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的脸上露出了讶然之色。

    老鸨拉住了她的手,难掩开心的情绪：“走,跟我去找白衣公子。顺便，路上你告诉我，你是怎样认识白衣公子的？”

    素素没有说话。

    老鸨自己思索了片刻，问道：“是不是在赌馆你认识他的？白衣这个人,名声很响的，特别是在赌馆和烟花之地,简直是家喻户晓……我早知道他了,他是在我们这一行排行榜上的客人。但是这个人很挑,从来都不会到小楼子里。我都没有想过能在咱们的楼子里见到白衣……”

    素素仍然不说话。

    老鸨将素素往前一边拉扯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素素丫头,你知道不知道，白衣包你的价钱，根本不是咱们楼子里原本的价钱……他给的价钱，是包第一青楼红袖招头牌的价钱……是咱们楼子里的十倍……还是老样子，咱们两个,平分，我是不会亏待你的,你知道的，我向来最是宠你这个小丫头了。”

    若是在平时,遇见这样的客人,素素或许不会有太多的心理波动。可是此刻，白衣这个名字……

    紧紧是一个名字,便能轻易的波动素素的心弦,让素素的心湖荡开涟漪。

    也不知道是问老鸨,还是自言自语：“白衣……”

    老鸨支着耳朵，连忙闭了嘴，看看素素要说什么。

    结果素素只是说：“白衣……真的是你来了么……”

    老鸨的脸上笑开了花，老鸨是个老精明，这句话传递给老鸨的信息，足以让老鸨猜到许多，难道是白衣跟素素之间有什么盟约么？

    那这样的话，只要将白衣拴住，那他们的青楼，不愁排名往前靠啊……

    像白衣这个富豪招牌都来他们楼子里边包素素，那京城里其他的王公们，还能不来么？

    要知道，白衣可是能够在京城的阔公子里边带领潮流的。白衣一般是不去小青楼的，甚至可以说，白衣除了这次来找素素，在以前，是从来不涉足小青楼的。

    可是白衣在第一青楼红袖招的时候，他点过的女郎，只要是被他点过的，在后边的公子里边都会很抢手……

    即便是白衣兴致来了，点了一个姿色和技艺都一般的，可是平日里挑剔的不行的公子哥们都要跟着白衣去点那个女郎……

    白衣都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致，成全了几个女郎的招牌梦了……

    这下，白衣竟然能够到忘忧楼这样的地方，来点素素，别说是素素能在整个京城火起来，即便是整个忘忧楼，也要跟着素素蹭一波热度了。

    素素被老鸨牵着，一路上都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

    素素其实是个很敏感的人，自我保护的意识太强，她是绝对不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的。所以，当时在知道白衣介意自己是烟花女子的时候，主动的退开。

    可是……

    白衣既然那样在意她是不是烟花女子，是不是侯府王爵……

    却为何，还要在知道自己是烟花女郎之后，来找自己呢？

    一时之间，素素的心竟然乱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老鸨拉到白衣的跟前的。

    见到白衣的时候，白衣正坐在忘忧阁最华丽的花房里看书。看的是花房书架上的《西厢记》。

    老鸨将素素送进去的时候，偷偷笑了笑，随后出门，替素素关好了门，还将门外的丫鬟女郎们全部遣退，要给他们一个安静的环境。

    白衣是知道素素进来了的。但是他也说不上此时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或许是有点失落，还或许是有点生气，百味交集，竟让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气，跟素素说话。

    素素静静的望了白衣一眼，白衣也放下了书，正在望着她的。

    白衣的眸子很深沉，像是无边的深渊，此时这样静静望着素素，颇让素素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但是素素却只是浅浅的笑了笑，虽然心里的确是有些局促和窘迫的。

    可是素素不会自己看不起自己，即便是知道白衣虽然老是会去找青楼的女郎们陪伴，可是在他的心底，对烟花女子是鄙夷的，这一点，在白衣先前跟素素的谈话中，素素都已经知道了的。

    还是素素先开的口。

    “白衣公子，你是第一次看《西厢记》么？”

    “不是。”白衣的语气很平淡，可是平淡的语气却掩不住眼底的愠怒之色，素素能看的出来，他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可是他却不发作，白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是花费了大力气，来找素素的，可是到了素素的面前，却竟然什么都说不出，亦或是，什么都不想要说出了……

    只是深深地望着她。

    心底或许还有一丝委屈，或许是愠怒，或许是感觉自己被素素耍了。

    被一个青楼的烟花女子耍了么？

    可是，一般的青楼女子，在自己的身边都是为了要钱。

    可是素素……

    却仿佛根本不是。

    白衣很难说清楚自己此时的感受，他只能够深深地望着素素，仿佛要望进她的心里去，去看看在她的心底，到底是怎样看待自己的？

    为何在温存之后，竟然连声招呼都不打的，能够那般轻易的飘然离去。

    可真是好狠的心啊，这个烟花之地的女人。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白衣向来自诩能够慧眼识人，可是现在，面对着这样的素素，他竟然有点乱了分寸，至少，他是真的读不懂素素。从第一眼开始，他就读错了。

    一步错，步步错，到现在，他已经全被被素素误导的，什么都忘了。

    “那你……喜欢看这本书么？”素素其实也不知道面对着白衣该说点什么。

    如果说，“白衣，你终于来了？”

    那便表现出自己的期待了，或许白衣来，不是为了满足对自己的想念，而是因为自己欺瞒了他，他觉着受/辱，特地来羞/辱自己一番的？

    可是，如果说，“你来做什么？”

    那便显出自己太无情，太绝情，太狠心了……

    那一夜的温柔如果说素素真的全然忘记了，也不可能。

    如果说出这样无情的话，或许白衣是真的想念自己，单纯的来看看自己，没有任何的其他杂念，自己说这样的话，反而弄巧成拙了。

    要怎样说才能既保护自己的同时，还能够不将白衣撵走呢。

    素素以前想要忘记白衣，是因为她认为白衣是看不起她的，根本不会和真正的她只见有任何牵扯，可是白衣却在知道她是烟花女子之后，来看她了。

    思忖了很久，素素才说出来，“你喜欢看这本书么？”

    白衣竟然对这个傻傻的问题作出了认真的回答：“喜欢算不上。只是这书架上，其他的诗词歌赋，我不喜欢。这一本，至少不是那般没有乐趣。”

    素素浅浅的笑了笑：“可是，白衣公子不是很喜欢诗词歌赋么。我还记着……”

    白衣的眼底有一丝闪光掠过，那是很难以捕捉的微光，白衣眯了眯眼睛，耐心问道：“你记着什么？”

    素素缓缓走到白衣的面前，试着跟他对视，在他深不见底的视线里，素素缓缓的说道：“我欲伐轻舟，江上清风游，趁春光正好，趁天光未透，趁月华如水，趁良辰在侧，只不知，佳人可与否……”

    白衣低垂这眼眸，即便是两个人平坐在椅子上，素素也比白衣低了一截。

    白衣实在是猜不到眼前这个让他费尽思量的女子，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怎么一会儿这一出，一会儿那一出。

    本来，白衣在来之前，已经做出了吃个闭门羹的准备。他以为，素素可能不会见他，可能只是跟他一夜的露水姻缘。

    也可能，是在欲擒故纵，在耍弄什么计俩。

    可是白衣想不出，素素为什么可以在画舫上不辞而别，将他一个人扔在画舫上，现在，却竟然可以在他的面前，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和他谈笑风生？

    难道在这个女人的心里，白衣的感情，和情绪，真的是一丝一毫都不重要么？

    她不知道自己的委屈，更不会知道自己的气闷。

    此时，素素的小心翼翼，在白衣的眼里，却成了从容的敷衍。一点热情都没有，可是白衣不知道，素素本来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在那天夜里，素素只是在做一个梦中人。

    这样时刻的素素，才是真的素素。

    白衣不知道，他虽然聪慧过人，可是他也未必能懂每个女子的心。那些烟花女子，大多数他或许能够一眼望到底，都能够猜到。

    可是，素素这个女人，偏偏是一本一眼看不透的书，而且是一本厚厚的，写满的悬念的书。

    她是谜题，一页一页的翻下去，也读不懂她的想法。

    白衣此时，终于是忍耐不住，露出了一丝愠怒之色来，面对着素素这样的女人，他虽然不知道怎样去拆穿她的内心，可是，他却能够将她束缚，让她逃不掉。

    白衣想到这里，伸手拉住素素的一只手。

    素素的心跳分明是漏了一拍，可是面上却是波澜不惊，一点涟漪都没有。

    甚至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微微浅笑着盯着白衣。

    仿佛白衣的所有情绪，在她的沉默面前，只是一个小丑。

    白衣眸子一敛，压抑着火气，沉声问道：“别跟我说什么《西厢记》，我来，不是为了跟你谈论戏本子的。你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来？”

    白衣已经是极力的克制着自己了，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对素素做出什么事情来。当然，他肯定是不会真的伤害她，但是，他却是想要让她自己，她在他的面前，不要耍什么手段。

    可是素素偏偏不吃他这一套，素素笑了笑，也低声的反问道：“那么，白衣公子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为了什么而来呢？”

    白衣一边盯着素素，一边从怀里拿出一沓银票，推到素素的面前。

    白衣沉声道：“我是来还你这个的，我不拿女人的钱。”

    素素敛眸看着桌面上的银票，“是还给你的。你请我在女郎里热闹了一番，还带我在江上清风游了一番。这……当做是我付给你的船票。”

    白衣寒声说道：“没有这样价钱的船票。”

    素素点了点头：“因为你阻止了我去赌馆，所以，我将赌资给了你。”

    白衣看她的神情不像是说笑，这才仿佛是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理由他可以接受，但是如果说是，要将他请她的都还给他，他却是不能接受的了。

    白衣的语气也温和了一点，将银票更往前推了推，轻柔的说道：“素素，这些银票，你拿着。你的钱来之不易，以后不要挥霍了，可以么？”

    素素盯着那一沓银票，半晌，随了白衣的意思，将银票收好，点了点头，道：“白衣公子，谢谢你的这番话，我会记住的。只是……”

    素素的语气也带了一丝柔软，这让白衣的火气消了一半，声音也更加的轻柔了：“只是什么？”

    素素低下头，忽然咬住了唇角。

    这个举动，是白衣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才露出过的娇羞。但是在白衣的印象里，这样的娇羞不该属于一个见惯了风尘的烟花女子。

    虽然这个举动，让白衣心里的寒凉瞬间瓦解了，可是白衣却提防着素素，心里在揣测她是不是在耍什么花招。

    其实白衣是真的不喜欢跟烟花女子谈感情的。

    在最初的最初，白衣也不是一个防御性很强的人，他也不是特别的看不起烟花女子。

    可是在他少年时，有一个初恋，在当时，可以说是他心里的白月光。

    他曾经将那个女子当成是唯一，每天都是那女子的座上客，那时他还没有成年，也不像这般放浪，他那个时候，每天都包下那个女子，却只是陪着她琴棋书画。

    后来，才知道那个烟花女子，是有自己的心上人的。

    可是她连她心上人都不放过，她同时有许多恩客，可是却都跟那些恩客说，他们是自己的唯一，恩客们纷纷往她这里挥金如土。

    后来，她攒够了钱，给自己赎身了，没有跟任何一个恩客走，自己买了一家别院，整日里在男妓馆里边寻欢作乐……

    成了白衣最讨厌的人的样子……

    所以，白衣才讨厌烟花女子的。

    因为在他的心里，还是那句老话，戏子无情，婊/子无意。

    可是同时，他却还是一个彬彬有礼的人，婊/子这样的词汇，他是说不出的。

    他看不起烟花女子，却不代表他不尊重她们。

    正如现在，面对着素素，他一边是懵懂的春心，一边是对讨厌的烟花女子的克制。

    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他为什么要找素素，找素素要跟她说什么。

    此时见素素姿态放软，白衣心里的芥蒂也消了不少，他抬手，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抚摸上了素素的脸：“你如果想要去赌馆的话，你告诉我，我会带你去。你如果还想要热闹的话，你还告诉我，我还会请你去做各种你喜欢的事情……”

    这句话，白衣根本没有多做考虑，只是这句话，在抚摸上素素的脸的时候，自己便涌出了喉头，是他不曾设想过要说这句话的。

    说出来的时候，白衣还有点不自在。

    仿佛自己亲手推翻了建筑在心里的壁垒一般，仿佛被素素看到了他深藏的心事。但是话已经说了，白衣也是个很沉稳的人，只是淡淡的望着素素，看她的反应。

    素素的反应，一丝一毫他都不想错过，因为他最擅于通过一个人的动作和表情，去察言观色，去揣测这个人内心真正的想法。

    可是他遇见的人却偏偏是素素，素素这样的人，真的是将不动声色发挥的极好，她如果刻意的隐藏自己的情绪和心事，即便是白衣这样的人都看不出来。

    其实白衣想要的也不复杂，其实还可以说是很简单了。

    白衣所要的，是一个安全感，或者说，是一个承诺。素素上次莫名其妙的走开，让白衣对烟花女子的无情更为认同了。

    如果不是对素素真的动了点真心，不论是为了来羞/辱素素，还是为了来满足自己的想念来见素素，那都是不必要的事情，白衣也根本不会那样做。

    因为对白衣来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根本不会让他浪费自己一丝一毫的时间去付出。

    好在素素的脸上，终于不是什么表情都看不见了。

    素素的眼底，闪过一丝温柔的神色，虽然很快的，便读不到了。

    可是那一个瞬间，还是被白衣捕捉到了。

    白衣耐心的等待着素素说话，素素缓缓的，低声说道：“白衣公子，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白衣抓着素素的手紧了紧，似乎在告诉素素，随便她问什么样的问题，随便她怎样问，他都不会置之不理的。

    素素也不知道有没有懂白衣的意思，想了想，说道：“白衣公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难道你真的喜欢我？”

    白衣望着素素，他其实很想说喜欢。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说不出了。

    因为这个画面太似曾相识，在当年，他对着那个白月光的时候，白月光也用这个表情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的心里忽然有一些烦闷。

    似乎是毫无缘由，似乎却有着充分的理由。

    白衣的手松开了。望了素素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楼子里的女郎们，都喜欢问这样的问题？”

    素素有些愣了愣，自然也察觉到白衣情绪的变化，刚才白衣是很感性的，但是此刻，忽然理性了起来。

    素素本来酝酿好了情绪，可是见白衣此刻像是一杯渐渐从热情变温的茶水，倒叫她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应对了。

    特别是白衣反问出的这个问题……

    似乎将素素跟所有烟花女子重新放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