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番外·下

作品:《欢迎走近不科学

    当前时间是上午10点, 《都市夜谭》杂志负责人已经入住目标民宿。

    在传出“闹鬼”之前,这店只是一家普通的家庭旅馆,民宅改建的那种, 位于s市郊区——郊到跨过一条省道线就是隔壁省的那种郊区;附近没有景点, 自然也没有游客,住店的大多是省道上跑运输的长途司机。

    半年前,这家小店停业装修,两个月前装修完毕——然后开始“闹鬼”。

    有人影, 有怪响,有鬼压床, 有半夜突然传来的说话声,厨房的土灶有时还会自己着起火来……虽然都是常见的乡村传说套路,但经过这一番操作之后,这家小小的自宅旅店在附近的十里八乡传出了名, 平时不走动的街坊邻居也纷纷前来围观探访。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 传上微博, 传上各种短视频平台,开始有人大老远赶来, 特地住店“见鬼”。

    不知道他们都见到鬼没有, 反正在池清看来, 讲讲鬼故事就能救活一家小店,简直太划算了。

    她想起刚才自己掏出名片的时候,老爷子老太太带着老花镜,对着名片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声来。念到“主编”两个字, 老太太“哦哟”了一下,从镜片后抬起眼来看她。

    “刊号已经批下来了,过完年就独立出刊,”当时池清下意识地解释道,“名片是刚印好的,就……提前自称一下‘主编’。”

    (现在想想,完全多此一举——老太太根本就没有质疑她的身份,自己急着说明,反而好像心虚。)

    果然,对于这位“主编”的亲自造访,店主夫妇十分开心。他们为她详细介绍了店里的情况——和池清从投稿里,微博上看到的描述几乎完全一致;仅有的区别是讲故事的老爷子口齿清晰,讲得眉飞色舞,一看就没少练。

    “那有没有排查过安全隐患刚装修完就营业,测过甲醛吗”池清说,“还有厨房里起火,房间里漏水,这些都很危险的——你们还是对外开放营业的旅馆,这样对客人不太负责吧有没有向相关部门反映过这个情况”

    当时老夫妇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池清也十分后悔——这些话应该调查完了再说。

    但店主夫妇似乎也没有跟她太计较。老爷子又笑呵呵地说,现在太阳还没下山,动静都没起来,你不信这些也很正常——最好还是在这里住一夜,亲身体验一下,就知道是真的假的。

    池清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

    于是在老夫妻俩的推荐下,她选了走廊尽头的房间入住了。

    虽然这家店出名的方式有些奇怪,但客房倒是干净又漂亮:新中式的装修风格,简洁大方,细节布置又不失传统特色。如果没有闹出这种奇怪的传闻,这民宿想必也能成为本地的网红打卡处。

    ……不对,现在也是网红打卡处,而且知名度远不止“本地”的水平。

    大概是听了哪个不靠谱的营销专家的损招,池清想。附近没有风景名胜,农家乐也早不稀奇,于是只好剑走偏锋,弄个“闹鬼”的噱头来吸引眼球。

    她想起自己到这之后,大厅也好走廊也好,似乎都没看到其他客人。老太太问她想住哪间的时候,也是一副“随便挑”的语气。

    看样子,其他房间都空着。

    “闹鬼”的热度已经过去,没有什么新鲜事来满足网民的猎奇需求,于是这小民宿又变成无人问津的乡间旅店了。

    ——所以他们才来找自己这“杂志主编”,拐弯抹角地打个广告

    池清扁扁嘴,感觉自己已经猜出了八成。

    这个房间的落地窗十分敞亮,乡下小镇也没有什么阻挡视线的高楼大厦,站在窗前,大半个村子尽在眼底。

    放下行李之后,池清又出门去附近转了一圈,拍些资料照片。郊外比市区冷多了,天空也阴沉沉的,云厚得像一坨坨湿棉花。池清逛了半来个小时,只看到几条小狗,几栋小楼,还有一家和天气一样冷清的小卖部。

    这天实在是太冷了,那几条狗都缩在墙角,懒得理她。

    小卖部的女人也懒得理她。池清过去想问些关于那家民宿的事,那胖女人只从手机上抬了下眼皮,嘴里含含糊糊地出了个声,也不知道是“嗯”还是“哼”。

    池清四下看了看,去货架上拿了一包饼干。但这点小钱,并不能让胖女人掀一下嘴皮子。

    想来也是,她大概早已见惯专程跑来猎奇的闲人,就像民宿老板一样,同一段话翻来覆去说了几遍,不胜其烦。

    小卖部的货架上还摆着几瓶巧克力牛奶,池清看了一眼——眼熟的牌子,似乎在某个人的超市手推车上见过。

    她又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然后走过去拿了一瓶。

    这一回,小卖部老板娘开口了。

    她说——“袋子要伐”

    然后池清回旅馆吃了午饭——老太太做的,没什么特别的农家菜;饭后,她又说服店主夫妇,允许她在走廊里安装几个摄像头——“说不定会拍到什么奇怪的画面”。

    说这话的时候,池清悄悄观察两人的表情:老爷子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老太太砸吧砸吧嘴,两人互相望了一眼,背过身去小声说了几句,才一起转回来,点了点头。

    “摄像头是伐装吧装吧,随便装!前几回的小年轻也来装过,”老爷子说,“忙了半天,什么都没拍到!好像说什么……电磁干扰什么东西的……我也不懂,反正你有点心理准备!”

    “没问题。”池清说。

    她在一楼大厅,楼梯拐角,二楼走廊……还有自己的门框上都装了简易式的纽扣摄像头,一共七个。第一次搞这些,池清感觉自己仿佛身在捉鬼敢死队片场,心里还有些小激动。

    然后她回到自己房间,调试设备,检查稿件,又给杜云苇汇报了当前进展。杜姐表示:安全第一,工作第二。

    池清想象了一下自己可能遇到的“不安全”的情况:在这家民宿里,自己可能遇到的最不安全的“不安全”,大概是结账的时候看到的账单。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于是她这样回复道。

    剩下的时间里,池清就在房间写稿子。临近傍晚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有些冷,像有一股寒气从墙缝,地板缝里冒出来,敲键盘的手指头都不知不觉地僵硬了。她转头朝窗外一望——下雪了。

    那场预告已久的“中到大雪”终于降临。在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几个小时里,民宿的院子已经一片白雪皑皑。雪花一团一团地往下落,像撕碎的棉絮。

    池清站在窗口朝外望去,视野变差了,只能望见起起伏伏的屋顶——它们也很快被雪覆盖,和灰白的天色连成一片。

    池清想起自己还住在旧公寓的时候,一到这样阴冷潮湿的天气,就想煮个火锅,打个边炉。可是火锅这种东西,一个人吃份量太多,她也没有朋友可以跟她一起吃——更别说吃完了还能帮她刷个锅洗个碗。

    那时候池清偶尔会想,要是对面的空屋子搬来个邻居多好,就可以喊来一起煮火锅。

    现在对面屋子倒是有人住了,只是池清搬走了。她被半夜孩啼吓退,找了套离公司更近,也更贵的房子——过完年她就荣升主编,房租贵点就贵点吧。

    但新公寓是一梯一户,还是没人和她一起吃火锅。

    池清看了一会儿雪景,转过头,看到那瓶巧克力牛奶还放在桌上。她顺手拿来,拧开,喝了一口。

    ……太甜了,池清皱起眉头,重新盖好瓶盖,把饮料放到一边。

    有几声鸟叫从窗外传来,池清隔着玻璃望了一眼,没看见小鸟。她想了想,把小卖部买的饼干拆了,掰碎,用房间的一次性杯子装着,走出阳台,放到有屋檐遮蔽的墙角下。

    天寒地冻,它们大概也找不到饭吃,池清想,那就请它们随便吃点。

    又有一声鸟叫传来,池清循声转过头——但视野里尽是白茫茫一片,她连只麻雀都没看到。

    雪一直下到傍晚。池清和店主夫妇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老爷子还提了句“好不容易下那么大的雪,不去院子里玩玩”。池清当时没有表态——毕竟已经是个“成熟女性”了;然而她回到房间,看到院子里的积雪堆成蛋糕上厚厚的裱花,干干净净的空地上一个脚印都没有——

    好不容易下那么大的雪……总不能白来一趟,成熟女性想。

    何况这民宿里只有自己一个客人,整个院子都是她的。

    去拿外套准备出门的前一秒,池清想起什么,回到桌前打开电脑,调出监控记录。

    这一趟是取材,是公干,是外勤,是出差……虽然这个目的已经被忘得差不多了,但毕竟还是此行的目的。

    于是池清把七个摄像头的视频记录简单过了一遍——和她想的一样,一切如常,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动静最大的画面上,也不过记录了老太太在厨房“嗤里嚓啦”做晚饭的场景。于是池清一边拖动鼠标一个个关掉视窗,一边单手穿上外套——

    最后一个摄像头的实时画面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池清停下要点叉的手。

    那个摄像头被装在二楼走廊的拐角,可以同时兼顾走廊两边的情况。画面的角落里摆着一个矮柜,柜子上是一个小巧的陶瓷花瓶。

    2秒前,池清亲眼看着它挪动了大约半寸的距离。

    “喀”,又一下,好像是被什么动静震起来的。

    池清眨眨眼,把画面放大,缩小,再放大,再缩小:摄像头所能捕捉的范围之内,风平浪静,她没有看到任何人。

    “喀”,花瓶又动了一下,离柜子边沿近了一些。

    “喀”,又一下,更近了。

    ……没理由会发生这样的事,池清想,太不科学。

    也许是这便宜摄像头的像素太低,没有把全部细节还原出来……

    又看了一眼之后,池清揣上手机,打开房门。

    她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另一边,距离事发现场不过10米的距离——但花瓶和矮柜都在拐角,从她眼下的角度,并不能直接看到那边的情况。

    池清掩上门,轻手轻脚地朝拐角走去。走廊里铺着地毯,把她的脚步声藏得很好。

    “喀”,花瓶挪动的声音,近了。

    池清又走了几步——她看到那个柜子的柜脚了。

    又走几步之后,她看到半开着的没有合上的柜门了。

    她看到花瓶在射灯下细长的影子了。

    “喀”,影子动了一下。

    池清停下脚步,贴着墙壁,掏出手机,打开拍摄模式,对准视线尽头那半口柜子。

    然后她手指一划,拉近镜头。

    手机充当了望远镜的作用,把几步外的情景清晰地放大。实木斗柜,粗陶花瓶,花瓶里深红色的干花……所有细节清清楚楚。

    ——包括花瓶上那根细细的,半透明的鱼线。

    鱼线就捆在花瓶的把手上,另一端绕过墙角,通往楼梯。

    “喀”,花瓶动了,在鱼线那头的神秘力量的操控下。

    池清翻了个白眼,感觉自己是一只被逗猫棒戏弄的傻猫。她拿稳手机,一点快门——“咔嚓”。

    也许是因为这快门按得过于响亮,紧接着的下一秒,“咣当!”一声,花瓶掉在地上,摔碎了。

    然后楼下响起慌慌张张的脚步声。

    池清立刻从藏身的墙壁后走出来。她看到楼道的墙壁上有个人影急匆匆地朝楼下跑去,忍不住出声喊了一嗓子。

    “大爷,”池清说,“你跑慢点儿,干嘛呢”

    那人影又晃了晃,停住了

    “哦……池主编啊,”店主老爷子笑嘻嘻地朝她走了两步,“我听到楼上有东西碎了……就上来看看。”

    “那你怎么往下跑”池清说,“我都看到了——你也别冲那么快,小心摔了。”

    老爷子砸吧砸吧嘴,又伸手挠挠半秃的脑袋,不尴不尬地笑了笑。

    “我这不是……怕你白跑一趟,没有收获嘛,”老爷子说,“多少拍点东西……回去也好交差,是吧”

    “然后写一篇装神弄鬼的稿子,顺带帮你们打个广告”池清说,“我自己就是主编,不需要对谁交差。”

    老爷子又讪讪地笑。照池清的脾气,是很想趁胜追击嘲讽一番,但对方年龄上是长辈,她也懒得和他废话,只说了句“别搞了”,就顾自转身回了房间。

    来回浪费了这几分钟,天色早已大暗,池清也没了玩雪的兴致,只能又坐回到电脑前,继续下午没做完的工作——

    不行,越想越气,感觉自己的工作和智商都被羞辱。

    池清掏出手机,打开相册,又看一眼刚才拍的照片,准备发给寒牙,给他讲一个小猫钓鱼的故事。

    ……但也许是当时自己的手晃了一下,这会儿再看那张照片,她发现花瓶连接着鱼线的部分非常模糊,并不能看清。池清把照片放大,再放大,可最关键的那部分图像始终云遮雾绕,像不小心在上面泼了一滴米粥。

    ——等等。

    好像不是照片没拍清楚。

    池清把照片拉到最大,又一点一点缩小,直到她能看清自己想看的东西。

    有一只手抓着花瓶。

    一只白色的,半透明的,像雾气一样的手——或者就是一团凝聚成型的雾气。那白花花的东西缠绕在花瓶的颈上,正好把上面的鱼线挡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是从楼下厨房飘上来的蒸汽

    池清皱了下眉头。当时她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许自己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鱼线上了。

    ……是自己的手机镜头脏了池清翻过手机——摄像头并不脏,上面的钢化膜还是昨天才贴的。

    再去那里看看吧,池清想,看看楼下厨房的热气会不会一路飘到二楼,或者拐角的位置是不是正好在浴室上方。

    ——她听到一声骤然响起的滴水声,“滴答”。

    很近,似乎就是在自己房间。池清马上走进浴室,把所有的水龙头和水管都检查了一遍。

    ——“滴答”。

    那声音又来了,但浴室里并没有漏水,地面也是干燥的。

    池清突然想到了什么,但这件事……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她回到房间,走向床边的角落。那里的地板上,有一滩湿漉漉的积水。

    池清抬头望向天花板——没有漏水的痕迹。

    “滴答”,又一滴水从空中落下,滴在地板上。

    天花板还是干干净净,墙壁也是。

    ——“明明哪里都没有漏水,但房间里总是会有滴水声,地板上还有水迹,擦也擦不干”。

    这是来这里之前,池清所搜集到的关于这家民宿的网络传言。

    刚刚还在为老板拙劣的欺诈手段生气,但现在,她觉得自己脑内的神经被抽紧了。

    ——等等,会不会刚才的老爷子和花瓶只是为了让自己离开房间的诱饵

    然后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老太太立刻跑进房间,做好这样的布置

    池清马上回到桌前,调出自己门框上那枚摄像头的监控记录——一无所获,摄像头只拍到了她自己进出的画面,在她离开的那三分钟里,谁也没有来过她的房间。

    身后又传来一声“滴答”。

    池清皱了下眉头,站起来,准备拿毛巾去把地板擦干。

    ——转身的瞬间,她的余光看到打开的监控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影子,像是一团白茫茫的雾气。

    池清立刻站住脚步,重新回到电脑前。

    那团白影像雾气,像光线造成的视觉差,像一把被风吹动的白色粉末……摄像头的清晰度实在太低,但池清似乎辨认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人形飘飘荡荡地走出监控范围之外了。

    ——“有天晚上,我下楼找东西吃,结果在走廊上看到一个白花花的影子。我还以为是个人,可是他走起路来一点声音都没有!轻飘飘地就过去了!”

    ……这也是关于这家民宿的网络传言之一。

    池清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咚咚咚咚”,像一阵鲁莽的敲门声。她又吸一口气,稳住情绪,然后拿出手机,打了前台电话。

    一楼的座机马上响了,她在房间里都听得清清楚楚。但铃声响了差不多20下,电话才被接起。

    “别搞这些装神弄鬼的,”电话一接通,池清立刻开口说道,“差不多就行了,我不会把你们的事往外抖的——都这么大年纪了,早点休息吧。”

    那一头稍微愣了愣,然后传来老太太的声音。

    “什么,什么事”老太太牙口漏风地问,“你那儿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屋子里有蟑螂要不要我们来看看”

    说着她又赔笑着叹了口气:“你稍微等等啊,老头子还在厨房收拾呢——刚刚好端端的,柜子里摆着的碗盘碎了,你说稀奇不稀奇”

    ——“那天半夜人都睡了,厨房里突然‘稀里哗啦’一阵响,可把我给吓醒了。我和老板一起过去一看:碗柜里的盘子杯子饭碗汤碗……能碎的全碎了,粉粉碎!自己在搁板上稳稳当当地摆着,就碎了!”

    这也是池清看到过的网络传言之一,她还吐槽过这样的剧情毫无新意。

    “你那怎么了啊,”老太太还在继续问道,“不会是电视机没信号了吧咱们这比较偏僻,偶尔就会这样。你等等,我和老头子收拾完,就上来给你看看。”

    说完,老太太把电话挂了。

    ——几乎同一时刻,池清听到一阵脚步声。

    和网络传言中的描述一样,来自天花板之上的脚步声。

    这栋小楼只有两层。

    ……错不了,池清想。

    这栋民宿里,被人植入了“内核”。

    不管那些网络怪谈是真是假,是亲身经历还是营销手段……在一次次的传播之后,它们逐渐积攒起了足够的能量。

    足够让它们从“传说”变成现实。

    池清又望向监控画面——大厅,门廊,楼梯,厨房……七个视窗里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都是她曾经在邮箱,在微博,在视频网站看到过的情景。

    池清还听到隐隐约约的笑声了,像是从墙缝里,门缝里,没有合拢的抽屉缝里传来的。

    那些怪谈正在成真。</p>

    <strong></strong>    ——所以现在应该怎么办

    自从那列火车从自己的梦境中消失之后,池清已经许久没有再遇到过这样的事。她几乎要忘记自己所熟知的这个世界,在另一些人眼中,不过是一块肥沃的试验田。

    只是,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接连发生的当时,她并不是一个人面对那些暗处的影子。

    但现在,她只有自己。

    更多的尖细笑声从房间的缝隙中挤出来,仿佛有无数人透过裂缝在窥视她,讥讽她,对她指手画脚,品头论足。

    池清吸了一口气,努力冷静下来。

    如果那个人在……他会怎么办

    ……把“内核”找出来,破坏掉

    ——面前的屏幕上突然炸开一团火光,几乎同时,楼下传来一声惊呼。

    池清猛地回过神来,看到厨房的画面几乎被火焰占据,还有两个人影在火中翻滚。

    关于这个民宿的传说之一——厨房的土灶会自燃起火。

    池清立刻下意识地抓起手机,拨出火警电话——但没有信号,偏偏在这个时候,手机没有信号了。

    没时间犹豫,池清马上揪过外套,开门冲下楼去。

    厨房的火光已经映红天花板,浓烟从敞开的门口滚滚涌出。池清正要冲进门,跨了一步又反应过来,转身跑进旁边的卫生间,一气把水龙头拧到最大。

    “别慌!”池清一边放水一边朝厨房大喊,“我来了!救火车也在路上了!”

    上个月才咬咬牙买的大衣转眼被水“哗啦啦”地打湿。池清使劲一甩,把湿衣服披在身上,弯下腰一头冲进厨房。

    十几平方的小房间里,地板和墙壁已经被烤得滚烫,视野也差到了极点。虽然池清用湿透的袖子捂住了口鼻,还是有烟呛进气管,呛进肺里;她强忍着不咳嗽,咳嗽只会吸进更多的浓烟。

    眼睛也被烟熏到流泪,池清不敢闭眼,她弓着身子,努力从越来越厚的烟幕中搜寻人影。

    ——她听到老太太嘶哑的哭声了;不远处的地上,有两条腿无力地摊着。

    “别怕,”池清说,“把手给我!大门很近,我带你们出去!”

    “老头子……老头子晕了,”老太太哑着嗓子哭喊道,“我拖不动他!”

    池清立刻冲到两人面前。她看到老太太的衣服上头发上有些焦黑,但意识十分清醒;店主老爷子瘫在她怀里,一动不动,双眼紧闭。

    “你能走吗你先出去,”池清对老太太说,“我来扛他!”

    门外传来许多人的说话声,似乎是附近的邻居赶到了。池清马上转头朝门口大喊“屋里有人!救命!”,然后她使劲把老太太从地上拉起来,又转身拽起地上昏迷的老爷子,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比自己以为的要重许多,但她努力扛住了。

    “快走!”池清说,“你走前面,我跟着!”

    老太太慌慌张张地点点头,弓起身子朝大厅小跑过去。但她跑了两步又踉跄着要摔倒,池清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搀住她。

    眼睛越来越疼了,呼吸也十分困难,从厨房到大厅,到大门口,不过短短几十米的距离,池清却觉得好像永远走不完。

    她有些站不稳,但身边的两人比自己更虚弱,她只能挺住。

    “出来了出来了!小心点!”门口传来男人的呼喊声。马上有几人冲进玄关。他们都是附近的乡民,虽然七手八脚乱糟糟的,但分工十分明确:泼水的泼水,扶人的扶人;池清刚松了搀着老太太的手,马上就有人过来,把她也扶出大门。

    老爷子被平放到院子里的空地上了,老太太一边哭一边叫他的名字,又马上被人搀着到旁边坐下,一边安慰她,一边帮她擦掉脸上的烟灰。

    池清也被围住问这问那。但她脑子很乱,一时说不了太多的话,只能一边喘气一边喝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答着。

    周围的人来来去去,进进出出。短短几分钟,消防车还没赶到,但火势似乎已经被赶来帮忙的乡民控制住,站在门口已经看不见火光了。

    毕竟只是发生在厨房的意外失火,又被及时发现,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虽然一楼的门窗被熏黑了,但二楼的外墙还是干干净净。

    “里面没人了吧”旁边有个男人问道,“我们打了119,不过看这情况,应该用不着了——你身上没事吧120我们也打了!”

    “里面应该没人了,今天就我一个客人,”池清说,“我也没什么事,你们去照顾老爷子老太太吧。”

    说完她想起自己的行李和电脑还在二楼。

    行李不算什么,但电脑硬盘里有很多资料文件。

    “那麻烦你们在这儿等等救护车,”池清说,“我还有东西在楼上,我上去看看……坏了就麻烦了。”

    火差不多完全灭了,一楼还有三四个人在往各处泼水。池清踩着满是焦印的地板走上楼,沿途二楼的墙壁上,也被拍了几道横七竖八的灰黑的印子。

    ……幸亏他们来得及时,池清想,要是再晚一些,恐怕二楼也——

    她突然感觉有股热气在走廊上散开,似乎是一阵穿堂而过的热风。

    ……哪来的风是火灾的余热哪里还在烧着池清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她看到那个拐角的矮柜了,地上还堆着刚刚那摊花瓶碎片;也许老爷子正要收拾,就被老太太喊去了厨房——因为“好端端的,柜子里的碗盘碎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池清忍不住皱眉叹了口气,为了这么个噱头,烧了半间房子不说,还差点把一条老命搭上。

    她正要继续朝前走的时候,视线一划,突然瞥到了什么。

    ——是一道烟雾,淡极了也细极了,要不是走廊上有些暗,池清多半还发现不了。

    烟雾是从那堆碎片里升起来的,轻轻袅袅。

    池清皱起眉,眨了眨眼。

    下一秒,她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这一堆来不及收拾的碎片里,埋着一个“内核”。

    它原本被藏在花瓶里,然而花瓶被店主不知情地打破,于是内核滚了出来。再仔细想想,那些与传言一模一样的灵异事件,也正是在花瓶碎了之后发生的。

    包括刚才的火灾。

    池清立刻大步走到碎片前,蹲下/身,用手机拨弄了一下最上面的几片碎瓷。

    ——手机碰到了什么东西,她感觉到一种很难描述的,微妙的触感。

    落点空虚,手感柔软,但要仔细分辨下去,又似乎有些滑腻……

    就像……隔着塑料袋把手伸进水里

    池清拨开旁边的两块瓷片,露出下方的实木地板。

    地板上什么都没有。

    但瓷片和地板之间的缝隙里,似乎有东西在发光。

    浅金色的光线明明暗暗地闪烁,每一次亮起,都有一缕轻烟从缝隙中冒出——仿佛是呼吸的韵律。

    池清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把压在光线上的碎瓷片一点一点地挑起。瓷片和地板之间的缝隙慢慢扩大了,浅金色的光芒闪烁的节奏也随之加快,每一次亮起都比前一次更加明亮……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光,恍惚间,似乎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正在渐渐成形——

    “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冲击波海浪般劈头盖脸地掀来。池清来不及闭眼,整个人都被无形的巨手扇飞,直到后背狠狠地撞上墙壁,她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眼前是一片炽烈的火海。

    一秒前池清所在的那块地方,熊熊烈焰正在疯狂地爆燃、扩张;整条走廊转眼就被火舌吞没了一半。

    ——要赶紧通知楼下的人,池清想。但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刚才的爆炸让她的耳朵一时失聪,除了“嗡嗡”的耳鸣声,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砰!”高温的炙烤下,玻璃窗炸了,天花板上的顶灯也发出令人不安的爆裂声,各种碎片“扑簌簌”地落下来,墙皮剥裂,又立刻被火焰烧毁。

    池清使劲扶着墙站起来。她飞快地朝左右看看——自己眼下在走廊的尽头,没有楼梯可以下楼。

    而火焰正在朝自己推进,池清能感觉到自己额角的汗水,然而又很快被高温蒸发。

    怎么办喊救命叫人来这种情况下,就算自己的声音能传到楼下,楼下的人也不能冒险上来救她。

    “砰!”又一扇窗爆开。池清听不见声音,但看到玻璃炸裂的瞬间,她本能缩起身子护住头脸——

    不对。

    刚才的玻璃是朝里炸开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池清突然觉得走廊的温度低了一些,她抬起头,睁开眼,看到金橙色的烈焰中,有一片银色的影子像网一样张开。

    ……那似乎是一只大鸟。它在火中舒展开宽广的羽翼,炽热的焰光不能触及它,不能伤害它;然后它伸长纤细的颈,亮出尖利的喙,它朝着那堆碎片的位置迅狠地一啄——

    池清听不见声音,但脚下的地面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然而火焰更狂躁地舞动起来,仿佛被激怒的饿兽,一股更强的热浪排山倒海地滚涌而来。

    池清突然反应过来——不能在这傻站着!她右手边就是自己的房间,刚才出来的时候没有锁门!

    池清扭头就跑,推开木门冲进房里,一眼就看到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火还没有烧到这里,房间里的一切都暂时安好,那瓶喝了一半的巧克力牛奶也还放在窗前。池清反手关上门,一把抄起电脑跑上阳台——阳台下就是院子,可以朝外呼救!

    ——但这一边的院子里空空荡荡,她只看到满地的积雪在路灯光下反射出蓝白色的暗光。

    第一次火灾发生的时候,过来帮忙的乡民都聚集在前门的空地,现在也许已经陪着两位老人去了医院……而剩下的人即使发现火灾又复燃了,也可能还不知道她在这个房间里。

    ……怎么办在原地等着

    池清使劲呼吸几下,冷静下来。她把阳台的门也关上了,然后在围栏后探出身去,试着朝楼下大喊了几声——听不见,连自己的声音也被耳鸣掩盖了。她又吼了几声,也没看到有人循着声音跑过来。

    池清又转头朝屋里望去。木门现在还是关着的……但不知道还能关多久。

    池清又注意到窗台前那瓶巧克力奶——瓶子里的液面在震动,剩下的半瓶牛奶泛起细密的波纹。

    但自己脚下的地面并没有什么异样。

    这也许意味着……有自己听不见的声浪正在尖啸

    ——等等,半瓶

    池清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吹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她立刻打了个哆嗦。

    池清转过身,看到眼前展开一片茫茫的银白。

    是雪。地上的积雪不知为何漂浮到了空中,在她面前铺展开来,像一方厚绒地毯。

    一秒惊讶过后,池清眨了眨眼睛。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变快了,甚至无法平顺地呼吸;刚才那两次火灾都没能乱了她的步调,现在她却不得不张口呼气来帮助自己恢复平静。

    ——身后的玻璃门又猛烈地晃动了一下。池清转过头,看到房间的门缝里隐约映出火光。

    ……对,不是瞎想的时候。池清回过身,吸了一口气,双手紧抓住栏杆,手臂用力一撑,提腰,抬腿——她翻到栏杆外了。

    能站立的空间只有窄窄的一条水泥裙边,仅够她放下一只脚。池清紧紧贴着身后的栏杆,稳住身体,借着呼吸努力平复下过于激烈的心跳。

    然后,她看准了面前那块银白的雪毯,纵身一跳。

    ——着陆成功!那方白雪稳稳地托住了她。

    摇晃几下之后,池清很快维持住平衡。她一抬眼,看到一步之外的前方,又出现了一块同样的雪毯。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池清马上跨步朝那一块跳去。积雪不断从地上、树上、石桌石椅上纷纷扬扬地飞起,仿佛倒放的录影带。它们整齐地团拢起来,池清面前堆砌起一道雪垒的楼梯。

    池清踩着雪,一步一步朝下小跑。她的步子轻快起来了,她觉得自己像踩着钢琴的琴键,她听到夜风在耳边“呼呼”地吹响……自己的听力恢复了

    这半秒的迟疑间,池清脚下突然一个踩空,她措不及防地朝下摔落——

    摔落在一圈手臂中。

    身体的失重停止了,心脏却开始疯狂跃动,一下一下地要跳出胸腔去。池清按住胸口,转过头。

    院子里的灯光不太亮,但那双孔雀绿的眼睛却熠熠闪烁。

    “你下车了”池清抢先开口道,“什么时候的事你知道我在这里你怎么来的你现在是什么状态活人”

    “……什么叫‘活人’……”托住她的人被她的连珠炮堵了话头,终于找到这个能插话的节点,理直气壮地皱了眉头,“你怎么发现我在……”

    “那瓶牛奶太甜了,”池清笑嘻嘻地说,“我只喝了一口。”

    说完,她伸出手指,擦掉他嘴边几条被忘了的奶渍。

    真实的温热的触感,是活的。

    池清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又忍不住手指一捏,在他脸上拧了一把。

    被捏脸的人似乎要表达不满,然而眉头才皱了一半,又绷不住地松开了。

    余光里有,池清转过头,看到一只大鸟从二楼跃出。它有着五彩的羽冠,晚霞一样灿烂的双翼,极光般的飘逸的尾羽。映着火光,它就像一只凤凰。

    凤凰徐徐落下,它收起翅膀停在两人身边的时候,屋子里的火完全熄灭了。

    火光暗下之后,池清才发现,这是一只纯白的鸟儿,刚才羽毛上斑斓的色彩只是它反射火焰的光华。

    白鸟抬起细长的颈,用脑袋蹭了蹭珀西瓦尔的腿。池清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它的翅膀,它的身姿,它矫健又优雅的双腿……她想起自己在那本笔记本上画出的幼稚的线条,忍不住又笑了。

    “不过,怎么是白的呀……”池清有些遗憾地说。

    那鸟儿立刻抬起头,“吱——”地叫了一声。然后它的身体飞快地缩小,几乎变成一只鹦鹉。它拍着翅膀飞上池清的肩头,歪了脑袋,用亮晶晶的小眼睛看她。

    “……白的也挺好看的。”池清说。

    珀西瓦尔也笑了。

    “你为我布置了新的任务,”他说,“所以……我带着它来了。”

    池清想起来了。在那列火车崩坏的时候,她没有时间仔细思考,脱口而出地对他说过——“我命令你和我一起下车,今后要在现实中继续保护我”。

    现在想来有些霸道,但……霸道就霸道吧。

    “好的,”池清说,“那现在有新的命令。”

    珀西瓦尔立刻转过脸来看她。

    “放我下来,然后跟我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对8起因为各种原因这一次实在是拖了很久才慢慢吞吞完结,但总之是完结了!

    下一本也决定了,轻小说,天选之子!但我想应该和你们想的不一样!

    这里打个广告,这次的剧情是确定了的!(但文案不确定)ball ball大家点个收藏!就是专栏那本天选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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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世界将在50年后毁灭

    大贤者们十分忧心,他们精挑细选了各路精英,派往各个不同的异世界

    也许能从其他世界线上,学到拯救世界的方法——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精英们被称为天命之子,他们手中掌握着挽救未来的关键钥匙

    然而被派出的100个精英中,99人带回来的方法都失败了

    世界毁灭在所难免,也许趁早逃命才是上上之策

    正在这时,第100个留学生()回来了

    他去往的地方是一颗蔚蓝的星球

    作为最后一个天命之子,他身上寄托了整个世界的希望,他站立在广场中央,就像来自神话的英雄

    大家聚集起来,聆听这位天命之子所带来的异世界的传说

    天命之子:天啊!地球人太厉害了!竟然不怕水,还可以喝水,大口喝水!

    天命之子:太神奇了!他们的体温是恒温的!

    天命之子:买东西要钱,不能白拿!国家也不发钱!要自己努力工作才能活下去!所以地球人都很积极,每一天都拼命地活!

    天命之子:他们的一天有足足24个小时!可以做好多事!太羡慕了!

    ……这孩子和刚刚离开时候的样子,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

    贤者们悄悄这样议论

    你是在那里遇见了什么人吗——他们也这样问他

    天命之子瞬间变了神色。他皱眉,眯眼,一脸凝重

    天命之子:我遇到了一个战士……不,她应该算是狂战士

    潘琪:哦,那个同桌啊,我感觉他可能是什么乡下小地方来的吧,没见过世面,动不动就大惊小怪……不过很有钱

    潘琪:光为这一点,我一定会和他搞好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