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68章 获奖感言(下,4K二合一)
作品:《旧日音乐家》 “‘爱是一个疑问’,奇怪,我明明不是提问者,但总想知道答案。”
“我有太多没想明白的事了,这在当时里面算是最重要的一件,我一直在找那个答案,在找寻的过程中,有很多的事物满足了我,我写了一些东西,《吕克特之歌》《美丽的磨坊女》《诗人之恋》,我对辉塔的结构有了越来越清晰的理解,但我,深感自己始终处在‘缺失’的状态,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我还在寻找,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会找到......”
“但没想到在最接近希望的时候,突然发现,诗人已死。”
“巧的是,我偏偏知道一位于不存在的秘史中的先哲早就说过,‘神已死’!”
范宁忆起了盛夏最后那日,赤红教堂。
当他猛地推开黑暗中的廊门,那顷刻间将自己淹没的艳丽光芒与沸腾声浪。
“谢肉祭上,我靠自己完成了《d小调第三交响曲》,南国梦醒之后,我想我姑且算找到了关于暴力与田园诗的答案,但我同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我那生来郁郁不欢的‘缺失’根本不是肉体表象的创伤,而是不可知灵性深渊的巨大黑洞。我仍将‘缺失’,并始终寻找下去。”
“瓦尔特是个杰出的指挥家,我欣慰于他今天仍在这里,并祝贺他,继摘得桂冠后,升格‘新月’。”
“......”台下的瓦尔特惊呆了,他的右手已经在后脑勺上放了超过三分钟的时间。
不是,范宁大师......
他......
台上这人到底是我老师,还是老板!?
等等...那些经历...之前在南国旅居的经历......
对于自己指挥《第一交响曲》的种种得失,老师列举如信手拈来......摘得桂冠的荣誉即将加身,老师却毫不在意地让自己去拿下......最后临别之日,那一封关于“旧日交响乐团音乐总监”任职推荐信,那简直开玩笑一般的随意口吻......
是了,瓦尔特知道了,往日有很多过于疑惑和震惊的地方,他知道了!
他脑子里的种种念头被彻底爆破,另一边芳卉圣殿卡莱斯蒂尼主教却仍处在宕机之中,他一会望台上,一会扭头,张开的嘴巴把脸颊旁边的肌肉扯得生疼。
为什么舍勒先生不反驳或站起来说点什么??......
身旁那位忧郁的游吟诗人始终静静地坐着,除却姿势有些随性,表情有些恬淡之外,其他皆如一位普通的聆听致辞的市民。
“但我仍深深怀念着一些人。”范宁的语调倏如舍勒一般深沉,“为我撑伞、为我买琴、帮我管着钱袋子的露娜小姑娘,为我唱歌、向我告白、祝我盛夏快乐的夜莺小姐,为我点上一根用冷刹精油和不凋花蜜制成的雪茄、讲述那关于‘第八相位’与‘九座花园’秘密的吕克特大师.....”
“我深深还怀念着狐百合原野那壮丽绵长的史坦因纳赫山脉花海,怀念俄耳托斯雨林那厚重的松脂气息与盘桓云集的鸟鸣,怀念帕拉多戈斯群岛航线甲板上那海天一色的深沉,怀念从名歌手大赛剧院厅顶之上翩然降落的浩渺星光......”
瓦尔特也想到了自己的两位师妹,想到了当初在南国的相遇。
那场盛夏,点点滴滴。
他发现自己竟然落泪了。
“我仍‘缺失’,我会带着他们的投影继续寻找答案,直到有一天,在漂流的历史长河中,将他们重新拾起。”
范宁抬头,短暂地遥望天空。
再次低头时,他的视线再次与特巡厅众人对撞在一起。
第一次,他发现这帮人的表情变了。
不是那种以自身情绪控制别人情绪的变化,而是他们自己,确实,变了。
他第一次,看到波格莱里奇,竟然皱起了眉头!
而蜡先生软帽下的那对眼睛,此刻死死地盯住了自己!
既像一位痴迷于考古的学者,忽然在地底掘出了什么惊天骇人之物,又像读到什么记载古老秘密之典籍时,对其中真假难辨的危险知识感到的深深怀疑与困惑!
范宁再度“呵”了一声,目光却很快从那排越过,落在了教会一众的席位区域。
“我是安托万·拉瓦锡,将‘三位一体’与‘神之主题’奥秘之无上荣光赐予雅努斯的圣拉瓦锡,你们的牧首,你们的导师,你们的沐光明者。”
轰!!——
台下炸锅了!!
原本,早就该炸的,自当时那一句“我是舍勒”就该炸的,只是刚才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荒谬,让这个处在秩序管控之下的圣礼广场,进入了一种奇怪的“过热”又“稳定”的状态。
而现在!!
什么东西!?什么情况!?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妈的他妈的!!他是不是疯了!!!!他到底他妈的在说他妈的什么!?!?!?
那些平日里内敛严肃的神父们,此刻脸色均是勃然大变,纷纷从座位上弹跳起来!
包括教宗雅宁格十九世陛下,审判长梅拉尔廷,西大陆枢机主教黎塞留,北大陆枢机主教米尔,范宁的老故交克里斯托弗主教......
还包括,脸际泪痕未干、同样贵为荣誉主教的瓦尔特指挥......
他们均感心脏被人狠狠给抡了一下!
教会神职人员人数何其之多?不光是西大陆,就连是北大陆,能赶过来的也全都赶到了圣城,这一下广场前方区域的秩序全部乱套了,环伺在旁边的警察全部紧张地围了过来,哨声一时大作,原本暗下去的强光灯,也一束束地重新亮起!!
但这对维持秩序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因为更远处座位,更外延的信徒们,早就全部一拥而上围了上来!
一切变化发生得太快太过荒诞了,他们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冲上来是为了什么。
质询?求证?簇拥?驱赶?还是单纯表达着什么情绪?或是更单纯的就是想冲上来?
“有三件东西,强烈地支配着我的艺术人格,构成了我在求索之路上执着而敬畏的动力的全部:头顶的星空,内心的道德准则,以及......对世人苦难不可遏制的恻隐与同情。”
范宁却依旧接续开口,声音温和,低沉。
头顶的星空、内心的道德准则、对世人苦难不可遏制的恻隐与同情......台下的罗伊听到这几个词汇,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他在变化,他在发生某种难以理解的变化,但......这是他的风格,这还是他!
聊过很多,有很多了解,一切言辞和思想都似曾相识,绝非第一次听说听闻!
“我原就知道一切都是命定,我必踏上雅努斯的土地,在城市和旷野里行走,又让你们为我的名筑起一座座坛,好让我把那令人测不透的光明与福音传给你们。”
范宁举起了一张莎草纸质地的事物,举到明灯之下,向民众们展示。
“一张移涌路标,使用完后的报废货。”
“看到上面的四折线痕迹了么?有些人对其中所指向的秘密十分关心,当然,呵,外侧的坐标弧线早就消失了。”
范宁伸手一弹,莎草纸便打着旋飘落坠地了。
随性又洒脱的小动作,此刻有点像舍勒。
“喏,就是这张路标。”
“我的‘初识之光’,我踏入神秘之门的晋升指向,神圣骄阳教会初代沐光明者,圣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看清楚了,诸位,见证之主的符号,就是这个四折线......神名,‘无终赋格’!!”
广场边角的一处不起眼坐席,维亚德林猛然起身,满是震惊的眼神长长地向那视觉边缘的远方望了过去。
当初,那个受安东之托,让自己照拂的年轻人,后来的钢琴学生......
那个在指引学派购买了“烛”相路标,尝试晋升后申请入会的年轻人......
无终赋格!?......
为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切......
“因为主必不永远丢弃人。”
范宁的话语又自然而然带上了古教士的遗风,悲悯而虔诚。
不仅仅只是像拉瓦锡。
他的师承同样如此。
是啊,这位范宁大师的老师,音乐上的引路人,那位同样升格了“新月”的安东·科纳尔,他同样具备这样的内在气质。
而安东·科纳尔的老师,那位叫路易·维埃恩的老管风琴家,亦何尝不是如此。
“主虽使人忧愁,还要照他诸般的慈爱发怜悯,因他并不甘心使人受苦,使人忧愁。”
“人将世上被囚的压在脚下,或在高塔之,除非主命定,谁能说成就成呢?祸福不都出于祂的口吗?”
范宁的问询在广场上回荡。
“然而,现今,这世间的亮光,并不都能普照,这世间的福音,并不尽都传明,这城市和旷野里的民,并不皆有奶和蜜可以吃到。”
“在雅努斯行走的日子里,我以《雅努斯安魂曲》《b小调弥撒》请求上主矜怜,予民众杯盏以赐物。又劝告那些行邪术、走私道、拜偶像的假师傅,好让他们儆醒得赦、或裁决定罪。进到异常地带里头前,我与你们立约,说我必在祂的国里,与你们同喝那新的葡萄汁,又如鹰将你们背在翅膀上,带来归我,后来我带回《赋格的艺术》与《二十圣婴默想》,你们也领受了。”
广场上,教众们依旧在不顾阻拦地往前挤,学院派人士和围观市民缩在后排不明所以,那些南大陆的参庆代表则有心无力,想挤又挤不进去。
但不知为何,在范宁那奇异、温和又充满追思的致辞中,原本已经拔到了一个相当高度的哄闹声,却没有一而再再而三的继续走向失控,而是悬停在了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持续状态。
人们仍在议论纷纷,仍旧不乏大声争辩者,但是,不影响范宁的声音直抵每一个人的耳朵与颅腔。
“当初,守夜人的灯照在我头上,我藉这些光行过异常地带死荫的幽谷。我在黑暗中起誓,说,惟愿我的景况如从前的月份,如神保守我的日子。”
“那时的一切,都写在了《G大调第四交响曲》里面,你们也听见了。”
“如今的我仍向你们起誓,愿你们有智慧,能明白这事,肯思念跌倒在里头的他们的结局。愿你们得着所想所求的,愿主赐你们所切望的。愿我的言语现在写上,都记录在书上。愿我能知道在哪里可以亲见辉光,能站到祂的帷幕之前。愿圣塞巴斯蒂安,还有圣灵与你们同在,像是上主与你们同在。”
“但你们不可怠惰,仍要看到世人所受的忧患,仍要起来,高呼,奔走。”
范宁微眯起眼睛。
“我的双目见过一些事,这些事同是当局作见证的,谁也无法否决。诡诈的‘幻人’秘术,背信弃义的地铁事故,亵渎的暗门遗址,盛大却污秽的‘谢肉祭’,属乎血气的边境战事,假师傅们的教唆攫夺......但都是极少一部分事,这世上充盈着你我无法理解的哀愁。”
“你们当为哑巴开口,为被弃的人辩护。当为孤儿举证,为贫寒和穷乏的人申冤。当为困苦作工的人施行公义,救他们脱离恶人的手。”
“因为我听见从塔顶有声音说,你要写下,从今以后,在主里面而死的人有福了。”
“我说,我岂不是已经写下吗,生者必灭,灭者必复活,他们死后,主会来收留他们,一如收割成捆的谷物。”
“圣灵说,是的,他们息了自己的劳苦,作工的果效也随着他们。他们是燃料,是尘埃,但短暂歇息后,都将被主播种,直至再次开花。”
范宁已经离开了发言席前的站定区域。
他更进一步走上前去,走到宽阔礼台的前方边缘,双手扶住了栏杆。
俯视一切。
下方黑压压哄闹的一片。
情景却有些割裂。
有人坐立不动,有人坐立不安;有人凝然站立,有人四处奔走;有人高呼着大声抗辩,一个劲地向往前面挤,有人却远远地站在不起眼的边角,不知何时已经热泪盈眶。
罗伊,希兰,还有旧日交响乐团乐手们的脑子里面已经完全乱掉了。
尤其罗伊,她回想起了前一年自己旅居雅努斯的日子,院线考察、战争后方、告解圣事、晋升邃晓者的契机点拨、最后的晚餐......
这到底意味着?这到底意味着......
她又是流泪,又是摇头,又是抓紧裙子,深深地遥望那道身影。
他一直在身边默默守护和指引吗?
但是,这怎么可能!
“范宁大师!你后面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图!”
“我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是你们商量好的结果吗?”
乐迷和旅人异常的激动,照射灯下的脸庞涨得一片通红。
“我们需要让圣拉瓦锡开口声明!!”
穿教士服的神父们握紧了拳头。
也有人双目紧闭,全身颤抖,口中祈求着什么,手指不断在胸口划着十字。
“舍勒先生,你怎么不说话?”
南国的一些人仍然惶惶而焦虑,但他们势单力薄,完全被压抑在哄闹之中,不像教会的神职人员们那样情绪如洪流般爆发。
警察们的哨声不断急促的响起。
“范宁大师,这一切太荒诞了!你需要有更深的解释!”
“我们需要一个相信的理由!”
“拉瓦锡师傅,请您与范宁大师对证!”
“范宁大师,请您做解释!!”
“请您做解释!!”
偌大的一个教会,严肃音乐发源之地雅努斯,这种事情,岂是儿戏?
人群之中,各式各样的呼声在混乱中逐渐演变,有一些呼喊,因为教会的人数优势,而更加统一了起来。
但十分微妙的是,这其中,质询的含义竟然是少之又少。
而更多的是恳求!
“请您做解释!!!”
“请您解释一下我们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