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马乱的一夜。

    柳舒言带着汲星洲给冒了芽尖的一溜不知名小苗浇完了水, 方打算领着他去看自己画的画时,就被平修然一道玉符乱了心神。

    她赶紧带上汲星洲全力御剑赶回天涯居。

    汲星洲立刻进去帮蔺华成施诊。柳舒言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就被他赶了出去。

    她恍惚地立在原地, 双目半垂。其实蔺华成吐血的场面, 她也不是没见过, 但都是很早之前的事了。突然来这一下, 很吓人啊,吓得她脑子都空了。

    旁边多了道影子, 柳舒言知道是谁, 没有抬头,轻声问道“是因为我吗”

    平修然见她语气平和, 但样子分明在自责, 暗叹了口气, 手搭在她肩上拍了拍“都是些陈年旧事,与你无关。就算有关系,也不过是个由头罢了。他们本身就有矛盾未解决, 日积月累, 一点就炸。”

    申绍辉脾气爆是人尽皆知, 但对于失了仙途的蔺华成, 他似乎是把毕生的耐性都交付了。但这容忍度终究还是有上限的,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毁了自己, 还连累别人。

    平修然心里又叹了口气, 夹在两位师兄间他也好难“你师父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处世太温柔了,太会为别人着想了,什么都能原谅,这简直踩在了你师伯的逆鳞上”

    他话音未落, 顶上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音。柳舒言抬头看了平修然一眼,平修然苦笑着点头,两人同时噤声。

    柳舒言拿出玉符,当面给平修然传信师伯在上面

    平修然看了眼,点头,然后看着她又拟了条信息,只是不是发给他的。

    好家伙

    白发小童抱剑坐在屋顶上,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恨不得拔剑与人对砍个三百回合,玉符突然亮了。

    能直接找上他的都是大事,申绍辉立刻就看了。只是他看了好一会儿,确定真的只有个标点。他正一头雾水时,玉符又亮了。

    申绍辉“”

    柳舒言过一阵子就看一眼,当她刚准备再按的时候,一颗栗子也不知道怎么拐弯的,正中她脑门。

    好痛

    柳舒言默默收起玉符,捂住头,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看向旁边的人。平修然知道不应该笑的,但还是忍不住别开头弯了嘴角。

    作为师长,他很能理解为何这么多人都会对她有所偏爱,因为她很少有自怨自艾的时候,从心的强大和坚韧,由内而外,表现出的温柔也是与理解并行,不会让人有负担。与她一起时,心境仿若都会明亮开阔起来。

    熬到近天明,里面终于有新的动静。门扇被拉开了,柳舒言第一时间上前拉住少年的手“师父怎样了”

    汲星洲的脸色有些发白,全神贯注了一夜,消耗自然不小,以致脚步略有浮虚。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认真地看着少女,道“人已经醒了,无大恙。不过”

    他尚未说完,柳舒言和平修然就已经越过他进去看病人了。汲星洲眨了眨眼,稍微倚在了门上,抬起自己被甩开的手,揉了揉眉心的穴位。

    无大恙这个说辞只是对比蔺华成前后,以他的情况放在其他人身上都是命不久矣的程度。本来他不应该大喜大悲,要尽量维持情绪稳定,并定期进行疏导。如今再度的撕心裂肺,经脉的伤又扯裂了,能养回到今夜之前没个几十年都不成。而他们努力了多年,仍未找到彻底修复丹田和经脉的方法以蔺华成的身体情况,能不能坚持到那时也是个未知数。

    汲星洲识海一阵阵刺痛,他一时间想到了很多,杂七杂八的都有,心里越加的迷惘和不安。

    直到他被一道无法忽视的视线灼醒,汲星洲抬眸对上了白发小童凌厉的眼神,识海里突然出现一道威严的声音

    “你给我好自为之。敢引她动心,就要所有觉悟。我一整个剑宗可不是摆设。”

    申绍辉从屋顶跃下,就立在了院中,没有靠近。威胁完人后,他扫了屋中一眼,就利索地御剑离开了。

    汲星洲愣愣地看着,跟一团浆糊的脑袋比起来,心跳一点点地加快。直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在他眼前晃把他摇回了神。

    “师父有话要单独跟你说。”柳舒言把他拉到了床前,自己和平修然退了出去,合上门。

    平修然感觉自己吊了一晚上的气终于喘匀顺了,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姿态,正要逗趣几句就离开,忽而发现柳舒言弯着桃花眸笑盈盈地看向他“师叔啊,反正也是等,我想听听什么叫陈年旧事。”

    平修然“”原来你不是在发呆,都听进去了啊。

    他下意识看向屋顶,却发现申绍辉早跑了。合着师兄弟几个,就欺负他这个老实人是吧

    “别站着,坐下吧。”

    汲星洲搬了张凳子,坐到床前。即使已很倦惫,眼睛都睁不得太开,他背梁依然挺得笔直,手规矩地放在膝上,一副认真接受检阅的模样。

    蔺华成靠坐在床头,身后垫了个软枕。几口血吐下来,他面上无血色,唇色极淡,憔悴得十分明显,仿佛被海浪拍起的泡沫一般,美丽又易碎。但看到少年拘谨的模样,他仍露出微笑,先安抚人“辛苦你了,没吓到吧”

    汲星洲连忙摇头“是我应该做的。也望蔺长老保重身体,维持心境平和。”

    “你是以什么身份说这话的呢”蔺华成心思一起,问道。

    以医者的身份交代病人,以徒弟道侣的身份劝谏对方师父,亦或是以妖修汲星洲垂目,不知对方作为师父的好友究竟知道多少,只能保持沉默。

    他最难以启齿,也无法坦诚的就是身份。

    蔺华成笑着笑着,咳了起来。汲星洲立刻为他起针,替他导气。一滴汗顺着他额角滑落,少年的眼神专注清亮。

    蔺华成看着他,突然问道“很喜欢她”

    汲星洲一愣,针差点扎歪了,幸好他素养够,及时稳住。他深吸了一口气,把一套针扎完了,才在收起时回答“很喜欢。但请蔺长老下次不要在我施诊时问这种问题。”

    “为什么”蔺华成见他回答都是一板一眼,忍不住追问。

    汲星洲垂眸,想装作沉稳,但耳垂红了起来“心会乱。”

    “哦,那喜欢到什么程度呢”蔺华成笑了笑,继续。

    汲星洲唇瓣轻颤。若是换个人提问,他或许不会回答。

    他羞于向他人剖析感情,甚至曾经也没想过要强求。年少时的暗恋总是美好得自己都没发现就已经各奔东西,可当两条平行线突然有一天相交时,他猛然发现,与她有关的一切几乎占据了他生命的全部,他不知道再如何走向没有她的未来。

    有了决断,少年放空的瞳孔渐缩,轻声道“她比我的命重要。”

    蔺华成的目光柔和上了许多。眼前的少年跟他当年像啊,看着他宛若透过回忆看着当初的自己。但汲星洲不是他,小言也不是凝雪,甚至说他们的角色换过来了,也不是。

    他们是青梅竹马,双相奔赴,不是他的一厢情愿和她的,始乱终弃。

    蔺华成心起了一阵涩痛,但想到医嘱,还是努力地压下去,试图平复心情。他招手让汲星洲坐近些“你们虽说是从小认识,但也聚少离多,统共没相处多少时间。这孩子从来都报喜不报忧,不会对人诉苦,你应当也不知道她当年为何噩梦连连”

    房内这头在说一个姑娘的成长故事,竹林边上的凉亭处则由平修然讲述一个be结尾的虐恋情深故事。

    “宿主,当初我们猜对了,原来你师父当年真的爱上了一个大小姐。”系统冒出来吃瓜。当时她们就猜测师父吃食上独有的品味,一定是遇上了一个烹饪熟练度低于2的厨子。

    柳舒言想把它摁回去,却还是叹了一口气“何止是大小姐啊。妖界的小公主,现任妖皇的妹妹,修仙界美人簿第一美女凝雪公主。”

    这么多的头衔在,不就是白富美中的白富美吗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温和清朗、侠义行天涯的师父会人妖恋,而且对象还这么牛。

    果然你师父还是你师父

    “按师叔的说法,就是这位凝雪公主伪装成凡人主动追求我师父,得手后自爆身份跑回了万妖岭。然后我师父经历了一番失落和失意后,决定去寻她,却失踪了。等你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深受重伤,丹田筋脉破碎了”

    平修然听了她的总结,扯了扯嘴角“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一直不愿说,甚至以性命相挟,不许我们追究。小言,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平日里多试探几句,看能不能打听出来。我们可以随时交换情报。”

    “”拜师还拜出了无间道来了是吗。

    柳舒言沉默了几息,师父愿以性命保下的秘密,怕是与他深爱的那位凝雪公主有关吧。

    她抬眸看向平修然,对方并不惊讶,看来也应该知道。

    “妖皇宫在哪”她心动了,想去打,不对,见见师娘。

    平修然伸出一根手指戳她额心,没好气地道“我们知道的话,还轮得到你”

    妖修和魔修的老巢有那么好找的话,以申绍辉的暴脾气早带人打上门了。可惜唯一可能知道位置的蔺华成,什么都不愿意说。他们又不能逼他。

    “哦。”柳舒言讪讪地跳下了凳子,扭头往后看去。

    也不知道师父单独留下汲星洲是要跟他说什么

    平修然说完后就跑了。柳舒言一格子一格子地跳回到屋前时,少年正好推开了房门。

    两人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