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9章 李定国

作品:《风起明末

    “今时已经不同往日,如今北国飘零,明廷内外交困,已经是奄若风中之烛。”

    “北直隶如今遭受大疫侵害,病死者盈野。”

    艾能奇目视着刘文秀,正声道。

    “宁远围城,漠南蒙古诸部屡屡犯边,要不了多久便会再次伐明。”

    “李自成先陷平阳,后破大同,陕西、山西两省皆为其所控,明廷各镇归降者众多,麾下兵马已达三十万之众。”

    松锦之战,为了解除锦州之围,明廷调集九边精锐,使得陕西、山西两地的守备兵力极为薄弱。

    李自成趁势杀入陕西之中,尽得关中之地。

    在攻破了大同之后,因为京师的疫情影响,李自成留刘宗命停兵大同不动,亲领麾下兵马回师关中,肃清陕西。

    甘肃、固原、宁夏、延绥、山西、大同六镇皆破,大批明军投降于李自成。

    麾下有蒙、羌、回、汉近十万。

    而后又大肆招兵买马,加上统合三边卫军营兵步队降卒兵力,步队已逾二十万。

    不久李自成于西安称王,定都西安,建国号“大顺”,改元“永昌”。

    封功臣以五等爵。

    又下令,募民垦田,收其籽粒以饷军。

    给牛种,赈贫困,畜孽生,务农桑,经营关中。

    如今李自成麾下已经重新聚集了三十万的兵马。

    据关中而望北国。

    “明廷已然失势,早已经自顾不暇,根本难以管辖南国。”

    “南北路途断绝,陈望又何须顾及朝廷,你说陈望想要我们为他做伐明的先锋,你觉得他真的需要吗?”

    艾能奇加重了语气,目视着刘文秀,冷声道。

    “陈望在郧阳、河南扶植民变,这些事情难道你不知道?”

    “谁不知道,孙启运横行南阳,大肆攻伐,就是陈望的授意?”

    “陈望根本不需要我们做伐明的前锋,他只需要随便扶植几个民变的势力,甚至是直接让麾下的兵马换上几面旗帜,就能做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我们去做?”

    艾能奇完全不赞同刘文秀的想法。

    刘文秀的想法实在是太过于简单,思维完全还停留在几年前,陈望当时羽翼未丰之时,还需要明廷这面大旗在时。

    “就算陈望真的需要我们做伐明的先锋。”

    “南下江西,丢下了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你觉得我们能够走到多远?”

    “难不成真被陈望,被他们汉中军,当成随意操纵,随时可弃的马前卒?!”

    艾能奇冷哼了一声,最后一句话完全就是质问。

    刘文秀神色微变,艾能奇当众拂了他的脸面,让刘文秀颇有些下不了台的感觉。

    当下刘文秀也是忍不住讥讽道。

    “南下江西,尚且有摆脱控制的机会。”

    “难不成,我们就留在这武昌城等死不成?!”

    刘文秀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冷意,冷笑道。

    “你自信比起陈望还要厉害,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义父在时,尚且回避汉中镇之锋芒。”

    “陈望南攻北伐,所向摧败,比之曹文诏有过之而无不及。”

    “关内诸将……不……”

    刘文秀摇了摇头,而后道。

    “天下诸将,可有能出其右者?”

    “难道,你觉得你比陈望更加厉害?”

    刘文秀面色阴冷,不屑道。

    “伺机而动,说的真是轻巧。”

    “你!”

    艾能奇横眉立目,双目喷火。

    这些时日,困守武昌,他的心中本就憋屈。

    刘文秀的一席冷嘲热讽的话,直接点燃了他心中的火气。

    不过眼下到底是在军议期间,一众将校都在殿内,此时他们若是兄弟阋墙,恐怕会使得本来就不稳定的军心越发的动荡。

    艾能奇收敛了眼眸之中的怒火,理智到底还是占据了他的上风。

    刘文秀也是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当下也是闭口不言。

    艾能奇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道。

    “兄弟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汉中镇强盛不假,但是我军历经磨难,也不缺斗志,汉中军若是举兵而来,我军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这天下,以弱胜强,以少胜多之战,并不罕见。”

    “如今,对于我们来说唯一的机会,便是在武昌与汉中军殊死一战。”

    “阵中死斗,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艾能奇心中也是知晓胜算渺茫,但是这已经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逃亡江西,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机会。

    艾能奇的话音落下,让原本熙熙攘攘的大殿恢复了平静。

    一众聚集在殿内的西军将校皆是陷入了沉默。

    刘文秀的提议和艾能奇的决策都有各自的利弊,一时之间,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的选择。

    只是,好像无论从哪一方面去看,好像他们的机会都是少之又少。

    前路……

    一片昏暗……

    沉闷的气氛在大殿之中萦绕。

    一股绝望的情绪悄然在西军众将的心底缓缓的滋生着。

    莫非,真的就要到此为止了吗?

    很多的人心中都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

    就在西军众将都陷没困顿之中时,沉寂再度被打破。

    “其实……”

    “还有一条路可以选。”

    殿内众将抬起头,皆是不由自主的循声望去。

    刘文秀和艾能奇也心绪微动,转目看向旁侧。

    此时打破沉默,突然出言的正是原本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他们右边,和他们并排而坐着的李定国。

    “还有一条路可以选?”

    刘文秀心中狐疑,不由发问道。

    李定国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肯定道。

    “还有一条路。”

    艾能奇目光闪烁,心绪浮动。

    在张献忠还在时,他和刘文秀、孙可望,还有李定国四人,最得张献忠的信重,因此将军权分给四人,以统领军队。

    但是艾能奇也知晓,张献忠最为信重的其实是李定国与孙可望。

    孙可望是他们的大哥,李定国的地位仅次于孙可望之下。

    不然当时也不会留下李定国去守襄阳。

    艾能奇双目微眯,看着李定国。

    李定国在这么多次的军议之中一直都是保持着沉默,基本不会发表任何意见。

    但是这一次,李定国却是突然站了出来,让艾能奇有些不太清楚原因。

    “南下江西,虽不失为一条出路,但变数太多,但无论如何,终究难逃樊笼。”

    李定国转过头向艾能奇和刘文秀两人郑重的看了一眼,而后缓缓站起了身。

    他没有去管艾能奇和刘文秀的心中所想。

    李定国站直了身躯,俯瞰着一众坐在殿内的西军将校,将刘文秀和艾能奇提出的决策利弊尽皆提出。

    “留守武昌,和南下江西其实同样,胜算渺茫,难觅生机。”

    “陈望当世名将,汉中军天下骁锐,所向披靡。”

    “洪流之下,难以扭转。”

    李定国的沙哑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了殿内众将的耳中。

    殿内西军一众将校皆是有些按耐不住的左顾右盼。

    喧哗声逐渐又在大殿之中响起。

    不过,这刚刚响起的喧哗声很快又随着李定国的下一句话而平息,大殿重新归于沉寂。

    “除去这两条路外,我要说的第三条路,其实诸位或许或多或少也动过这样的念头,但是最后都被否决掉了。”

    刘文秀和艾能奇眼眸之中的瞳孔几乎在同时放大,两人眉头紧蹙,神情一致。

    李定国要说的出路,他们两人现在已经是心知肚明。

    “眼下,唯一的生路就是……”

    李定国没有再遮遮掩掩,直接了当的开口说道。

    “投诚。”

    随着“投诚”两个字从李定国的口中被说出。

    殿内原本沉寂的气氛转瞬之间便被打破,犹若一块巨石落入了平静的水潭之中,一瞬之间便是激起了千层的浪花。

    艾能奇和刘文秀两人同时起身,两人皆是神色惊疑,沉默不语。

    李定国看了一眼艾能奇和刘文秀两人,又看了一眼下方炸开锅的西军众将,眼眸之中却仍旧是古井无波。

    李定国抬起手,解下了绑缚着腰刀的系带,而后手持插在刀鞘之中腰刀,砸在了身后的座椅之上。

    “咚!”

    刀鞘接触座椅的扶手,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这一声虽不响亮,却像是带着某种魔力,让殿中喧哗的众将渐渐安静下来,如同退潮般一波波平息。

    一众原本正在喧哗的西军将校,也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李定国的身上。

    “若是朝廷大军压境,我绝不会生出半点投诚的想法。”

    “但是今昔,提兵前来的不是朝廷,而是……陈望……”

    李定国手握着腰刀的刀鞘,他的目光缓缓环视殿内众将,在每一张熟悉的脸上稍作停留。

    “诸位应该都记得,从陕西一路走来,我们是为了什么。”

    “天灾连绵,难以维生,为求活命,我等不得不举起手中的刀兵。”

    李定国的声音大殿穹顶下回荡,声波往复折射,他的话语字字清晰,叩击着每个人的心弦。

    “万民军背信弃义,设下鸿门之宴……”

    李定国旧事重提,引得一众西军诸将骚动。

    万民军在南京杀张献忠,吞并了他们西军东进的大部兵马,使得他们被困于武昌。

    当时消息传来之时,他们甚至都动过和万民军就此火并的想法。

    但是左良玉和猛如虎两镇在武昌以西虎视眈眈,绝对不会放任他们撤离武昌。

    再者万民军军力雄厚,若是张献忠还在时,尚且能够一战。

    但是张献忠身死,万民军眼下强于他们数倍,彼此实力悬殊,他们在武昌只能勉强支应,谈何报仇。

    “我辗转多时,深夜静思,图谋前路,但是却怎么都看不清前路。”

    “诸位其实心中也都应该清楚。”

    “南京变后,我军其实早已经失去了逐鹿天下的资本。”

    李定国目光平静如常,没有遮掩,平静的说道。

    刘文秀和艾能奇仍旧沉默,殿内的众将很多也缓缓低下了头。

    因为李定国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现在已经不是崇祯十年,而是崇祯十五年。

    天下已经逐渐稳定了下来,各地的势力都逐渐的在整合。

    “我等就算是武昌打赢了这一场战,但是又能如何?”

    “汉中府内,还有数万汉中军。”

    “河南、南直隶、陈望的麾下还有十数万的甲兵。”

    “陈望再提大军压来,我军又能如何?”

    “以一府之地,莫非能抗衡敌军数省?”

    李定国声音阴沉,一连数问。

    “哪怕是诸葛武侯,终究也无法北伐中原,兴复大汉。”

    “诸位莫非有人认为,自己可以堪比诸葛武侯?”

    殿内一众西军将校皆是感觉心中压抑,难以呼吸。

    李定国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传入他们的耳中,那些问题所带来的压力,让人实在是难以喘不过气来。

    “李岩心机深沉,虚伪至极,口称所作所为皆为天下苍生,但是实际却是只为心中野望。”

    “我等无论是南下江西,亦或是留守武昌,其实都是在帮助李岩争取时间。”

    “李岩,想要在武昌,在江西,流尽我大西军最后一滴血,为他的王霸之业添砖加瓦,让我们去消耗汉中军的战力……”

    殿内一众西军众将皆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等既已失去逐鹿天下之能,便不要再做如此想法。”

    李定国握紧了手中的腰刀,恨声道。

    “我等绝不能如李岩所愿,用我大西军将士的换得他李岩的王霸之业!”

    “万民军与我大西军血仇难消。”

    李定国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心中并没有面上的那般平静。

    从南京走来,他的内心痛苦无比,压抑无比。

    “这两条路,无论是作何选择,都只会让万民军拍手称快,都只会让我们越发衰弱。”

    这样走下去,他们只会和万民军的差距越来越大。

    到时候,又谈何报仇雪恨?

    现如今唯一能够使得他们击败万民军,报仇雪恨的机会。

    只有一条路……

    大势如潮。

    既然如此,为何不顺流而动?

    令人心悸的杀意再李定国的眼眸之中流转。

    李定国握紧了拳头,缓缓举起,目视着殿内的众将,正声道。

    “杀兄弑父之仇,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