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2章 巷

作品:《北府江山

    第352章巷

    建康,乌衣巷,王府。

    “刘裕推行土断,是冲着我们琅琊王氏来的,今天怒人怨,连北府旧部都有人不满,今刘裕旧伤复发,不能理事,兄长还等什么?”

    王谧从弟王谌特意从会稽潜回王府。

    “你想作甚?”王谧身为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实则是百官之首。

    “当然是为国除贼!刘裕区区一寒门,凭何执掌权柄?前荆州刺史王绥无罪,随意诛之,打失人望也。兄少立名誉,加位地如此,欲不危,得乎!”

    王谌满眼火热。

    王谧看重刘裕,不等于琅琊王氏亲近他。

    尤其是王谌,自负才气过人,却没能入朝为官,一直耿耿于怀。

    刘裕一入建康,先灭琅琊王氏,再灭章武郡王、武陵郡王,比当年王敦苏峻还要激进,已经引起其他高门的恐慌。

    “你莫要害我全族,寄奴,猛虎也,我王氏势单力薄,如何是他对手?”王谧其实早就被刘裕的杀伐果断吓破了胆。

    连士族之翘楚太原王氏都敢诛除,再除掉琅琊王氏又能如何?

    “兄长差矣,谁说我势单力薄?”王谌诡异一笑,轻轻拍手。

    外间传来脚步声,拉开厢门,两人一齐入内,为首一人满脸泪痕,朝王谧直接跪了下去,“王兄救我!”

    王谧一见此人,登时惊的从软榻上站了起来,“茂远?”

    来人乃桓冲嫡长孙桓胤,少有才气,与王谧、太原王绥齐名,深为桓玄所喜。

    而他旁边站着的是则是北府将领骆冰。

    琅琊王氏在山阴有庄园,与山阴大族骆氏算是旧识,王谌早就认识骆冰。

    “刘裕狼子野心,绝非苏峻祖约之流可比,今太原王氏族灭,下一个必定轮到琅琊王氏,莫要忘了,当初是王兄从皇帝手中夺过玉玺,献给武悼皇帝。”

    桓胤声泪俱下。

    桓玄死后,桓氏余党谥号“武悼皇帝”。

    王谧夺玺奉楚,是永远抹不去的污点,得罪了司马氏,也得罪了拥护晋室的北府诸将。

    其实刘裕入建康时,北府诸将就曾建议过除掉王谧,刘裕顾念旧情,压了下去,还将他抬举为扬州刺史,录尚书事。

    如今刘裕病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撒手人寰。

    难保其继任者不会翻旧账。

    “就算刘裕伤病好了,他日坐稳江山,会放过我琅琊王氏吗?如今病重正是出手良机,岂可犹豫不决?”

    王谌一把拉开厢门,廊下站满了人,手提长剑,足有三百余众,全都琅琊王氏蓄养的死士。

    众人一同半跪,“请司徒下令!”

    王谧一屁股坐回软榻,满脸绝望,今日王谌根本不是来商量的,而是来挟持他,一同踏上不归路。

    “司徒若是不允,末将自刎谢罪!”

    “呛”的一声,骆冰拔出腰间长剑,横在自己脖颈上。

    内应有了,外援也有了。

    “你断定车骑将军重病?”王谧待在刘裕身边多时,最清楚猛虎的脾性,不仅仅只有凶猛而已。

    骆冰一脸笃定,“将近两月未曾出府,也未曾露过面,军中谣言四起!”

    王谌道:“这是我琅琊王氏最后机会,成,兄长可为再世王导,伺候五十年,琅琊王氏执天下之牛耳!”

    权柄实在太诱人,无数人趋之若鹜。

    但王谧还是没有松口,“车骑将军易尔,然则骠骑将军为之奈何?”

    动手最大的阻碍反而不是刘裕,而是在外面执掌兵权的刘道规。

    如今西府北府全在他手中,顺江而下,东西夹击,建康旬日可破。

    刘道规在北府军中声望不亚于刘裕,甚至比刘裕更得人心,军中上下都受过其恩惠。

    王谌道:“兄长莫要忘了,江州和南豫州挡在前面,南面还有平南将军,随时可以北上,我等只要控制朝廷和陛下,便可号令天下,刘裕、刘道规皆成逆贼,人人可起而诛之!”

    “妖贼?”王谧冷汗直流。

    这场叛乱非同小可,竟然连妖贼都卷入其中。

    “事成之后,刘毅得西府,何无忌得北府,卢循割据岭南,我琅琊王氏入朝,执掌权柄,恢复往昔!”

    肉早就分好了。

    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野心勃勃之辈。

    王谧忽然朗声一笑,“看来五弟早就安排好了,既然如此,便不可犹豫,诸位且去,为兄换一身戎装,告别妻子,今夜起兵!”

    “兄长英明!”

    王谌大喜,等的就是这句话。

    这场兵变,没有王谧顶在前面还真不行。

    不过桓胤冲骆冰使了个眼色,骆冰心中了然,并未离去,而是率人马留在府中。

    王谧去了后屋。

    众人等了两个时辰,却始终不见他出来。

    派人去请,府中早就不见其人。

    “不好,王兄定是去告密!”桓胤面如土色。

    骆冰急道:“定还在城中,我带人去追!”

    王谌拦住,“他存心要逃,你寻不到他,放心,他不会背叛琅琊王氏,定是被刘裕吓破了胆,不敢举事,逃命去了。”

    桓胤一阵泄气,“没了王兄,我等无名无分,不如……暂且隐忍些时日?”

    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事不成。

    没有王谧这个司徒、录尚书事举旗,便没有号召力。

    王谌咬牙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刘裕病重,此乃千载难逢之机,就算没有兄长之助,也要先除掉刘裕,事成之后,北府军群龙无首,再请兄长出山稳定朝局!”

    王府斜对门,谢府中也聚集着一群人。

    丝竹声中,美人款款而来,轻纱下的躯体若隐若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只有谢混心事重重。

    太原王氏没了,陈郡谢氏门楣拔高了一筹。

    但刘裕的土断之策,不可避免动摇了谢家的田地和庄园。

    “够了,退下。”谢混一拍手。

    乐声戛然而止,舞姬们扭动着腰肢,缓缓退下。

    谢混开门见山,“王谌这是找死,也不想想寄奴何许人也!”

    若论官职,刘裕这个车骑将军还在谢混之下,论门第,更是拍马不及

    项城之战后,若是没有谢家的配合,刘裕和刘道规没有这么容易占领江北。

    所以谢混长以功臣自居,私下场合直接称呼刘裕小名。

    郗僧施道:“希乐昨日还送来密信,让我等千万莫要轻举妄动,待他练成大军,再一同清除国贼匡扶朝廷!”

    希乐是刘毅的字,至于“国贼”是谁不言而喻。

    “王谌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刘裕连大将军都敢杀,何况是他琅琊王氏?朝廷大事岂能托付于他?幸亏陛下与琅琊王没有卷入其中。”

    谢混之妻是孝武帝的晋陵公主,作为司马家的女婿,天然亲近司马家。

    其父谢琰当年也是司马道子的亲信,伯父谢重是司马道子的挚友。

    当初之所以协助刘裕和刘道规兄弟,是为了一同对付桓玄。

    如今桓楚覆灭,刘裕就成了他们最大的阻碍。

    “我观车骑将军以往用兵,凶猛如虎,狡诈如狼,此次忽然称病不出,却又不令骠骑将军入朝主事,其中必然有诈!”

    郗家多出谋士,郗僧施也继承了家族的优点,差不多就是谢混的谋主。

    如果刘裕真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坐镇荆襄的刘道规绝不会毫无动静。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

    谢混脸色一沉,“莫非……这是寄奴施展的疑兵之计,要将朝中反对他的人连根拔起!”

    郗僧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十有八九!”

    “寄奴阴险狡诈,远胜当年苏峻祖约!”谢混言语中总带着几分高门的傲慢。

    郗僧施道:“所以现在应当隐忍,静待时机!”

    但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闷雷一般的声音。

    初时还不以为意,但声音由远及近,分明是甲士行军时的盔甲抖动声。

    几人从阁楼窗户上探出脑袋,却见乌衣巷中挤满了甲士,戈戟如林,铁甲如山,将王谢两家都包围了。

    每个士卒都杀气腾腾,仿佛在战场上。

    煞气铺天盖地。

    为首两员将领,正是刘裕的爪牙孟龙符、蒯恩。

    “啪”的一声,谢混手中的酒杯摔落在地,四分五裂,脸上傲慢荡然无存。

    北府军非但围困了王府,也围困了谢府,谢混这些时日没少跟司马德文、刘毅、何无忌等人来往。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们行事本就高调张扬,如今被北府军围住了,方才想起刘裕手上不仅沾着司马家的血,还沾着太原王氏的血……

    在他手下首鼠两端,不啻与虎谋皮。

    “惠、惠脱,这可如何是好,莫非寄奴要将我等一网打尽?”谢混满脸惨白。

    郗僧施也惶恐,但还没手足无措,“我等并未行过不轨之事,切莫自乱阵脚。”

    话音刚落,王府中就传来一阵惨叫声。

    那些北府精锐提刀入府,见人就杀,王府中的死士和部曲在他们面前,如同牛羊一般被宰杀。

    也有一些甲士试图抵抗。

    但与这些北府精锐比起来,简直如三岁孩童一般。

    孟龙符左手一把长刀,右手一柄短斧,杀入人群之中,血光飞溅。

    眨眼间,王府就血流成河,哭嚎声一片。

    王谌、桓胤、骆冰等人死狗一般被拖出来,还有王谧的三个儿子王瓘、王球、王琇及其家眷,被按在街巷上。

    过不多时,一辆辆牛车进巷,将王谌、桓胤、骆冰及王谧的家眷拖走。

    尸体也被抬上牛车,盖上毡毯,士卒们取来清水,三下五除二将王府和街巷上血迹碎肉冲洗干净。

    临走之际,蒯恩还重重拍了三下谢府的大门。

    惊的谢混、郗僧施一身的冷汗,生怕这些杀神直接冲入府中,让谢府也步了王府的后尘。

    前后不过一个半时辰,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王府干干净净的,如果不是刺鼻的血腥气,谢混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两人对视,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毫无疑问,刘裕这是在杀鸡儆猴。

    这也说明刘裕一定知道谢混与刘毅的那些勾当……

    牛车滴落着鲜血,缓缓远去,街道上人来人往,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乌衣巷重新恢复了平静,但两人如坠冰窖,一股寒气从心中窜起。

    “苏峻祖约之流如何能与车骑将军相提并论?以我观之,可类魏武!”郗僧施完全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如果只会行军打仗,其实也不难对付,当年刘牢之也不差,在战场惜败于慕容垂之手,但在权谋上,被人玩弄致死。

    更早的还有祖逖、陶侃、周玘等人,战功赫赫,但最后都被几大高门一脚踢开。

    而刘裕却与他们大大不同,入主建康以来,每一步都精准无比,一步一步走向权力的最高峰。

    这等人物三百年来,也只有魏武帝能相提并论,但魏武帝在军略上大有不如。

    “我谢家……”谢混仍处于惊恐之中。

    方才王府之血腥残酷,他这种高门子弟何曾见过?

    郗僧施道:“当是无妨,车骑将军若想一网打尽,早就动手了。”

    堂兄谢澹道:“车骑将军念着谢家旧情,他兄弟有龙虎之姿,益寿切勿执迷不悟,否则定为谢家招来灭族之祸。”

    “从明日起,谢家闭门谢客,族中子弟不可外出!”谢混是真的怕了。

    他所谓的权谋,在刘裕面前如三岁小儿。

    刘裕先是推行土断,逼迫这些士族与他作对,而后又称病不出,让建康城中的牛鬼蛇神自己暴露踪迹,然后猝然出手,斩尽杀绝。

    自此之后,还有谁敢对土断推三阻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