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分，看门的小蔡百无聊赖地正坐在石狮子旁打盹，眼睛都眯了起来，东家太好说话，下人自然做得舒服。

    一个身材高大颀长的男子牵着两个孩童缓缓步行而至，在大门不远处停了下来。男子穿得是简单的青布袍衫子，却长着一张俊美的面孔，微微抬眼看了看前面宅院的牌匾，大大写着“白府”二字。

    “就这了。”高大男子开口对身边的两个娃娃说道。

    两个小娃娃，紫衫的男娃娃约莫五、六岁上下，浓眉大眼的，四处打量的眼神却显得不太老实，充满了算计。另外一个小女娃，扎了两个羊角辫，却有模有样的穿了一身十分精致的黄缎子衣裙，笑眯眯的很是讨喜。

    两个小娃娃四处张望着，半天好象是打量够了，小女娃扭着团团的身子往高大男子腿上一靠，奶声奶气的喊了声“爹爹”，高大男子却出人意料地没伸手接住那团小人儿，只是由着小女娃抱着他的腿，一脸的不在乎。小女娃撒娇没有得到爹爹的回应，似乎感到十分不满，撅着嘴老气横秋地嘟囔了一句：“爹爹真不可爱！”

    这一句完全没了刚才的奶声奶气，当爹的高大男子似乎见怪不怪地挑了挑眉，男娃娃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男娃娃指指高挂的白府门匾说：“爹，您说娘躲在这里头这里可一点都不气派啊！比不上四姨父那里堂皇，娘居然跑这里来住！” 长长的唉了一声：“看来娘是被爹o逼的，才躲到这里来不待见爹爹。

    小女娃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句：“哥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高大男子对这对娃娃的发言似乎什么感觉都没有，凉凉地说了句：“好了，既然到了地方，这就开始吧。”

    小女娃仰着脑袋问：“爹，您这法子管用吗娘可不是是一般人。”

    男娃娃用力点头附和：“就是呀爹，您虽然老奸巨滑，但娘都和您斗了好几年的法了，依衍儿看，您这法子行不通。”

    高大男子淡淡地说：“二十两赏钱不想要了。”

    男娃娃和小女娃对望了一眼，眼神不断交汇。

    男娃娃努了努嘴，小女娃眼珠转了转，咬了咬嘴唇开口缓缓地说：“才二十两――”

    高大男子嗤了一声：“别忘了，你们的娘一个月才五两零花钱，你们就流点水，不是拿手把戏吗二十两就到手了。”

    小女娃立即翻了翻白眼抱怨道：“爹爹，就是您这么小气，娘才被你气跑了，还得累着我和哥哥来作戏，您不知道喻儿做您的闺女多难么那可是哥哥和喻儿的娘咧，喻儿怎么能为了二十两就把娘卖了呢”

    “五十两不二价。”高大男子抱胸扫了两个娃娃一眼。

    闻言男娃娃和小女娃立即眼睛大亮，小女娃放开抱着父亲大腿的双手，跑过去和哥哥凑在一起嘀咕起来。

    “爹说给五十两啊哥哥，咱们再存点钱就够离家出走了，干不干”这是小女娃在说。

    男娃娃摸着下巴皱着眉头一副鄙视算计的样子：“喻儿，你没听娘说吗，五十两也就只够买百禄庄一身衫子。”

    小女娃眨巴眨巴眼，似乎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又扭头望了望他们的父亲说：“姥爷就说娘嫁了个铁公鸡。”

    当爹的那个自然听到两个孩子的话了，老神在在的轻轻一笑说：“不干的话，连五十两你们都挣不到，以后想离家出走，怕本钱不够吧――”

    两个娃娃立即对他们的父亲怒目而视，那个做父亲的却熟视无睹一般的气定神闲，一番较量下来，两个孩子气势明显弱了，眼神从不满渐渐变成了无奈，最后都老气横秋地长叹了口气，十分哀怨的样子。

    男娃娃无奈地摊了摊手叹气说：“好吧，谁叫人家有银子呢，干就干吧。喻儿，哥哥今天没啥情绪，估计演不好，你要么咬我口呗。”

    说着捋了袖子将肉肉的胳膊伸到小女娃，大义凛然的样子。

    小女娃眨巴着大眼睛问：“哥哥，真要我咬呀”

    男娃娃无奈道：“不咬咋办啊，谁叫咱们有个这么狠的爹呀！”往他爹那里投去哀怨的一瞥说：“哥哥暂时实在没情绪啊，哭不出来呀，莫非就看着五十两银子飞了去么快咬吧，不然爹反悔就白折腾了。”肉胳膊又往他妹妹面前凑近了些。

    小女娃犹豫着捧着她哥哥的肉胳膊，迟疑地说：“我咬啦，真咬啦，咬啦――”嘴巴就张得大大的，露出白白的牙齿。

    男娃娃大声说：“使点劲呀，不要咬二道。”声音虽大，样子却象在咬牙切齿。

    小女娃大口就咬了下去，只听“哎呦”一声，男娃娃被咬得蹦了起来。脸已经憋红了，眉毛也竖起十分凶狠地瞪着妹妹。

    小女娃突然嘴巴一咧，眼泪花冒了出来：“呜呜呜，哥哥好疼呀――”马上就吧嗒吧嗒地哭得好不凄凉，好象被咬疼的是她自己一样。

    娃娃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鼻子抽了抽，好象这才想到自己是被咬疼的人一样，眼一闭嘴巴一张就嚎了起来：“娘啊娘，儿子好可怜呀――”

    一时间眼泪翻飞，鼻涕横甩的，哭得震天的响。一边哭着嚎着，一边往白府大门冲。

    他们的爹看了这一幕，满意地笑笑，转身大步就走。

    正偷懒打盹的小蔡，模糊间被哭闹声吵醒，勉强撑了眼皮睁眼一看，便吓了一大跳。什么时候跑出来这么一对小人儿在这里大哭大闹呢转眼间已被两个孩童一边一个的拽住，眼泪鼻涕齐往他身上蹭，嘴里还大声哭嚷着：“娘，我要娘，小叔叔你快去把我娘找来，呜呜，人家好饿――呜呜――”

    小蔡一下就懵了，这是哪跟哪啊，连忙傻傻问道：“你们的娘是哪个呀住哪呀?”

    小女娃哭得泪眼朦胧地，咿咿呜呜却条例清晰地说：“我爹姓席，我叫席喻，我哥哥叫席衍，我娘不要我们了，跑你们白家府上做客去了，我爹也不见了，我和哥哥没钱吃饭，好饿好饿呀――小叔叔你快去帮我们找娘――”

    小蔡愣了一愣，立即想起府里确实有位贵客席夫人，两日前才来住下的。天啊，这两个娃娃难道真是席夫人的孩子么这饭点都过去好久啦，两个这么小的孩子居然都没吃饭，多可怜呀！脑子刚清醒过来一会就慌了神。可想到自己只是个看门的，做不得主咧，连忙嗯嗯地应着声，一边说“我立马去通报”，一边撒腿就往门里跑。

    望着小蔡跌跌撞撞的背影，两个方才还眼泪鼻涕一塌糊涂的娃娃各自揪着袖子往脸上抹了几把，丝毫没半点饿了肚子的可怜样。

    席衍咧嘴一笑，感叹说：“真好骗，这世上还是善良的人多啊！”

    刚才还惨兮兮的小女娃席喻眨眨眼睛对她哥哥感叹说：“哥，你说这回爹爹能把娘骗住么”

    席衍老气横秋地摸着下巴，拢眉沉思片刻，叹了口气说：“这可说不好了，爹不肯带娘去玩，娘这回好象真的生气得很，他俩斗法都斗了好几年了，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知道这回谁是道谁是魔咧！咱俩真是苦命呀――”十分郁闷地一屁股坐到台阶上，抱着脑袋好不沮丧。

    做妹妹的也有样学样地靠在哥哥身边唉声叹气起来。

    那边厢，小蔡跑进内院，见两个少妇正逗着他们家的小公子白石玩儿。

    两个少妇一个温柔婉约，正是他家女主人张氏。另外一个妩媚中带着英气，正是才在府里住了两日的席夫人。只听她清脆的声音喊了句：“小石头，你可看好啦――”一个圆球模样的东西就往小蔡的方向扑面而来，小蔡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避，圆滚滚的东西就啪一声落到了地上，小蔡猫腰定睛一看，原本在地上躺着的圆滚滚的东西突然“噗”的一声跳了起来，然后又啪的一声爆裂开，黄水飞溅，小蔡吓得腿一软抖了抖，自家小少爷站在他前面哈哈大笑。

    小蔡苦着张脸望向搞怪的年轻少妇，真是有苦说不出啊，这席夫人在府里才住了两天，就整出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自家温柔贤淑的女主人也带着小少爷跟着疯，只苦了他们这些下人，时不时就要被整治一番。

    不过一想到大门外那对可怜的孩子，小蔡连忙抹了把汗，着急得磕磕巴巴：“回、回人，席夫人的小公子和小姐正在大门外哭着闹着说是要找娘呢，午饭都没吃呐，可怜得都饿哭啦！”

    他家女主人闻言蹭的站了起来，十分着急地道：“什么什么，谁饿哭了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

    小蔡细细一说，张氏脸色更担忧了，急得大声说：“快快，快去把两个孩子领进来！”

    小蔡正转身要跑，一边只听却不曾插话出声的贵客席夫人却喊住了他：“慢着慢着，婉姐姐你可先别忙！”

    张氏一眼嗔过去：“我说你这个铃铛儿，都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也不知道着急，没听见说你那两个宝贝都没吃饭饿哭了么，你还慢着慢着――”

    被嗔怪的那人眉眼一挑就咯咯大笑起来:“婉姐姐莫急，你以为我家那俩小的象小石头这么老实么我家那两个小的，和他们的爹一个样，全是狡诈之徒!从来就只有饿着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受饿了靠抢他们也能抢来吃的！还能饿哭了哼，两个小的都来了，他们的爹居然没出现，依我看呀准有古怪！”

    说着一边抱住玩得满头大汗的男娃娃，一边捏着他的脸蛋沉思。

    这个模样这个腔调，也只有这个铃铛儿才做得出来，另外一个，自然是已嫁o白宁舜的张婉了。

    张婉又温柔地嗔了她一眼，没理睬她的怪话，反问道：“你说你是不是骗了我，是不是和席兄弟吵得厉害，把他气坏了他才不来找你要不怎么会不见人呢”

    铃铛儿大咧咧地笑道：“哎呀婉姐姐，我哪有那本事气得了他呀两个小的既然找上门来了，他们的爹准离不远，说不定就躲在哪里偷看咱们咧。”

    又长长叹气，摆出一副可怜样抱怨说：“妹妹我才是最可怜的咧，你看看我戴的这块牌子算什么事呀，以前没嫁进席家门的时候，这牌子还能随时在家里的银号支银子，现在呢孩子生了俩，自由没了不说，这个牌子也跟着贬值了诶，木头那个铁公鸡，一个月只准我支五两银子，真是不让人活呀，害我哪里都去不成！人家只想顺道下苏州玩玩他都不让，多气人啊！你看看，我都从我四姐夫家里跑出来两天了，他都不着急，分明是算准了我没钱寸步难行！实在可恶，我倒盼着他真把两个小的弄丢了，回头老爷子将他抽筋扒皮，也能o我出口恶气！”瞪着手上的玉牌咬牙切齿很是痛恨。

    张婉一把牵过自己的儿子白石，一边伸出个细细的指头往铃铛儿额头上一戳，笑骂道：“不o你银子是对的，不让你去苏州也是对的，前些年你闯的祸还不够啊，要有银子你准跑得不见了，相公和孩子早都不要了吧。”

    铃铛儿仰天长叹：“啊，我也想不要了咧，婉姐姐，哪里有后悔药卖，你去o我寻点来，人家才23岁，就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可怜的人生啊！！！！云山啥时候回来呀，我要和他一道闯江湖去,呜呜――”

    小蔡在一边站着猛抹汗，实在无语。

    张婉笑了起来：“都两个孩子的娘了，还一个孩儿样，你那两个宝贝还在外头晒着呢，你真不去见”

    铃铛儿哼了声说：“我才不去见咧，准是木头设的逮我的圈套。”

    张婉无奈地笑：“那你就躲在这里耗着你不管自己的孩子，我这个做姨的可不能不管，还没见过两个宝宝呢，好歹该让小石头和他们见上一见啊。”

    铃铛儿撅起嘴巴埋怨道：“你们都是要孩子就不要娘的呀，哼，我也不去见他们，不带我去玩，我自个去玩还不行吗我还有个蓝大哥呢，我这就找他要银子去。”虽然蓝大哥和北固哥哥是师兄弟，见了难免会尴尬，但总比没银子到处晃强。

    说着亲了小石头一记，问小蔡：“后门在哪”小蔡往西一指，她立即转身就跑。

    张婉急得喊起来：“你这是要上哪去就这么空着手走了”

    铃铛儿回头嘻嘻一笑：“我来的时候不就是空着手来的么放心啦，姐姐o我的银子我不离身的揣着咧，姐姐记得回头和白大哥说一声，我走啦！”

    看着往西侧后门走远的身影，张婉望着自己的儿子苦笑，小蔡还在一边等着女主人回话呢，呐呐的不知道怎么开口，两个娃娃是来找娘的，他们的娘就这么跑了，那怎么办呀

    正愣神呢，远远又见刚才急匆匆跑走的人影折了回来。

    张婉一愣，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了”

    铃铛儿嘻嘻一笑：“我想清楚了，我要去前门见孩子去。”

    张婉觉得好笑：“就是嘛，总得有个做娘的样子。”

    铃铛儿贼贼一笑：“婉姐姐真单纯。我呀是想明白了，两个小的在外面哭闹，准是木头安排的，他准是算计着我要避开儿子和女儿，从后门溜走，来的一招声东击西呢！我要是从后门出去可就撞上他啦！真以为我这么笨呀，我被他骗了那么久，总会学聪明的。我就偏不如他的意，他不让我自己去玩，那我就带上两个小的做护身符，一道去玩!”

    张婉一噎，急声问道：“你还带两个小娃娃一起去玩！银子哪里够用”

    铃铛儿嘿嘿一笑，十分得意地说：“木头发了话，我一个月只能支五两银子，可没说两个小的不准花钱呀两个小的是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心肝宝贝，你说那些下面干活办事的人，是怕得罪木头呢还是怕得罪老爷子老太太呢?让两个小的饿着了冻着了那些人担当的起吗”

    狡黠地笑着挥了挥手，大步就往前门奔。哈哈，这回送上门的两个聚宝盆，可有一辈子花不完的银子，我铃铛儿可要重出江湖啦！

    此时白家宅院后门，确实候着个人。

    算了算时间，她也该从后门逃出来了吧席慕嘻嘻一笑，和他斗，她又有哪次赢过的这回被她拗着要来南京看她的四姐，依了她一回，不过也是想着让她出来走动一次，然后好设计她再生一个娃娃，免得她到时养胎闷得发疯。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逃了，想想生一个娃娃就能换五年自在日子，不用接老爷子的班管哪些庞杂的事务是多么舒适惬意的逍遥啊，眼看着衍儿换来的五年自在日子已经没了，喻儿也四岁了，剩下四年光阴可是转瞬即逝呀，总得未雨绸缪咯。如果能生一对双胞，那就能再换十年的自在光阴……

    想着忍不住心里乐开了花。

    这个铃铛儿嘴里的“狡诈之徒”还在后门外盘算着，前门两个哀怨的孩子突然看见自己的娘乐呵呵地跑了出来，有点傻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咦，怎么和爹算计的不一样呀非常意外地异口同声叫了声“娘――”

    铃铛儿嘻嘻一笑，一手牵起一个，笑眯眯地问：“娘带你们去闯荡江湖，有没有兴趣”

    席衍和席喻闻言双眼放光，难道娘要带着他们俩偷偷把爹爹甩了

    兄妹两人对望一眼，兴高采烈地蹦了起来，低声欢呼：“好啊好啊――”

    铃铛儿手指往嘴上一比：“嘘，别让铁公鸡听见啊！”

    两个孩子连忙捂了嘴，嘿嘿地乐，一大两小相对着挤眉弄眼，然后象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顺着墙根往外面大街溜去。

    铃铛儿心里偷笑，嘿嘿，木头，这回你算不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