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百九十章 酸菜豚肉焖面(十二)
作品:《大理寺小饭堂》 站在廊上看着外头的漂泊大雨,风吹起,带起雨帘如雾般散落在大雨中更显朦胧,也更让人看不清雨中的具体情形。
雨雾渺渺,其朦胧不逊云雾。
温明棠偏头看向身旁正对着雨雾出神的林斐,蓦地想到了一句话:“这么大的雨……有人观风雨,有人等雨停。”
“你我二人便在观风雨,那些观望的,便没这观风雨的闲适心思了。”林斐接话道,“巳时一刻了,只要今日还想来衙门的,都只能白扣先时一个时辰的工钱,咬牙往雨里冲了。”
“若是冲到衙门,那雨势又小了,看着自己挑来挑去,等来等去,却还是挑到了最差的时机,怕是又要懊恼了。”温明棠看着朦胧的雨雾出神道,“工钱白扣了,雨也白淋了,偏早一点或晚一点都不会输的这般惨,可输的这般惨的又是绝大多数观望之人。”
“说到底,控这雨的在天上,自是他想淋谁便淋谁的。”林斐说道,“看着观望雨停是在赌运气,可若是天上控雨的想淋的就是这些观望之人,自每每遇到这等事,观望的人总是‘倒霉’,总是挑到最差的时候。”
“赌这种事按说是赌运气的,输赢也该对半分才是,可进了赌场却总是十赌九输,或许当运气总是‘奇怪’的‘倒霉’之时,便不只是因为运气差了。”温明棠说罢同林斐相视一笑,而后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外头的雨帘出神。
两人就这般静静的立在廊下观雨,也不知看了多久,听身后一阵小跑声传来。
“林少卿,温师傅,你二人在这啊!”两人回头,正见刘元、白诸二人身上半干不干的从不远处过来,看那半干不干的衣袍,想也知晓是烘烤过一番了。
待行至近处,两人向林斐见了礼之后,刘元开口说道:“我性子急,等不下去了,白诸则是家里的马车接送,我二人都是辰时过半,见雨还没有小的架势,唯恐钦天监预测错了,便早早赶过来了,眼下看这雨都到这时候了,还不见小,果然先时冲过来是对的。魏服便不巧了,等到辰时末才冲,正赶上雨最大的时候,赶到衙门时浑身都湿透了,眼下正在堂中烤火。”
大理寺三个寺丞的性情同境况各有不同:刘元性急,白诸家境殷实,魏服则更稳妥,一场雨下来,却是素日里最稳妥的魏服淋到了最多的雨。
林斐点了点头,问他二人:“可是有事?”
两人摇头,道:“这个天……自然也无什么事。只是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人未过来,按衙门规定,这个时辰还未过来算是旷了一日了,我等估摸着剩余的人今儿也不会再来了,需明日补个条子,便列好了今日旷了一日的名单,请林少卿落个印!”
林斐点了点头,接过刘元、白诸递来的单子,温明棠离得近,也扫了一眼,对于衙门里多数差役和小吏她都是认得人却不定叫得出名的,是以对着单子上一众张三李四王五的名字也具体说不出是哪个来,倒是落在最后头的“洪煌”的名字因着温秀棠的关系,她知道是哪个。
一想到那位神不守舍的洪狱卒,温明棠摇了摇头,这位喜欢瞎掺和,管闲事的洪狱卒家境比起大理寺多数人而言算是好的,有宅有田,虽非大富大贵,却也吃穿不愁,比起紧要着俸禄过日子的同僚们,他算是懒散的,遇到大雨,干脆懒得出门也不奇怪。
正这般想着,便听林斐指着名单上的名字笑道:“俱是家里在长安有家宅的,可见有得选,便也不吃这大雨的苦头,干脆扣个一日俸禄算了。”
这话刘元同白诸当然听得懂,也笑了,想起堂中正在烘烤衣物的众人,叹道:“似魏服那般淋到最大一场雨的,确实多是没得选的。”
魏服年前因摔了腿,歇了好一段时日,家里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自虽是寺丞,俸禄比差役、小吏们多了不少,却也只能咬着牙往雨里冲。其实这段时日衙门里不算忙,请个一日的假也不要紧,可……还是舍不得断了这全勤的俸禄。
“长安府那位大人今儿当也不会过来了,雨太大了。“刘元迎着被大风刮进来的雨雾,一面感受着雨雾的凉爽一面说道,“这么大的雨,刘家村那里乡绅和村民没什么事应当也不出门了。”
“田地间种的粮食作物不是每一种都喜这大雨的,只是雨这么大,人力所及的照顾终究是有限的。”林斐说道,“那等名贵的花木遇大雨时会被人一路打着伞端着花盆移至屋内,那田间的作物则移不走,便是撑伞,能顾及的终究也只是伞下一方天地罢了。”
“伞下的天地比之田间的作物而言能遮蔽风雨之处还是太小了。”白诸闻言接话道,“可见多数情况之下,田间的作物都是要自己面对风雨的。”说到这里,亦有所感,想到今日自己是坐着家里的马车出行的,比起撑伞过来的刘元好了不少,遂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笑道,“这般一想……我也好,还是这名单上旷了一日,有得选,可以不吃大雨苦头的也罢,还当真算是运气不错的了。”
“长安城里贵人太多,走在路上,若有辆金贵的马车经过,所有人那眼都下意识的会去看那金贵的马车,而忽视身边的行人。”刘元说道,他虽性子急,却也不是不看世事的,“多数人看到的都是贵人同风光,同那些风光贵人一比,心中生出不平、不甘的自是比比皆是。”
“于是有些人便利用了这等不平、不甘,编了个美梦,赚取银钱。本就不平、不甘之人的境遇因此更是雪上加霜。”白诸叹了口气,说道,“狐仙局,拜狐仙,或许,那童大善人也没挑错。都是偏神,狐仙……多是同‘蛊惑’之事有关,在一众偏神中挑了她是对的。只是这一局同演义里那狐仙用美色蛊惑不同,这大善人的狐仙局利用的是不甘、不平生出的欲望来蛊惑村民。”
“村民想过好日子。”温明棠接话道,“这本该是个并不过分,且合情合理的要求,只是沾上了狐仙局,再看想过好日子的村民便变得既朴实本分又贪婪、爱走小道了。”
“学坏容易学好难,‘人性’本也不是用来百般试探同考验的,”林斐说道,“这天下哪里来的百般试探人性的大善人?任他说的再如何冠冕堂皇,都该在事上见真章的。”
这句话让几人想到了童大善人面对刘老汉时的‘拒绝’之语:因为重诺,千金一诺,所以说好了养一家亲家就养一家亲家。
啧啧!真真是好个千金一诺的大善人啊!
世人对商贾的评价多是无奸不商的,这童大善人则处处同寻常商贾反着来,还真真是商人之中的道德楷模。
“真是一张嘴舌烂如莲花,知道的晓得他是商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圣人呢!”刘元摇头,叹了口气之后,拍着胸脯,心有余悸的说道,“还好我书读得不错,若是读不好书,家里人本是打算让我去经商的。我这等人做买卖若是运气不好遇到童大善人这等人,怕是要赔个底朝天了!”
这感慨听的几人皆笑了。
待笑够之后,白诸说道:“钦天监这雨停的时辰又偶有不准的算错了,也不知他算的这停雨时辰距离对的停雨时辰差了多少?这雨……到午时能停吗?”
原本白诸随口一提午时本已是‘偶有不准’的大差了,却未料不止午时,直到众人食罢暮食,该下值的时候雨依旧不见小。
大荣旁的地方暂且不说,长安这天子脚下道路两旁的排水沟渠都是挖的极深的,寻常大雨都罕见积水,可……这一场持续了一个白日都未停的雨终究还是因为雨势过大而积起了水,虽然水面只到众人脚踝,离所谓的洪灾还远得很,可这对于‘少见洪灾’的长安城而言,似这等大雨见积水的情形还是难得一见的。
面对这等难得一见的积水情形,大荣各部衙门都觉得稀奇,却又并未在意这个。众人来衙门当值,自穿的是官府统一规制的官靴,官靴论材质或许不定是最贵的,可防水、下地什么的还是不在话下的。
“为我等为官者配了一双如此耐用的靴子,想来朝廷是不希望看到我等坐在高高的衙门里不下地的。”坐在府衙中翻了一整日公文的长安府尹笑着对身旁的府尹夫人说罢,便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官靴道,“这般好的手艺,这般耐穿,却不是最贵的。”
“最贵的鞋可不会是你这等耐糙的,”府尹夫人瞥了眼长安府尹脚上那双官靴之后,说道,“绸缎也好,还是那等狐裘皮做的皮毛绣鞋也罢,都精贵的很,寻常情况下,那穿鞋的人都只在西域诸国那里进贡或者高价买来的毯子上走动,如此方才不会磨坏,能穿的久些。”
“鞋子这般不经磨却卖那么贵,可真不合算。”长安府尹闻言,叹了口气之后,又道,“真真浪费。”
“比起那等卖的就是贵价材质,不耐穿的,还有刻意将鞋子做的好看却又不经磨的,”府尹夫人说着面无表情的瞥了眼自己脚上磨了边的鞋子,她虽是府尹夫人,却‘喜好’到处走动,路走得多了,自然费鞋,“这等鞋子也不定顶贵,但穿个一段时日就逼的你便是想节俭也节俭不下去,只能换新鞋了。”
“你若不换鞋,他这生意怎么来?”长安府尹笑着说罢便伸手解下腰间的荷包,递给自家夫人,“又攒了段时日的私房钱,夫人可以再换几双鞋了。”
府尹夫人并未客气的接过长安府尹递来的荷包,看了眼外头不见小的雨势,道:“待这雨停了,我又要去泾水河畔观景了,城里都积了水,那大户的观景亭台又能近距离观河景了。”
“他们还真够闲的!”长安府尹闻言摇头,说道,“有紧要着全勤的俸禄冒雨出来做活的,也有闲的跟水龙王比划拳脚的。”
“你这父母官也只能尽力而已,难道还能接了阎王爷的活,管投胎不成?”府尹夫人说到这里,摇头道,“我等尽力,问心无愧便好!”
……
早上的那一场雨未被波及,可晚上下值回去因着雨势不减,还是需冒雨离开的。靖云侯府自然早早便派了府里的车夫过来接林斐,林斐回头看了眼立在屋檐下的温明棠,面上的笑容舒展开来,道:“你住在衙门里,倒是不必淋这场雨了,如此看来,竟叫我觉得住在衙门里也不错。”可避风雨的长廊是直通后院的,温明棠住在衙门里自然未被这场雨波及到。
阿丙也等来了接自己的家里人,今日自是无法再送汤圆回家了,汤圆便在衙门里住了下来。衙门里做活的都是有住宿屋舍的,汤圆自是也有,且同温明棠就在同一个院子,不过因着住惯了家里,温明棠那院子里常年只她一个住着。
今儿这雨实在大,便不回去了,临时收拾屋子也不方便,便干脆同温明棠挤一张床了,左右两人都不胖,挤一张床也睡得下。
林斐同阿丙离开之后,温明棠同汤圆回了住宿的屋舍,点了烛灯,一番洗漱过后,温明棠坐在案几旁磨墨开始构思起了梧桐巷那宅子里要造的景,身后洗漱完用巾子擦头发的汤圆走了过来,问温明棠:“温师傅,林少卿方才那话什么意思啊?总叫我觉得话里还有旁的话一般。”
“我也不知道。”温明棠放下手中的笔,回头看向汤圆,笑道,“这个案子……或许只是个开始,他同那位府尹大人当是察觉到了什么。”
汤圆“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道:“林少卿他们……当不会有事吧!”说到这里,默了默,道,“我想起年节时看到赵大人的情形了,”小丫头说道,“堂堂一介大理寺卿,那么大的官,却没有官威,亲自来送了我爹最后一程,那时……我怎的也想不到我等下一次看到他竟是那样的情形。”
温明棠听到这里,神情一怔,忽地自原主那些半封存的记忆中翻出了温玄策出事时的情形,也是这样的,猝不及防。
“早上还在同小厨房里说午食的时候想吃碗甜汤圆子,却还不到午时,整个宅子便被官兵围住了。”温明棠喃喃,神情凝重,“大厦倾覆,往往便是一瞬之间,让人反应不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