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9章 第 79 章

作品:《表小姐要出家

    折腾了一通, 谢渺总算回到房中。

    蜡油涓滴,凝结成行行烛泪。她坐到桌前,就着昏黄的烛光, 端量着手中银簪。

    它看上去分外普通, 焕银的簪体, 尾部是双叶银杏的花样, 线条流畅,朴素而简约。

    这样寻常的东西, 实在不像崔慕礼的手笔。

    她摩挲着双叶银杏,指腹触及凹凸, 翻过簪子一看, 只见背部刻着六个小字。

    阿渺生辰万福。

    谢渺登时明白过来,这恐怕是崔慕礼亲手做得簪子。

    如此费心啊

    她眼里无甚波动, 同样将簪子随手一扔,猛又想到周念南的那句“等我回来”。

    某些念头隐隐约约冒出, 又被她快速摁了回去。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管他们哪个的情,她都无福消受, 还是留着给其他有缘的姑娘吧。

    且说崔慕礼端着一碗面进后院,海花苑的丫鬟们再无心情捕捉老鼠,火速在屋檐下站成一排, 战战兢兢地守在院中, 待他出来后,齐声恭送“二公子慢走”

    他看也不看众人,直接出了院子。

    拂绿看得仔细二公子面色苍白,手中面碗照旧,浑身透着一股端冷气息, 猜也知道,定没在小姐那里讨到好果子吃。

    她咬唇片许,默默跟了上去,待到无人处,才出声道“二公子,请留步。”

    崔慕礼回头,知晓她是谢渺最信任的丫鬟,倒也停下脚步,“何事”

    拂绿侧身行礼,踌躇着道“奴婢,奴婢拂绿,有些话想跟二公子说。”

    崔慕礼道“嗯。”

    拂绿大着胆子道“敢问二公子,您是真心喜欢小姐吗”

    崔慕礼道“我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亲自下厨替你家小姐煮长寿面,难不成只为博个好表哥的名号”

    他神色从容,语调和缓,拂绿却从中听出不悦,慌忙道“不,奴婢没有这个意思,奴婢只是”

    她注意到崔慕礼手上的几处烫伤,咬了咬牙,往地下一跪,低着头道“奴婢只是想请您体谅小姐,您如今受到的冷落,比不上小姐曾经的十分之一。”

    谈到谢渺,崔慕礼便有几分听她往下说的兴趣。

    他道“说下去。”

    拂绿双手交叠在身前,姿态恭敬,将埋在心底的话一吐为快,“您或许不知,小姐为了给您绣香囊、腰带,熬了多少夜,手上受了多少伤哪怕您收到后从来不戴,小姐都未曾抱怨,只怪自己绣得不够好,加倍努力修习绣工,盼您有日能珍惜她的心意。”

    “旁人都说小姐喜欢您,是贪慕虚荣,是不知好歹,是癞想吃肉,是麻雀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但奴婢向您保证,小姐是真心喜欢您,绝不掺任何杂念。”

    崔慕礼一静,道“她从未否认过流言。”

    拂绿眸中泛泪,笑着反问“否认有用吗世人只看得到小姐与您的天差地别,您越优秀,他们便觉得小姐越低微可笑,即便这样,小姐也没有放弃二公子,小姐曾经很努力地想靠近您。”

    而他却一次次推开了她。

    崔慕礼垂眸,“为何从前不与我说这些”

    拂绿摇摇头,“从前您不喜欢小姐,奴婢和您说了实话,您反而会觉得是小姐故作可怜,想要博取同情。而今不一样,您若是真心喜欢小姐,便该试着去了解原原本本的她。”

    她用袖子抹了把泪,道“二公子,小姐自幼失父失母,被二夫人拉扯着长大。二夫人嫁人后,小姐她受了许多委屈”

    崔慕礼的眸光瞬间锐利,“谁给了她委屈受”

    拂绿察觉失言,立马收声,含糊其辞道“都过去了,奴婢只是希望,您对小姐能多些耐心。”

    说罢,匆匆告退离开。

    崔慕礼在原地站了片刻,返回明岚苑。

    “公子,您回来了。”乔木正侯在院门口,见到他后殷勤上前,想接过他手里的碗,被他侧身避开。

    “去拿双筷子来。”他道。

    乔木迟疑,“公子,这面都坨得不成样子了,要不奴才重新去煮一碗”

    崔慕礼不说话,乔木便明白过来,飞快地取来筷子。

    面条黏糊,口感不佳,崔慕礼仍慢条斯理地用完。

    这应该是公子出生以来吃过最不讲究的东西吧。乔木心想。

    乔木端着空掉的碗筷退下,沉杨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一手端盆,一手拎药箱,提醒道“公子,该换药了。”

    “嗯。”崔慕礼解开半边衣裳,露出左边臂膀,肩胛处,绑伤口的绷带已然沁出血色。

    沉杨解下血布条,不讲究地扔到地上,用清水清理过伤口,再往上洒金疮药,边洒边骂“王科易那老贼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想杀人灭口,若不是您拦着,属下定要抽他的筋扒他的骨,当场要了他的狗命”

    崔慕礼阖眸道“他还有用。”

    “属下明白。”沉杨静了会又问“公子,樊乐康给了您手枪,您当时为什么不用”

    崔慕礼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其器若待,便择时而发。”

    沉杨想想也是,一共四发子弹,王科易那老家伙还不够格吃枪子儿。

    他用绷带绑了个极丑的结,左看右看,自我感觉相当良好。

    崔慕礼合上衣服,忽问“沉桦那边可有消息”

    沉杨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属下正想跟您禀告呢,沉桦来信说,跟着那姓裘的小子跑了四五个都邑,每次都被他抢先一步逃脱。”

    崔慕礼系好衣带,并不意外,“大隐隐于市,裘珉此人有些本事。”

    沉杨道“可不是吗除去我们与周三公子,另有张家的人也在寻他,他却跟泥鳅似的,死活都抓不着公子,您说,他手里到底有四皇子什么把柄,能叫张家这般忌讳”

    “空猜无用,找到了便知。”崔慕礼道“下去吧。”

    沉杨将绷带胡乱拾作一团扔到盆里,夹着药箱没走两步,听身后崔慕礼道“派个人去趟平江,查查表小姐来京城之前,在平江谢府过得如何。”

    天未亮,崔慕礼便穿上官服,戴好官帽,早早赶到尚书府门前。

    老管家领着崔慕礼到大厅等候,两刻钟后,罗必禹方姗姗来迟。

    罗必禹仍穿着便服,睡眼松懈,脸色相当不悦,“我难得休沐一日,便被你小子搅了清梦你最好言之有物,否则无需圣上,老夫便能废了你”

    崔慕礼气度端凝,拱手道“尚书大人请坐,下官这就一一禀来。”

    罗必禹上座,喝茶润嗓,听得崔慕礼娓娓道来。

    “下官奉命赶到杭州府后,立即着手调查王科易,得知他共有三处府邸。查探之后,下官认为灾银极有可能被他藏在东郊黎山脚处的府邸内,于是暗中开掘,果然在东墙处寻到灾银踪迹。下官本想飞鸽传书给大人,然而王科易在杭州府盘踞多年,根基极深,不知从何处得到下官查案的消息,欲行杀人灭口之事,幸而下官命大,虽受了一刀,却无性命之忧”

    罗必禹上下打量他,“伤到何处”

    崔慕礼道“左肩胛处。”

    罗必禹哼道“此等小伤,不提也罢。”

    崔慕礼面色如常,继续道“下官缉拿王科易后,王科易抵死不认罪行,称他对灾银一无所知,定是被人栽赃陷害。下官便改从他身边之入手,在审问了一百三十余人后,终于从一名车夫口中得到了有用线索。据车夫所称,七年前的六月初五,王科易半夜出行到黎山别院,他在外头等候时,见府邸内灯火通明,似乎有无数人在忙碌,好奇心驱使下,他偷爬上墙,竟见到院中堆着硕硕白银,王科易正指使他人挖坑埋银”

    罗必禹打断道“他为何不上报官府”

    “”崔慕礼道“王科易便是杭州府尹,并且车夫乃家生子,三代都效于王家,可谓衷心至极。”

    “王科易指认王永奇否”

    “暂未指认。”

    听到此,罗必禹眼中闪过精光,拍案而起,“未指认又如何罪证确凿之下,容不得他们巧舌如簧走,随本官进宫觐见圣上”

    他兴冲冲地大步往外走,却见崔慕礼一动不动。

    “大人。”崔慕礼道“您还未换官服。”

    罗必禹老脸一僵,这臭小子

    他眯了眯眼,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听说你祖父很欣赏我新收的学生,隔十天半个月便要召他到崔府长谈阔论”

    崔慕礼笑道“大人指的是孙兄祖父十分欣赏他的才华,称您慧眼识金,能得如此璞玉为徒。”

    “那是。”罗必禹摸摸山羊胡,得意道“寒门出贵子,逆境出人才,本官看中的人,绝不会比你差。”

    此次,承宣帝在御书房宣召了罗必禹与崔慕礼。

    他端坐于黄花梨木雕龙腾交椅,身后高悬匾额,隶书“汇流澄鉴”四个大字。

    鎏金瑞兽祥云纹香炉徐徐吐香,缭绕烟雾模糊了承宣帝的神情,却抹不去他眼底的愠怒。

    他猛地一拍书案,怒极反笑,“好一个杭州府尹王科易,好一个兵部尚书王永奇朕真是养了一帮好官,好官啊”

    罗必禹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火上浇油,“皇上,如今罪证确凿,真相显而易见,王科易仍抵死不认,枉法徇私,毫无悔改之意臣以为,便该直接将他们捉拿归案,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承宣帝望向崔慕礼,问道“崔卿的意见呢”

    崔慕礼跪在下首,恭声道“如尚书大人所言,在事实清晰、证据充分的前提下,王科易是否认罪,供认同伙已不重要,按大齐律例,零口供亦能定罪量刑。”

    承宣帝有静默瞬息,随后道“传口谕,让尤和硕速来见朕。”

    尤和硕乃锦衣卫指挥史兼都督佥事,是承宣帝的心腹之一,专掌不法群臣巡查缉捕之事。

    承宣帝命他偕同刑部尚书罗必禹,由大都督府调配兵力包抄兵部尚书府,收左虎符,捉拿罪臣王永奇。而崔慕礼因身上有伤,被特许在家休养五日。

    从御书房出来后,罗必禹与尤和硕前往永和殿商讨缉捕事宜,崔慕礼则由羽林卫护送出宫。

    宫殿富丽巍峨,红墙黛瓦,飞檐斗拱,梁柱涂金。

    崔慕礼行走在金砖铺就的御道上,双手抄在袖中,闲庭信步地走着。身后不远处,一名身形挺拔的羽林卫亦步亦趋。

    两人均目视前方,看似各走各的,实际正低声交流。

    周念南道“一切可都妥当”

    崔慕礼道“妥。”

    周念南问“圣上会如何处置他们”

    崔慕礼道“只会重罚。”

    周念南问“若他们说出灾银本在我叔父别院之中”

    崔慕礼道“那便是罪加一等,罪不可赦。”

    周念南想了想,也是,王永奇和王科易傻了才会给自己多定条诬陷忠良之罪。

    他暂时安心,道“中秋宴后,我会随圣上一同去孤山秋狩,皇后和九皇子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人,不过还需要你暗中看顾。”

    崔慕礼道“懂。”

    下一刻,二人异口同声道“张贤宗庶子也要去张明奴也要去”

    二人又同时噤声。

    崔慕礼先道“秋狩恐有玄机,你要加以防范。”

    “明白。”周念南颔首,道“听说你受了伤,可要紧”

    崔慕礼道“若我说要紧,你会打消对阿渺的意图”

    “你想得美。”周念南咧嘴一笑,“不瞒你说,我与谢渺正渐入佳境,相信不多时,你便要称我一声表妹夫。”

    崔慕礼道“你往日混迹赌场,难道不曾听过一句话”

    周念南问“什么话”

    崔慕礼淡瞥他一眼,“莫笑太早,小心先赢者,巨输。”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