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谪仙领悟的第五种剑意——死亡剑意。

    谁能像他一般？

    在掌握第四境剑道的同时，还能经历一场生死？

    阴风哀嚎，鬼哭啾啾，他当真是在生死上走了个来回！

    濒死之际！

    万般滋味蚀骨穿心！

    肉身崩解的剧痛，精神离体的虚浮，意识沉沦的冰冷，五感尽失的孤寂……连同他此前所悟的剑意……

    摇光、炽霜、风无相、雷烬生，在那吞噬一切的死寂面前，亦如风中残烛，刹那将熄。

    那种感觉……

    是冰冷，是虚无，是万籁俱寂，是连自己之存在都将被抹除的大恐怖！

    李谪仙额间。

    漆黑青莲剑烙印明灭不定。

    铮——

    铮——

    剑鸣幽咽。

    似从九渊下传来。

    青莲剑横陈于他盘坐的膝上。

    只是此刻，那原本玉髓般清冽的剑身，竟悄然晕染开一片死寂的墨色。

    李谪仙的呼吸渐渐归于沉寂。

    他明明依旧盘坐原地，却仿佛已化作一件死物。

    “下剑斩人，中剑斩己，上剑斩夜。”

    “第四境之剑，斩的是剑道本身，斩去对剑的僵化执念与浅薄认知，复归那近乎原初的本源状态。”

    “第四境是斩道，万物皆可为剑。”

    “所以……”

    “死亡亦可成剑。”

    此念一生。

    那濒死的恐怖轰然炸裂。

    不再有恐惧，不再有冰冷。

    唯余一股寂灭万物的……意。

    李谪仙缓缓睁眼。

    刹那间。

    月亮石依旧散发着光亮，但酒馆内却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不见他有任何动作。

    身畔五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袅袅消散。

    非外力所摧，而是其内蕴的生机，被一股源自死寂的力量，直接抹除。

    死亡剑意。

    非星辰之犀利，非清风之无相，非雷霆之暴烈。

    它是终结，是寂灭，是万物归墟前最后一声叹息。

    “剑渡冥河花照血，死生彼岸两无岸。”

    “青莲剑歌第五式——冥彼岸。”

    “成矣。”

    ...

    李谪仙在酒馆中搜罗了些尚可食用的肉，带上几壶无毒的烧刀子，披上厚重的黑色大裘。

    他再次踏入风雪。

    朝着极北之地。

    头不回地走去。

    身影沿着几不可辨的蜿蜒小径渐行渐远。

    最终，连那两行脚印，也被呼啸的风雪彻底掩埋。

    ...

    两日后。

    嗖嗖——

    嗖嗖——

    李谪仙脚踏北境特有的雪板。

    魂力呼啸于身后，推动着他在雪地上疾驰如飞。

    一副黑色眼镜卡在脸上，这亦是北境城市的特产，用以抵御雪原刺目的强光与雪盲。

    纵是魂师体质不凡。

    久处这无边无际的皑皑雪色中，双目也难免不适。

    李谪仙视线所及。

    街道两旁是冰块堆砌的雪堡。

    举目望去。

    一座座半圆形的冰晶建筑沿着冰路铺展，在凛冽中透出一种奇异的美感。

    这是严酷气候造就的城市特色。

    雪堡李谪仙住过。

    内里别有洞天，经年的老冰能承受适度温热。

    数尺厚的冰壁，加上狭小的窗口和聚光的半圆结构，使得堡内并非想象中那般酷寒。

    呷一口滚烫的烧刀子，再嚼一块北境魂兽的厚脂肉块，暖意便从腹中升腾而起。

    循着地标滑行。

    李谪仙最终停在一座被众多雪堡簇拥着的恢弘建筑群前。

    这是天水学院。

    望着连绵的冰晶楼阁。

    他的脚步顿住。

    嘴唇微抿，眸底掠过一丝沉重。

    那位天水战队的随行老师因他而陨落。

    在此之前。

    他甚至不知其名讳。

    那柄破碎的冰晶长枪，已被水冰儿带回来，长眠于此方冰雪下了。

    “老师……”

    “李谪仙为您送行。”

    烈酒倾洒于冰雪之上。

    李谪仙躬身，久久不起。

    平复了一番情绪，他滑入天水学院里。

    在那座最为巍峨的冰晶主楼前停下脚步。

    他袍袖轻扬。

    数十个酒壶凭空浮现，悬于半空。

    这皆是他早已备好的产自酒武魂的仙酿。

    这份人情。

    他此生难偿。

    这些酒只当做一点微薄的慰藉。

    将酒壶顺着窗送入。

    李谪仙飘然转身，身影融入风雪，再无停留。

    约莫十数息后。

    数道倩影从楼内冲出来。

    她们手中抓着酒壶，焦急地四下张望。

    “这酒……”

    水月儿拔开壶塞。

    只轻嗅一口，雪白脸颊便飞起两抹酡红。

    “没……没错！就是李谪仙酒武魂的酒！”

    她跺了跺脚，嗔道：

    “哼！”

    “明明说好了来北境就找我们的！”

    “这人也太不够朋友了！”

    水冰儿目光落在那两道崭新的雪板痕迹上，延伸向远方风雪深处。

    “或许……”

    “他是愧疚吧。”

    她顿了顿。

    “留意北境近些时日的消息。”

    “若听到万年冰髓，我们去助他一臂之力。”

    ...

    离开天水学院后。

    接下来的两个月。

    李谪仙加入了一个名为雪熊的佣兵团。

    在北境。

    独行者举步维艰。

    尤其对初来乍到者而言。

    猎杀冰封森林的魂兽，迥异于星斗森林。

    经验老道的佣兵，自有一套在雪地里追踪、围猎的独特法门。

    而李谪仙的最终目标是寻找万年冰髓，更需要依托消息灵通的佣兵组织。

    短短一月。

    李谪仙的化名“李寂”，便在雪熊佣兵团，以及毗邻冰封森林的凛刃小镇传开。

    当然。

    在这鱼龙混杂之地。

    他并未显露青莲剑。

    仅凭熔霜灵脉体的身体强度，以及五种凝于拳锋，引而不发的剑意，就足以让他冠上“天骄”之名。

    并成为雪熊佣兵团的一位队长。

    这一日。

    李谪仙在小镇酒馆里，听着佣兵们唾沫横飞地讲述森林奇遇。

    这时。

    酒馆外。

    忽地响起一阵喧嚣的吆喝。

    “雪熊佣兵团招新了！”

    “镇上来新人了，都来挑挑看啊！”

    李谪仙喝下杯底酒，迈步走出去。

    他露面。

    那些膀大腰圆的粗犷佣兵们立马热情招呼。

    “寂队！您先挑！”

    “都过来，认认脸儿，这是咱雪熊佣兵团的寂队！”

    “啧啧，寂队您瞅瞅，这一批人感觉不行啊！”

    李谪仙随意地看了看，眉头却是一挑。

    他瞥见了一个人……

    这人冻得双颊通红，迷彩色的冬装口袋里全是武器，其表情带着掩饰不住的胆怯，却又强作镇定。

    像是察觉到了李谪仙的目光。

    他抿紧了冻得干裂的嘴唇，紧张道：

    “寂……寂队您好！”

    “我……我叫奥斯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