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2章 第 102 章

作品:《表小姐要出家

    又是深更半夜, 崔慕礼才迟迟归府。

    乔木伺候他洗漱,边将白日遇到崔夕珺的事情说了。

    崔慕礼用热毛巾按了按脸,因肩伤未愈, 俊容仍显苍白。

    “做得很好。”他道。

    乔木接过毛巾挂到架子上,又到桌旁替他奉茶。

    崔慕礼喝了口茶,淡声吩咐“明日起传话下去,若府里有谁敢议论表小姐半句不是,直接发卖出府。”

    乔木咋舌不已,公子这是要替表小姐铺路议论半句不是, 便直接打卖出府要知道公子平日忙于庶务, 根本没精力管内宅之事。

    “是, 奴才懂了。”乔木赶忙应下。

    崔慕礼轻摁眉宇, 长眸疲怠,“宝樗阁的东西呢”

    乔木道“都放在侧厅里,奴才清点过了, 都好好的。”

    崔慕礼仍旧起身, “我去看看。”

    公子是不放心,要亲自检查一遍呢。乔木偷笑果然是想成家的人, 无论看起来多稳重, 心底总归是按捺不住的忐忑。

    乔木跟着崔慕礼来到偏厅,看他打开红木箱,细心检阅后,又尽数合好。

    乔木笑道“公子放心, 二夫人看出您的诚意,定会同意您和表小姐的亲事。”

    是吗

    他走到院子里,举颈遥望天空。

    夜色深谧,月晕而风, 青石板上有蚂蚁成群结队,正从石头缝里蜿蜒爬出。

    础润而雨。

    明日会下雨吗

    风声呜呜,棱窗轻哐,谢渺再睡不安稳,睁眼望着帐顶发呆。

    几时了

    拂绿已不在外间,谢渺掀开被子下床,打开棱窗,看了眼灰蒙蒙的天,随即被冷风灌了一脸。

    真冷啊。

    她打了个寒颤,默默裹紧披风。拂绿正好推门进来,轻声道“小姐,您起来了”

    谢渺“嗯”了声。

    拂绿举着油灯走近,“才过卯时,您不再睡会”

    谢渺道“睡不着了,我去书房看会经书。”

    拂绿笑容微滞,小姐最近看经书的时候越来越长,似乎,似乎她垂下眼,终究没说什么,伺候谢渺梳洗用早,护着她去往书房。

    外头狂风乍起,天际密云不雨,雷光时隐时现。

    谢渺坐到书案后,随手抽了本中观论出来,翻开书页,一字一句地品读。

    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去。1

    不来亦不去。

    她与周念南之间,从没有来,更不会有去。

    谢氏亦早早地起了床。

    她伺候完崔士硕出门,眼看要下大雨,便吩咐瑞珠带人收整院子里的东西,又遣小丫鬟待会去通知谢渺,要她趁雨未落,来屋里陪慕晟玩耍。

    谢氏忙了一阵,抽空用了点稀粥,正打算去看看慕晟醒没,便见瑞珠急急忙忙地进门。

    瑞珠气喘吁吁地道“二夫人,有、有人来了。”

    谢氏道“是阿渺来了请进来就是,慌什么。”

    瑞珠猛地摇摇头,“不是表小姐,是、是、是”

    谢氏道“歇口气,好好说。”

    瑞珠便深呼吸几个来回,压低声音道“夫人,是二公子来了”

    谢氏挑着眉,稀疏平常地道“二公子难得休沐,来探望他五弟而已,哪里值得大惊小怪”

    瑞珠回“夫人,二公子并非来探望五公子,他,他命人抬了两箱东西来呢”

    “哦”谢氏被勾起好奇心,“抬得什么东西”

    “不晓得,但奴婢看箱子上头有宝樗阁的标记。”瑞珠道“足足两大箱的东西,想来价值不菲。”

    哦

    谢氏脑中闪过无数念头,起身往外走,“出去看看。”

    崔慕礼站在厅中,身后不远处摆着两个红木箱。铜锁片映着朱褐色的雕花箱体,精致中透着无比郑重。

    谢氏刚跨进门槛,崔慕礼便立即恭敬作揖,“母亲。”

    谢氏颇感怪异,虽说崔慕礼待她这个继母贯来尊敬,但怎么说呢,总感觉今日加倍有礼些

    她用余光扫过两个硕大的红木箱,顺道问了几句家常话。

    待谢氏入座,崔慕礼主动奉茶,“母亲请用茶。”

    谢氏接过茶,心里愈发狐疑,面上却装作无事,“你是来看望慕晟吗我这就叫人抱他出来。”

    “非也。”崔慕礼道“我今日拜访母亲是为要事。”

    谢氏的左眼皮轻跳,压着惊道“哦是为哪件要事”

    “怀瑜先要谢过母亲。”崔慕礼微低着首,言辞诚恳,“多年来,母亲操持崔府内务,视我与夕珺如己出,又为父亲诞下五弟,怀瑜深感母亲辛劳,特意去宝樗阁选了几样礼,希望您能笑纳。”

    谢氏身为崔二夫人,所行皆是分内事,并不觉得有多劳苦功高。但慕礼说出此番话,必定不是无的放矢,而是

    她便顺着话往下说“慕礼有心了,既然如此,我便不跟你客套。”

    崔慕礼从袖中掏出一张单子,“这是礼单,请您过目。”

    谢氏本漫不经心地瞧着,目光掠过简短的行行字后,神色逐渐变得严肃。崔府富贵,她又主掌中馈,眼界自然不低,但礼单上写的八样宝贝,随便拎出单件都珍贵纳罕,凑到一张礼单上更是令人心旌摇曳。

    谢氏忍不住问“慕礼,你到底想说什么”

    崔慕礼静默片刻,忽而掀袍跪地,“慕礼恳请母亲将阿渺许给我。”

    谢氏顿时惊喜交错,撑着扶手半起身,瞠着眼道“你再说一遍,请我如何”

    崔慕礼拱手向前,咬音咂字道“慕礼思恋阿渺,恳请母亲将她许给我,我定珍之惜之,护她今生顺遂。”

    字字真挚,发自肺腑。

    饶是已预料到有这么一天,谢氏仍按捺不住激动,险些乐晕过去。想当初阿渺刚进崔府,待旁人都拘谨有礼,唯独在面对慕礼时情难自禁。

    她看在眼里,难免意上心头。

    阿渺幼年丧父丧母,除去她便无人可依靠。而慕礼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优秀有目共睹,他心思沉密,足智多谋,与阿渺天真纯良的性格互补,若能喜结连理,岂非皆大欢喜的好事

    然而想法虽好,过程却无比艰辛。先是慕礼拒人于千里之外,再是阿渺性情大变,就在她以为亲事无望时,慕礼竟改了主意,话里话外透露对阿渺的亲近

    崔士硕叫她莫要拔苗助长,她依言照做,而此刻是苗已长成,到丰收的时候了

    好好好,真是好极,好极。

    谢氏眼眶发热,喉头哽咽,竟是喜悦到说不出话。

    崔慕礼道“阿渺自小孤苦,多亏有您悉心照拂,从今以后,我会如您一般,推诚爱伊,护她一世安宁。”

    谢氏侧过首,用帕子轻摁眼角,待心情平静些许后,敛容正色问“慕礼,你再说一遍方才的话。”

    崔慕礼耐心十足,不厌其烦地道“慕礼思恋阿渺,恳请母亲将她许给我,我定珍之惜之,护她今生顺遂。”

    谢氏飞快地颔首,刚说了一个字,“好”

    “不好”

    门被人猛地推开,湿冷的空气闯入,伴随着谢渺坚定的拒绝“姑母,我不愿意”

    变故猝不及防,谢氏还未反应,谢渺已直接跪到她面前,“姑母,阿渺不要嫁人。”

    崔慕礼望着她,试图扭转局面,“阿渺,以往是我愚目不识珠,无视你的一片情意,如今我”

    谢渺皱着眉打断,“崔慕礼,我喜欢你亦是以往。”

    “但你亲口说过要与我和解,与旧事和解,将前尘一笔勾销。”

    “是,所以你我该冰释前嫌,往后各走各的阳关道。”

    “旧事既已翻篇,我们为何不开启新章阿渺,你信我,我定会全心全意待你好。”

    谢渺仍道“因为我不愿。”

    “但我所思所求,皆是为此。”崔慕礼道“我向母亲表明心意,是想求个待你好的机会。”

    谢渺道“我自己很好,无需旁人碍事。”

    崔慕兀自许诺“成亲后,我会任你差遣,万事都顺你心。”

    “崔慕礼,你听好了,我绝不可能跟你成亲”谢渺恼他的冥顽不灵,更恼他向谢氏胡言乱语,“你与其在此浪费口舌,不如去寻属意你的人共筑佳话。”

    崔慕礼不再争辩,看向呆若木鸡的谢氏,毅然道“母亲,慕礼此生非阿渺不娶。”

    好你个崔慕礼,若非她来得及时,说不定姑母已应了他的请求

    “姑母,阿渺早就说过等弟弟满百日,有话要跟你说。”谢渺干脆抛却顾虑,不管不顾地道“我要出家做姑子”

    话音刚落,谢氏瞪圆了眼,崔慕礼则有瞬间的茫然若失,长久以来盘桓在心头的不安成了真阿渺没有在说笑,她果真打算出家。

    谢氏本能地呵斥“阿渺,不许拿佛祖开玩笑”

    崔慕礼则道“阿渺,你冷静些,莫要冲动说胡话。”

    谢渺跪得笔直,眉眼间俱是凛然,“姑母,我没在开玩笑,更没有说胡话,弟弟既已满百天,我也是时候离开崔府了。”

    谢氏攥紧帕子,难以置信地问“什么叫做离开崔府离开了崔府,你要去哪里”

    谢渺如实道“从去年九月起,我便打定主意要出家。”

    回想起过去一年内侄女的异常,谢氏在怒不可遏之余,又迟钝地意识到,她根本早有谋算。

    谢氏哆嗦着伸手指她,声线也在颤抖,“谢渺,我当你年纪小,说话没有分寸考量,你赶紧将话收回去,我便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以往她若发火,谢渺定会乖顺依她,然而这次,然而这次

    谢渺对上她愤怒的目光,恳求道“姑母,阿渺已经长大了,请您尊重我的意愿,可好”

    谢氏“啪”的一声拍桌而起,“尊重你的意愿,便是由你胡闹出家吗”

    谢渺毫无所惧,振振有词地反驳,“姑母,人生而在世,难道非要遵循同种活法吗普通女子相夫教子是活,我想出家当姑子也是活,两种活法,谁又比谁高贵”

    “我说不许就是不许。”谢氏疾言厉色,搬出她的双亲施压,“你父母若还在世,知晓你这般奇思怪想,非得狠狠教训你一顿不可”

    谢氏气得眼前发昏,还想继续斥责,却听谢渺道“姑母,阿渺此生别无所求,唯愿常伴青灯古佛,求您许了我吧。”

    说话时她高仰起头,神色坚定不移。恍惚间,谢氏回到十三年前的那日,兄长执意出门追捕凶犯,她与嫂嫂拦着不让,他坚定推开她们的手,回道多我一个人,兴许便能多救下一个孩子,你们放宽心,在家等我回来。

    但他没有回来,再也没有回来。

    谢氏怒急攻心,眼眶急速蓄满泪水,恨声道“你与你父亲如出一辙,固执用错地方,都是劝不听的蛮牛”

    她拂袖而去,泪随着疾步滚落,滴滴留在青石砖上。

    高穹斩断迟疑,震耳欲聋的雷声后,天地骤暗,风雨晦暝。

    谢渺盯着谢氏离去的方向,内心疲惫而解脱,还带着一丝盲目笃定。

    姑母那样疼爱她,终会答应她的。

    她动了动发僵的手指,撑着膝盖起身,忽觉动作一顿。

    侧首望去,是崔慕礼跪在地上,牵着她的裙摆,凤眸深深,隐含低微地道“阿渺,我已知错,请你给我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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