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章7章 真晦气
作品:《凤栖撰》 这厢丞相府五姑娘谷华盛早已穿戴一新端坐在正堂里等候萧姑姑,便见小丫鬟领了人进来;“五姑娘,东锦阁的雯淑姐姐过来了。”
“五姑娘晨安。”
谷华盛直勾勾的盯着雯淑身后那抹纤瘦的身影,有些兴奋;“起来罢,这便是三姐姐暂时排到我屋里伺候茶水的丫鬟”
“回五姑娘话,正是。”雯淑牵了身后的师糯到谷华盛面前替她说好话;“五姑娘,这是阿糯,从前也做过茶水上的差事,应该得用。”
“行了,本姑娘知道了,你下去罢。”谷华盛微笑着,是最得意的那种。
“是。”雯淑应下,又交代了师糯几句这才退下。
雯淑走后,师糯揣着心中的忐忑,只立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想来依着谷华盛的脾气她今日是不会让我好过的,但好在,再苦再难的事都挨过来了。谷华盛一向小孩子心性,她的手段尚不能看,应该不难熬。
“师姐姐,站着累么要不,你先过来坐坐,咱们已有三年未见了,正好可以叙叙旧。”
谷华盛一席阴阳怪气的亲热话语瞬间将师糯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连忙埋头行礼;“奴不敢。”
谷华盛向听到什么惊世骇闻一般,袖手掩唇感叹道;“呀你们听听。这堂堂常胜将军府千金,居然在我面前说她不敢坐呐啧啧啧啧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嘞
想当初尹天府里哪个没领教过你师姑娘的气派,饶是我三姐姐那样温顺亲和的女子,都逃不过你的刁难,今日居然在我面前卑微得说不敢。
师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哎呀,瞧瞧我这记性,常胜将军府早就因为犯下滔天大罪没了。往日里风光无限的师大千金,如今也不过是个生死籍契被三姐姐拽在手里的贱奴,早无威风可言了。
那么今日可就麻烦金尊玉贵的师大千金好好伺候我这屋里的茶水了。”
说罢,屋内自是一番嬉笑嘲讽又另说。
师糯当然晓得谷华盛是故意讥讽她的,来之前也做足了心理准备,可亲耳听见谷华盛亲口说出这一切事实,她竟无力也无权反驳。
是啊,之前做奴都不过是在外地罢了,因着没人晓得她是师将军的女儿,也无人晓得她常胜将军府的出身。所以她便天真的以为这样或许就能保住常胜将军府的尊严,就能麻痹自己。可当谷华盛亲口戳破她为自己编织的梦境时,心又痛得仿佛重新看见了抄家那日的惨象。
若是换作从前,谁敢说常胜将军府一句不是,她师糯第一个打得他跪地求饶喊祖宗。可今日她却只能将自己的苦泪吞回去,规规矩矩地向谷华盛行礼道;“是,奴谨记。”
“晓得自己的本分就好,就怕有些人认不清事实。”谷华盛对着烛光欣赏着自己洁白美净的双手时,不经意瞄到了师糯那双布满冻疮疤痕的手,心情不错地吩咐;“秋芙,我想喝梅子露了,你带她下去教她怎么做。”
“是。”一个身着玫红色锦缎交领袄子,眼尾狭长的丫鬟站出来略有深意地应下,然后领着师糯退出去。
所谓梅子露,就是青梅子在夏季成熟时摘下来,洗净晾干后用刀划出口子再压扁,然后一层青梅子一层蜂蜜这样放入瓦缸内,密封放在阴凉干燥处等待腌制好,要喝的时候直接取一些出来冲泡即可。味道酸酸甜甜又不腻口,深得名流千金们的喜爱。
而谷华盛最喜梅子露,所以下人们就在夏季末再腌上几坛子放在府中的冰窖里,待冬天下了雪就搬到茶水间门口的梨树下由雪堆冰着。这样既方便主子想喝时,随时都可以取来冲泡,再不用去远远的冰窖取,并且不会放坏。
所以当师糯听见秋芙命令她徒手在雪堆里刨坛子的时候,看了看自己那双龟裂得不成样子的双手,不禁晃了神。
“还愣着干嘛呀,这雪是今天堆了明天堆,谁也不知道坛子在什么位置,若是贸然用锄镐刨,只怕会弄坏坛子。用手找即安全又方便,我们都是用手挖的,你一低等贱奴金贵个什么”秋芙不大高兴,推了师糯一把。
只见她一个踉跄差点栽进雪堆,那出糗的模样引的秋芙咯咯直笑。
师糯心里到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只蹲下身,默默的徒手刨雪。
雪花浸入裂口,疼得师糯倒吸好几口凉气,可她做惯了奴,早就将她的脾气磨没了,只要不触她底线不要她命,她都会乖乖低头学着做好一个奴。毕竟将军府没了,那便是所有能纵容她的骄纵和目中无人的靠山没了,唯有低头保命存着师家的骨气才是她的目的。
索性谷华盛这点子把戏还不够她看的,一边手上的裂口疼得钻心,一边又咬牙坚持不认输。
因为雪堆得实在太高太厚,刨过一处别处的有塌过来,导致师糯越刨越慢。她的手都冰得没知觉了,可伤口的疼痛却越来越清晰,甚至还掺和着血丝。她颤抖着,不得不刨一会儿就得冲手哈一会儿热气。
秋芙嫌她太慢了,骂道;“你个懒货,刨快点儿就你这速度,怕是要等这堆雪化了主子才能喝上梅子露了”
骂完不解气,又一脚踹在师糯的肩背上,结果师糯整个人头朝里栽进雪堆。好巧不巧,头就磕在雪堆里的坛子上,额角也破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冒热气儿的鲜血瞬间染红一片洁白的雪。
“真晦气”秋芙用手帕捂鼻,然后一脸嫌弃的后退两步。
结果后退时不留神,后背撞上一人。
秋芙回头一看,只见被撞之人身着浅蓝色絮棉褙子,下罩一条素色马面裙,梳着光溜的宫髻儿,单簪一只不怎么出众的银步摇。她神情肃然,令人望而生寒。
“你这妮子怎么回事还不快跟萧姑姑道歉”余妈妈一把将秋芙拉开一段距离,蹲下身亲自为萧姑姑擦被秋芙踩脏的绣花鞋。
秋芙一听来人正是萧姑姑,连忙行礼致歉;“都是奴婢莽撞无礼,还请姑姑恕罪。”
“不妨事。”萧姑姑不经意的瞄了一眼囫囵爬起来捂着额角止血的可怜人,随后转身就走。
余妈妈一头雾水的追上去,心里还想;原以为你停下来是认识那贱奴来着,没想到竟只是看热闹,没得浪费时间。
008 简直丧尽天良
昭和十八年,乃是当今圣上登基以来下得最大最持久的一场雪。
所有人都吟唱瑞雪兆丰年时,可师大将军却是看着昼夜不停往下落的鹅毛哀声叹气。同僚不解,结果上前一问才知,原来是师大将军的宝贝千金因为这场雪冻伤了手,什么敷药汁,什么涂烤羊油等方法都用了个遍还是不见好,师将军这是在心疼女儿来着。
可师将军却不知道,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无意间听说衡亲王最喜冬日里冰湖下的鱼,所以每日不厌其烦的亲自去结了厚冰的湖面钓得新鲜肥美的冬湖草鱼来,然后又乐此不疲的骑马亲自送到衡亲王府,这样一来二去的手上的冻伤疮口自然是不见好了。
可衡亲王一向不喜搭理师糯,所以她十回去有九回都是直接被挡在王府外。还有一回是衡亲王当着她的面,将她辛苦钓来的鱼儿丢给府上的狸花猫吃了。明明是侮辱排斥,可那时的她却傻傻的认为只要衡亲王肯见她,那便是被她的锲而不舍给打动了。
现如今当师糯再忆及此处,只觉着那时的自己傻得不像话。
一颗滚烫的热泪顺着面颊啪嗒打落在满是裂口又红肿的手背上,她又想父母亲了,想那个不顾一切护她的哥哥和听话乖巧的幼弟了。
“姑娘,这个给您。”
原本趁空隙时间,偷闲躲在芭蕉树丛后伤心得不能自已的师糯眼前突然出现一只保养得当的手,那手里还拿着一大一小两个白瓷瓶。
师糯抬头,便见萧姑姑神色尽露同情的站在她面前。她心道;果然还是来了。
萧姑姑见她神色惶恐不敢接,补充道;“小的这瓶是皇城里最好的冻疮药,姑娘您拿回去每日睡前取一些和点温水敷在手背上,差不多日伤口应该就会愈合。大的这瓶是云南进贡的药粉,均匀的撒在伤口上可止血去於。姑娘往后当差且小心些,莫再伤着了。”
“多谢姑姑。”师糯起身行礼,双手接下两个药瓶。
萧姑姑看她眼泪汪汪的,心揪作一团不忍再看,头偏向一侧只说一句应该的而后转身便要走,接着就听见身后的师糯凄凄地带了些许幽怨道;“姑姑以后唤我名字即可,将军府早就没了,若再唤姑娘,怕是不合规矩,会惹人旁耳,与姑姑而言也是徒增是非。”
萧姑姑闻言,心如油煎火烤,脚下像坠了千金重锤似的久久迈不开步,可她已经出来这许时,再不回去授课怕是谷五姑娘要差人来寻了,若是叫人发现她和师家的关系那才是大不妙。
索性把心一横道;“我就住在西锦阁后头挂了云水牌的客房内,今夜戌时五刻,请姑娘过来品茶。”说罢,萧姑姑才艰难的离开。
师糯得了回信,因正屋茶水上差不多也该换了,便不敢久留,跟着先后脚回去伺候了。
大约是有宫里的掌执姑姑在,谷华盛为了端稳大家闺秀的架子,倒也没有过多的为难师糯,到了歇息的时辰也就让师糯下值回去了。
回到住处,粉黛笑眯眯的迎上前挽了师糯的胳膊显得格外亲昵;“怎么样今日当差可还顺利”
“都还好。”师糯尴尬迎合,些许排斥的抽回胳膊。
鸢尾见她一副别扭样,嗤道;“到五姑娘跟前露个脸就俏起来了这便是碰也碰不得,变得金贵了勒”
师糯装了充耳不闻,粉黛也毫不介意她的疏离,引着她到桌边坐下,将一盘子糕饼推到她面前;“宋妈妈先前来过了,说是来看你的,见你不在就留下了这盘红豆馅糕饼。我和鸢尾都吃过了觉得还不错,你快尝尝。”
宋妈妈我伤了她儿子她恨不能吃了我才解恨,怎会这般好心
“我在五姑娘院里吃过了,还不饿。”师糯面带歉意的将那盘红豆馅糕饼推开。
粉黛像是预料到了一般,笑着端起盘子边往外走边道;“既如此,那我先拿去小厨房放蒸屉里,你什么时候想吃再去拿就好。”
“假模假样的叫人恶心。”鸢尾冲着师糯淬口水。
师糯无心纠缠,也不理会鸢尾,起身走到自己的床边准备取铜盆打水准备梳洗一番就歇息来着。
结果一到床边就闻到一股浅浅的腐烂恶臭味儿,师糯细看之下见自己的被子像是被人动过,猛地掀开,恶臭味而更浓了只见被褥下盖着几只已经烂得血肉模糊的死老鼠,昨晚还暖洋洋的床被,现下被这几只死老鼠的腐肉尸水污得不堪入目,别说是睡了,再多看两眼师糯都要呕出晚间将吃的饭了。
这样冷的天气,还能有如此腐烂程度的死老鼠,为了欺辱我还真是煞费苦心师糯回身不由的直勾勾盯着鸢尾。
鸢尾也不怵她,掩了口鼻,理直气壮的瞪回去,“看什么看又不是我做的”
师糯晓得如今的处境倒是由不得她跟鸢尾争辩好坏,她只得默默咽下这口气,准备将床铺连夜浆洗了,再穿袄子睡。
哪知她去翻看袄子的时候,发现雯淑送她的袄子全变成了湿漉漉的水衣了,拿起来都
在往下滴水。
她再次看向鸢尾,鸢尾却自顾自的卸妆面,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自言自语地念叨;“臭都臭死了,也不知道在想么还不赶快清理出去。”
这时粉黛归来,一进门就闻到死老鼠的臭味,看到师糯睡的地方一片狼藉,立马捂面作呕,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这是谁做的简直丧天良。”
师糯见她也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不禁疑惑难道是宋妈妈做的可她是丞相夫人的奶母,能轻易为儿子开脱杀人罪名,手段那样高明应该不至于用这般低级的手段才是。
师糯心里没了主意,边收拾床铺边作不经意问;“粉黛,咱们住这儿可还有旁人能进来”
粉黛站得远远的捂着鼻子道;“这可不好说,咱们是做粗使丫鬟的,比不得一等大丫鬟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咱们着小院里住的也不止咱们三个,还有其他在各处做当差的姊妹,房间没有门锁几乎是这院里住着的都可以一进来。也不知道是哪个黑心肝的做下这事,要不,我去禀了三姑娘让她给你主持公道”
虽说谁都能进来,可晓得我睡处的也只有你们两和雯淑,可算有怨有仇的也只有宋妈妈和谷华晨姊妹,这事除了她们恐怕再无旁人会针对我了。师糯细想之下稳了稳神,又听见外头叫更的婆子喊着时辰,想起和萧姑姑还有约定。
遂做了一副息事宁人的模样叹息道;“既然谁都能进来,这个时辰了倒也不好敲锣打鼓的找人,且就这样罢。我又是新来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说着抱了被褥袄子就出去了。
“粉黛,你一贯会做和事佬,宋妈妈先前过来说的一些话你又不是没听到,所以这次的事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鸢尾缩了缩脖子溜进被窝里。
粉黛边往炭盆里加炭,边换了个人似的,“我当然不会傻到跟宋妈妈和三姑娘唱反调了,况且”况且这些东西就是我做的,我怎么会傻到揭发自己。
后头的话鸢尾自是没有说出口,自顾自的添好炭火后也溜回被窝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