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2章 所谓使臣,当如是
作品:《冒姓琅琊》 王扬压得差不多,话风一转:
“不过我大齐素来以理服人,一般情况下,不会因为亲疏便偏袒偏帮,激化争端。我来此处,并非是要助汶阳部对付永宁部,而是要化干戈为玉帛,为蛮地寻个安稳......”
昂他根本不信王扬的话,品着“一般情况下”五个字,神色阴沉。
萧宝月看着王扬气定神闲,侃侃而谈的样子,眼神复杂。
只听王扬续道:
“.......既然咱们要谈,那就好好谈。别我砸多少锦,你砸多少缎,争着给武宁蛮送钱,听着让人笑话。岂不闻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既然是咱们两部的事,那就关起门,咱们自已解决,凭什么让武宁蛮得利——”
昂他突然道:“汶阳蛮根本没有锦缎,自然愿意如此。”
勒罗罗正要开口相争,王扬折扇一横,勒罗罗便闭上了嘴。萧宝月见此,杏眸微眯。
王扬摇扇笑道:
“别说他们已经有了锦缎,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没有,难道我们大齐也没有吗?就是你们现在有的锦缎,不也是从我们大齐来的吗?真要比砸锦缎,你就是十个永宁部,能砸得大齐吗?不说大齐,就是我个人,你也未必砸得过......”
昂他愤怒不甘,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争下去的底气,默然不应。勒罗罗对永宁部锦缎的来源早存疑惑,之前便不止一次,旁敲侧击地向王扬打听过,可王扬总是语焉不详。这次听王扬主动提起,看了王扬一眼。萧宝月则差点乐出声来,这家伙穷鬼一个,居然敢大言不惭在这儿说什么就是我个人永宁部也砸不过,他都不知道脸红吗?
“王公子没有这么多锦缎吧?”萧宝月似笑非笑地问道。
王扬看向萧宝月:
“只要钱够,锦缎不有的是?我要想要锦缎,随时买就是了。荆州的话,可以直接向巴东王买,质量好,不掉色,又方便。”
萧宝月心中一跳,不敢再说。
王扬收拾完萧宝月,又向勒罗罗和昂他道:
“咱们现在开诚布公,实打实地说,两家之所以不能和睦,到底差在哪?”
勒罗罗首先响应:
“汉使明鉴,我们本无意与永宁蛮再战,可他们欺人太甚!非要我们退过鹿儿岗——”
昂他实不愿王扬参与,可又没什么办法,说到这个问题,也立马瞪着眼睛道:
“三山之地本来就是我们永宁部的地盘!是你爹用卑鄙手段抢去的!”
“放屁!那本来就是我汶阳部的地,是你们永宁蛮子强占了!我爹只是把我们的土地收回来而已!说我爹卑鄙?你爹送女人搞刺杀就不卑鄙了?”
“滚你大娵隅的!三山之地从来都是我们永宁部的!是我们看你们落难了,容你们暂居!没想到你们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竟然妄图据为已有!你部上代哈耶收买我部叛臣,鼓动作乱,放火烧寨!跟你们做的小人行径比,刺杀算什么?!”
“你大娵隅的编故事呢!什么‘看你们落难了,容你们暂居’?那是你们求着我们出兵打溪人,说以三山之地为谢礼!本来三山就是我们的,还需要你们给当谢礼?简直厚颜无耻!亏我们先祖信了你们永宁蛮子的邪!青石岭你们伏杀我们去做客的三十三人,这个仇就算再过一百年,我们也不会忘!”
“你们做个的屁客是偷盗财物!我曾祖父好心饶你们归去,却被你们射瞎一只眼睛!现在竟然反过来咬一口!三十三人算什么?盘溪的三百人血债,你以为我们会忘吗?!”
“什么偷盗财物!你少他娘地污蔑!是你们自已贪心矿石,怕人泄露,故行灭口!居然栽赃我们偷盗财物?!也对,你们惯于颠倒黑白。我曾曾祖父迎娶图海部君长之女,却被你们率兵抢夺,最后反污我们劫掠婚队!这等龌龊事,也就你们做得出来!”
“最龌龊的是你们汶阳蛮子!你们用假盐换我们——”
心一本来在想弧幽指的事,结果被两人吵得烦了,隐形“思路”,便希望王扬暗暗下毒,把这两人毒晕了,但又怕毒到自已,只好在心中小声哼歌。陈青珊则在思考王扬和萧宝月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扬折扇敲了敲桌案,打断道:
“好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
勒罗罗买王扬的帐,昂他可不买,立着眼睛道:
“凭什么不提?三山之地最早就是我们永宁部的!以前他们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浸着我们永宁部的血!什么过去的事?过不去!!!”
萧宝月冷眼旁观,看王扬如何应对。
勒罗罗听昂他又提到三山之地也应了激:
“什么最早是你们永宁部的?我们自阿都古翻过汶阳峡以来就去——”
王扬淡声道:
“如果按照最早来算,什么汶阳部,什么永宁部,那都是黄帝画野分州、大禹导山疏川留下的疆土。当颛顼帝时,北至幽陵,南至交趾,西至流沙,东至蟠木。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属。要真按这么推,别说三山之地,就是整片蛮区,也是我们的领土——”
昂他大怒:“我盘王——”
王扬扇骨一叩掌心,目光如洗过的寒星:
“你盘王本我高辛帝座下,因得犬戎吴将军头,乃嫁女相配。生子一十二人,六男六女。诸子好入山壑,不乐平旷。帝顺其意,赐以名山广泽。说到底,这也是受我五帝恩荫所赐之地,若叛扰不服,则王师收之,复为禹贡!如慕义归化,则天子抚之,仍列藩臣。是收是抚,不过在我朝一念之间,你们自已乱争什么?”
“你!”昂他满肚子的火气和不服,却如吞烧炭,不知出何言以对。
此时萧宝月心中蓦得冒出一句话:
所谓使臣,当如是。
勒罗罗心中亦有不平,不过想到父亲的那些话,也就释然许多了。更何况他知道,王扬虽然表面上把永宁部和汶阳部的颜面一同扫了,但其实只是做样子,内里还是为汶阳部着想的。就是从他话中也能品出一些意味来,比如所谓“慕义归化”,说的不就是汶阳部吗?那“叛扰不服”一句震慑的是谁,不是很明白吗?不过听了还是免不了有些不舒服。
正当两君长一个恨难解,一个意不平的时候,王扬眉间的凛冽忽然化作霁月清风,声音也如月色洒落林隙,不仅先前那股迫人的威压紧逼感淡去不少,更增添了几分温和笑意,甚至给人一种循循善诱的闲谈意味,仿佛方才的疾言厉色只是为了开示道理而假意如此:
“你看,如果这么算你们肯定不舒服,所以咱们谁也别说什么‘最早如何如何’的话。至于从前旧怨,那不光是你们有怨,我们也有怨啊!往上数九代,你们谁家没掠过汉地?谁家没杀过汉民?但你看我朝什么时候和你们翻旧账说要报仇了?”
昂他觉得王扬强词夺理,反驳道:
“九代那么远翻什么旧账?”
王扬一副有些惊愕又极认真的表情:
“怎么不能翻?《春秋》大九世之仇,《公羊传》言:‘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真要都揪着旧仇不放,那天下皆做衔恨之人,乾坤尽化喋血之地。‘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咱们与其在这儿翻那些算不清的旧账,不如说点实际的。”
昂他不为所动:“实际的?实际的就是三山之地——”
王扬一笑:
“你们要三山之地,一来是削汶阳部之势,如果我所料不错,这是蚕食之计,你们即便得到三山之地,也会再找机会,重新启衅,继续以送锦缎换武宁部出兵相胁迫,直到汶阳部势蹙力竭,不能相抗,那时候你们倒是真不用给谁送锦缎了,直接出兵就好了。吞并汶阳部之后,下一个就是武宁部——”
勒罗罗这才恍然大悟,只觉后颈发凉!难怪父亲说昂他“面浮夸而志不小”,他这是要一统荆州东北蛮区啊!可他既然有此志,为什么舍不得送那些锦缎呢?
萧宝月则立即想通,昂他不是舍不得锦缎,而是志在积蓄,不愿折损。势要待羽翼丰满,雷霆出手,一举定乾坤!他觉得汶阳部的骨头难啃,即便与武宁蛮出兵,也多有损耗。且武宁蛮必定不会出死力,真正冲拼的,还是永宁部,这样反而让武宁得了便宜,到时汶阳与永宁两败,武宁又得锦缎,焉知不会生出什么心思来?
所以锦缎不用真给,只要吓住汶阳蛮便好。若王扬不在,说不定汶阳蛮还真不得不让步。一旦让他一统三蛮,那永宁郡便再也压他不住。到时不是西进,就是南下,西进利小,速度又慢,南下可能性更大!真若南下,则临沮、当阳,恐不复为国家所有。以此为基,动摇三郡,弄好了还真有可为。此人倒是好算计,只是这等伎俩怎瞒得过王扬?呵,还以为——
???
我得意什么???
简直莫名其妙!!!!
萧宝月只觉自已昏了头,忙让心中小人儿在王扬身上多刺了几剑。
昂他不屑笑道:
“怪不得都说汉人狡诈,我现在算是领教了。汉使想得可真多,我可没有你们汉人这种九曲八绕的心思,我若拿回三山之地,只要汶阳部不挑衅,我绝对不会再动兵戈!至于武宁部更是跟我们无仇无怨,并且我还有意和他们结好,怎么可能自已给自已找敌人......”
他面上说的敞亮,心中却是一惊:
此人好厉害,竟一眼看出自已的谋划,到底是怎么和汶阳部搭上线的?自已苦心经营,辛苦筹谋,好不容易才有的机会,难道真要活生生断送到这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