时间临幸它。

    庄泽拿起松香细致地擦了擦琴弓，闭上眼睛，随意地拉了起来。

    他的记忆力很好，多年前练熟的曲子，曲谱和指法都还有残留的印象，断断续续地拉了几下之后，他的兴致上来了，去书房下载了卡门的曲谱，一句一句地啃了起来。

    程青放回到家里时，便听到了悠扬的小提琴声。

    循着声音的来处，他慢慢踱到了书房门口。

    庄泽闭着眼，手臂琴弓扬起，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在琴弦上跳动着。

    西面的落地玻璃窗呈l型，夕阳的余晖从落地玻璃窗中透了进来，洒在了庄泽脸颊上，那眼睫卷曲微翘，有点点金光跳跃其中。

    程青放定定地看着，胸口那处的跳动，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有点不同寻常了起来。

    琴声戛然而止，庄泽收了琴弓，有点意外地看了过来：“你来了?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程青放走了过来，一把拉过庄泽，在他眼睫上亲了一下：“想你了。”

    这话有点肉麻，庄泽斜睨了他一眼，挖苦道：“这是把我当成哪个久别重逢的小情人了?今天早上我们俩还见过面，你怎么就想我了?”

    程青放不悦地道：“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我哪有那么多小情人?”

    庄泽也不和他争辩，径自把小提琴收了起来：“吃饭了。”

    程青放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怎么，心情不好?有什么烦心事的话，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上你什么忙呢。”

    庄泽沉默了片刻，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天气太热，所以情绪有点不对，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程青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是吗?”

    这两个字被程青放刻意拖长了，尾音上扬，听起来好像有点意味深长，庄泽狐疑地问：“要不然呢?”

    程青放似笑非笑：“你说没什么就没什么吧。”

    晚饭是钟点工烧的。

    这阵子两个人在家的时间多了起来，程青放也不知道从哪里叫来了一个佣人，粤菜、川菜和当地菜都会几手，花样搭配也很用心，最省心的是，她烧了饭菜就走，也从来不会八卦庄泽和程青放的事情，这让庄泽也渐渐适应了这个人的存在。

    庄泽吃了两口饭菜，程青放却还没出来，佣人去叫了两声，一脸纳闷地出来了：“程先生说他不舒服，现在不想吃饭，庄先生，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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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莫名就不舒服了?

    庄泽不信：“没关系，随他去吧，到时候给他留点饭，他想吃了我做蛋炒饭给他。”

    一直等到庄泽吃完饭，程青放也没出来。

    庄泽去卧室看了一眼，程青放在书房里开着电脑戴着耳机在开视频会议，沉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在教训谁，哪有半点不舒服的模样?

    他悄悄地退了出去。

    第二天，庄泽去庄言那里打听了一下消息，想要做最后的努力。

    庄言的话，却一下子把他的侥幸打破了。

    “小泽，爸这是要丢卒保车了，”庄言的神情很疲惫，“他投资的数字货币爆仓了，亏损了几个亿，我这里也已经在苦苦支撑了，再拖下去，资金链要断裂了，后果不堪设想。”

    庄泽大吃一惊：“爸难道调用了公司的流动资金在炒数字货币?”

    庄言苦笑了一声：“一开始是闲钱，后来币值接连下挫，他亏了点钱，不信邪，追加了很多资金，现在割了出来不解气，只能硬撑。”

    庄泽的浑身冰凉。

    他原本以为是庄祁安在多个投资项目上对安加做出了取舍，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状况，看来安加的出售是无可更改了。

    “那……现在在和哪几家公司洽谈……”他呆滞了半晌，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心如刀割。

    “你的项目前景很好，有好几家公司都有意向，智上科技、lol这两家做手机的我在接洽，还有一家易天云商，打算跨界开发手机业务，对云加也很感兴趣，”庄言的眉头紧皱，“就是时间太仓促了，要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可能卖不了一个好价钱。”

    庄泽没有说话。

    “小泽，我知道你为这个项目花费了很多心血，我也舍不得，”庄言轻叹了一声，“可是，你也要理解一下爸，安觅科技和橙子手机，是他一辈子的心血，而且，你的安加手机如果量产，推广、销售也要建立在安觅这个庞大的体系上的，抛开安觅来做你的安加，那就是空中楼阁，爸不可能丢下主业来保你的项目。”

    “我知道……”庄泽喃喃地道。

    和从前的很多次一样，他，永远都是被庄祁安放弃的那一个。

    “小泽，”庄言劝慰着，“你放心，只要安觅科技在，以后也有机会再开发新项目，你回来以后到公司高层先历练一段时间，说不定机会会更好。”

    庄泽定了定神，把那些无谓的伤感抛诸脑后。

    可能是从小受到的挫折太多，庄泽有着一股别人少有的韧劲，越是身处危机，越思路清晰了起来。

    他不肯服输。

    庄言刚才说的几个有意向购买安加科技的公司名字，里面有鲁呈安他爸的公司，这让他脑子里的灵光一闪。

    他在脑子里把所有得到的信息都捋了一遍，快速计算着最新的利弊关系。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按照庄祁安的要求，将安加顺利出售，然后回到安觅科技;而另一条，则是努力找到新投资商，然后用他所有的家当和新的投资商一起买下庄祁安手里的股份，继续留在安加。

    当初安加成立时，程青放为了庄泽在公司里的主导权，特意为庄泽在条款里争取了百分之十的干股，现在成了庄泽手里的底牌。

    他可以不出售这百分之十的干股，加上新增的股份，然后尽可能地和新的投资商争取话语权。

    第一条路，稳妥，但一眼就能看得到头，他会在安觅科技的一潭死水中渐渐失去自我，在和庄臻的勾心斗角中无所建树。

    第二条路，冒险。

    安加手机是否能够正常量产是一个无法预知的风险，他很有可能会血本无归;而且，他如果坚持要留下这些干股的话，庄祁安可能会被彻底激怒，以后他在庄家、在安觅科技，可能会没有立足之地了。

    但他想要冒险一次，为了他呕心沥血做出来的项目;他也相信，这个项目会给与他和他的投资商丰厚的利润回报。

    “哥，”庄泽下定了决心，“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我去想想另外的办法，到时候可能会麻烦你帮我个忙。”

    出了庄言的办公室，庄泽转头进了安全楼梯。

    他拿出了手机，刚要拨电话，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似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正是那首“吱呀吱呀”响着的小提琴曲。

    接通了一听，却是鲁呈安的声音：“庄子，你可太不够意思了。”

    “对，太不够意思了，”简徵的声音远一点，应该是开了免提，“必须得声讨你。”

    庄泽愣了一下：“你们俩怎么凑在一起了?我怎么不够意思了?花和尚，我正要找你呢……”

    “呸，还找我们，这么好的发财机会怎么也不吱一声?尽便宜外人了。”

    “就是，赶紧回来，我家那个冒牌货说了，你家老头资金周转困难，要把你的新手机卖了?”

    “正好，我们几个商量一下，凑一凑，把股份买下来。”

    “等着你的手机发财呢，这年头，手里的钱不投资就是光看着贬值了，别丢下我们哥们俩。”

    ……

    鲁呈安和简徵你一句我一句的，庄泽的心头一阵激荡。

    到底是铁哥们，知道他现在处在最困难的时候，雪中送炭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