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大年三十那晚。顾宸跟着他爸和他继母去外头吃年夜饭, 同桌的还有好多叔伯和他们的孩子。顾宸照例扮起了“别人家的小孩”，在座每位亲戚都要拿他来鞭策比他年纪小的那些后辈, 唯独顾卫国仍然是不冷不热地说一句“那是他运气好。”

    顾宸听着没劲, 有人提到他他就随口应几声，其他时间他就低着头看手机，和郁景明聊天。这样热闹的时刻, 桌上其他孩子也闹哄哄的，还有挤到一起开黑打游戏的, 偏偏顾卫国只拎他一个人出来说“吃饭的时候就专心吃饭，总是玩手机像话吗不想吃就不要吃了。”

    顾宸在心里叹了口气, 快速打了几个字跟郁景明说了一声, 把手机收了起来。

    他一定要再努力一些他实在不想再回这个家了。

    一顿饭吃完，顾卫国喝了酒不能开车, 继母没有驾照，顾宸就坐上驾驶座了。好不容易回到家, 他和继母两个人把这个醉鬼一起抬到房间去。

    继母先出去了, 准备去弄点醒酒汤，顾宸后脚也要走，顾卫国叫住了他“儿子，过来。”

    顾宸并不想搭理他, 但还是走到了他边上。

    以为顾卫国又要说些什么数落他的话, 结果顾卫国问他“你去日本，会去找你妈吗”

    顾宸心想跟一个醉鬼有什么好说的，“嗯”了一声, 又打算走。顾卫国却忽然坐起身来，他醉得厉害，起身的动作有些迟缓，还有些滑稽。顾宸停下来看他，想知道他要做什么。

    顾卫国在西装外套里衬里翻翻找找，半天翻出一个钱包，抽了一张卡出来，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现在很有钱了。”

    他又把卡塞到了顾宸手里“你脑子好，不要再浪费时间去打工了，有那个时间去多学点东西。”

    果然是喝醉了，顾宸想。以前都是怎么说他的好像说的都是诸如“是老子没钱给你吗你要去外面丢人现眼”之类的话吧顾宸将卡放回到桌上“我去叫阿姨过来照顾你。”

    顾卫国没拦他，又倒到了床上。顾宸看了他一眼，帮他把被子扯好，出房门下了楼，跟继母说了一声，自己出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有个小秋千，顾宸第一次坐上去时还担心会不会把链子弄断，不过这么多年了它还很稳固。顾宸坐在上面，伸长了腿。他吁了一口气，眼前就起了小小的白雾。

    顾宸打了个语音电话给郁景明。

    郁景明几乎是秒接起来“新年快乐哥哥，恭喜发财。”这句新年快乐他今天说了一天，好像还没说厌。

    “新年快乐，小猪，”顾宸听到郁景明那边的背景音很热闹，“在看春晚”

    “是啊，全是过气段子，”郁景明走到房间去，门窗都关上，霎时间安静了不少，“快倒数啦，你在干嘛”

    顾宸往外头看，他们家门口有条还算宽敞的大路，几个小孩拿着仙女棒跑了过去。

    顾宸说“在看小孩子打闹。”

    “有什么好看，我家也来了好多小孩，吵死了，刚才吃完饭个个都要我抱，我哪里抱得过来，最后他们手拉手像围大树一样把我围起来了，”郁景明说的话像是在吐槽，语气里却带着笑意，“你收了多少红包啦”

    顾宸摸了摸鼓鼓囊囊的口袋“还蛮多的，但是没数。”

    “你们那里红包都好大的不像我，看起来收了无数个红包，其实里面都是五块钱，”郁景明又说，“我爸妈也给你封了利是，等咱们见到面了我再给你。”

    顾宸说好，又让郁景明把电话给两位大人听，向他们拜了年。电话回到郁景明手上时，顾宸又隐隐约约听到郁庆年在跟边上可能是哪位亲戚解释“不就是我儿媳妇咯。”

    郁景明的爸妈给顾宸的红包到了开学他才拿到。本来郁景明有打算过了年，趁着假期尾巴去南滨找顾宸玩，后来种种原因还是导致他没去成。

    拆红包的时候顾宸是真的有些惊讶，庭州这边的风俗是见到人就要包利是，但里头金额都不大，就是五块十块图个吉利，哪怕是包给亲戚家小孩也不一定会包得太大，但是他这两个红包里各塞了一千。

    顾宸觉得有些烫手“也太多了。”

    郁景明眼里充满了对金钱的渴望“我都只有两百啊，你竟然是我的十倍，我们家什么时候这么发财了不对，我真的是捡来的吧”

    其实郁景明之前捏了捏这红包的分量，也估计出来里头数肯定不会小了。当时他妈把红包给他的时候也交代过的，说不要让顾宸觉得他们是迫不得已才接受了他，要让他知道他们家人都是很喜欢他的。郁景明觉得太严肃的话顾宸多半又要开始胡思乱想，说不定还不愿意收，便插科打诨调侃了几句，努力营造一种轻松的氛围。

    顾宸想了想，把红包放回郁景明手里“哥哥还有钱用，你先帮我保管”

    郁景明一脸“我就知道”，拒收了“这不一样的啦，这是公公婆婆给你的，你不想当我们家儿媳妇了吗”

    顾宸没话反驳了，只好收下了这份心意。郁景明又说“等我没钱了我就跟你要，美滋滋。”

    开学了，也就意味着离顾宸要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顾宸跟郁景明一起去上课，班上的人大部分都知道顾宸要提前去交换了，也都以为他这学期可能就不过来了。很多大三的学长学姐就是这样的，下学期要出国，干脆就不来学校了。

    大家看到顾宸来都蛮讶异，还说他真是努力且优秀的典范，哪怕要出国了，也不愿意错过学校里的每一堂课。

    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哪里是不想错过学校里的课这些课不知道多久前顾宸就已经自己学完了，听不听对于他来说意义不大。

    他不想错过的，是和郁景明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上学期他们两个就几乎形影不离，这学期就更加黏糊了，认识的人看到他们都要感叹一句这俩真的是好哥们，关系也太好了点。

    被说是好哥们的两个人关起宿舍门做起了哥俩不可能做的事，他们抱着接吻，全情投入，总怕过完了今天，明天要好久好久以后才会来。

    但时间是不会因为谁的恳求而放缓脚步的，分别的时刻还是来了。

    三月二十日，春分。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同学们身上的厚外套也都成了薄一些的长袖，校道两边的树也都长出了新叶子，连风的气味都不太一样了。春和景明，欣欣向荣。

    这天是郁景明的二十岁生日，偏偏也是顾宸要飞日本的日子。

    机票是学校的老师帮大家一起买的，日期不是顾宸能决定的，即便有些遗憾，却也只能接受集体安排。

    前一天顾宸提前给郁景明过了生日，吃了蛋糕许了愿。顾宸让郁景明第二天在宿舍好睡，不要去送他。

    郁景明才不听，这天是有课的，他想也没想就翘了课，跟着顾宸一起蹭了学校的大巴去机场。郁景明是有坐上这种大巴就睡的习惯的，现在他却连闭眼都不敢，偷偷抓着顾宸的手，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

    学校大巴卡时间卡得很好，到了机场过个安检再等一会儿就能起飞，没有多少时间损耗，但这也意味着郁景明没能在外面多和顾宸说几句话。

    其实郁景明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一路平安注意安全郁景明说不出话来，手却不肯放开顾宸的袖子，把那一处的布料捏得皱皱巴巴。带队的老师和另外几位学长学姐好奇地看过来。

    顾宸说“我又要说你不喜欢听的话了，我舍不得你，如果能不去的话，我真的不想去了。”

    郁景明摇头，松开了手“你快去安检吧。”

    顾宸也不管会不会被人看到了，他凑得离郁景明近了些，嘴唇飞快地掠过郁景明的脸颊，给了他一个不像吻的吻“等我回来。”

    郁景明咬住下嘴唇，也没说再见，挥了挥手转身就走了。

    顾宸望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淹没在熙攘的人群中。带队老师催了催“过安检了。”

    顾宸点点头。

    他推着行李箱，一边排队，一边给郁景明发信息昨天忘了把礼物给你了，放在我柜子右边第二个抽屉里，回去记得去拿。生日快乐小猪，和哥哥一样大了。

    郁景明从背过身就开始掉眼泪，回去的地铁上也一直咬着唇哭，他又不想被人看见，就把帽檐压得很低。口袋里的手机在震，他拿出来看，却发现眼前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等他胡乱抹了把泪，再看清楚上面的文字时，眼泪就更汹涌了。

    他停不住哭，只能在心里头骂自己，怎么那么能哭啊，没有人给你擦眼泪了，还哭什么哭

    好在机场里学校并不算特别远。回到宿舍，郁景明第一件事就是把顾宸给他的礼物翻出来，是一双鞋子，郁景明喜欢了很久，刚出的时候嫌有点小贵没买，后来被越炒越贵，他就更买不起。他跟顾宸随口吐槽过那么一次，顾宸就记住了。

    鞋盒里放了小卡片，郁景明打开来看，他盯着卡片上那行字许久，再一眨眼，刚刚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拼命往下掉。

    卡片上写着

    生日快乐，郁景明。你是我的夜明珠，希望你永远在夜空中明亮，永远一尘不染。你的阿月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以前顾宸就说过小明是他的掌上明珠了，虽然那时候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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