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章第 40 章

作品:《表小姐要出家

    崔慕礼草草休憩两个时辰便起身, 俊容淡静似水,所有神思皆沉淀而下,化为眸中一抹黝黑深邃。

    他张着双臂, 由乔木替他穿戴官服,待衣冠整齐后, 侧首道“下午替我送信给周三公子,请他三日后午时登云阁一叙。”

    “是, 奴才知晓。”乔木躬身送他出去, 刚踏出门槛,冷不丁记事来,“公子, 有件事忘记禀给您了。昨日表小姐回府, 遣人送回了红参, 还有, 还有”

    崔慕礼目视前方, 脚步未顿,“如何”

    乔木用余光偷瞧他一眼,“还有用红封包着的一百两银票。”

    “带了什么话”

    乔木暗道真是神了公子怎么知道表小姐有话带到

    “表小姐请拂绿姐姐带话,说多谢公子的红参, 百两银子不成敬意, 请公子置办一身新衣裳, 如若不够, 请公子暂且垫上, 回头问拂绿姐姐取。”

    乔木复述完, 觉得浑身上下怪别扭的。哪有感谢人,直接送银子的又不是做买卖,银货两讫。

    他却是误打误撞想对了, 谢渺不就是想银货两讫,再无瓜葛么。

    对此,崔慕礼心如明镜。他喜怒不显,长睫一抬,便可窥见眼底有清浅而意味不明的泠泠星烁。

    她当他是什么,想亲近就亲近,想疏远就疏远

    她既主动沾染了他,如今想抽身,便要先问问他的意见。

    万般皆始,岂由得她率性而为。

    说回谢渺,自从得知孙慎元与崔夕宁的关系后,她左思右想,苦恼非常。

    夕宁是重生后,唯一对她改观且释放好感的朋友,孙慎元则好巧不巧,是巧姑的亲生兄长,而这二人在前世上演了一场凄美恋情,惨烈之程度,叫她光回忆都慨叹万分。

    出于理智,她想劝夕宁放手,然而从夕宁的态度来看若非走入绝境,夕宁定难轻易妥协。

    夕宁看似温雅端庄,内心却有一股勇气,她渴望冲破父亲打造的牢笼,哪怕舍弃荣华富贵,与孙慎元一同吃苦。

    但再深的情,往往也抵不过贫困岁月的磨砺,夕宁一个千金大小姐,与孙慎元家的破房根本格格不入。更别提私奔谢渺绝不支持她与孙慎元私奔

    他们既相爱,便得堂堂正正地在一起,孙慎元若真心爱惜夕宁,想得不该是让夕宁陪他吃苦,而是砥砺德行,成为能匹配夕宁的优秀男子。

    一个穷秀才,翻身只能依靠科举。上届春闱,孙慎元因救夕宁遗憾落榜,而下届科考,还有足足两年。

    两年啊

    诚然,她清楚夕宁的求助是无心之言,但她既已预知结局,又怎么做得到置若罔闻

    谢渺摁了摁额角,心牢计绌仍没有头绪,直到那日,谢氏约她去出门,回程时,她们遇到了一件事。

    崔府的马车本平缓行驶,忽然间,车夫一个急停,回头低声道“夫人,前头有人拦了马车,咱们绕不过去。”

    “拦马车”谢氏稳住身子,难掩好奇,“什么人,拦了谁的马车”

    嫣紫贴心地道“夫人,您和表小姐在车里待着,奴婢下去看看。”

    嫣紫走后,谢渺掀开车帘,往前头张望。只见宽阔的马车上,一辆朴素马车横在路中央,而离它不远处,一名白发老妪正跪地哭喊。

    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呜呜呜,我儿冤枉,请大人大人替我儿做主”

    过得一刻钟,路上恢复通畅,嫣紫亦返回马车。

    嫣紫道“原来是刑部罗尚书路过此地,一名老妇拦车替亲儿喊冤,说是儿子被污蔑杀了人,请罗尚书替她做主”

    罗尚书

    谢渺一愣,耳畔传来谢氏的声音,“刑部的罗尚书我听老爷说,他为人最是清廉公正,这老妇倒有几分聪明,知道拦下他的马车喊冤。”

    谢渺的心跳不由加快,刑部罗尚书,罗必禹

    她竟忘了这么一号人物

    说起来,罗必禹的事情,前世依旧是由谢氏所述。但那是半月后,罗必禹因父去世,悲痛丁忧后的惋惜。

    谢氏道罗必禹出生贫寒,性格古怪,却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他为官多年,痛恨阿谀逢迎之流,对寒门子弟多有关照

    对寒门子弟多有关照。

    谢渺闭了闭眼,努力回想细节。按照时间推算,罗必禹此时应当正负责红河谷灾银一案,再有几日,他那痴呆的老父便会因疏忽走失,最终死在牛头山的沼泽地中

    因此意外,罗必禹离开官场,再无消息。

    再睁眼时,谢渺眸光剔亮,唇边缓缓浮现笑意。

    有办法了。

    谢渺主动递话给巧姑,请她与孙慎元到茶馆一聚。巧姑不明所以,领着孙慎元高高兴兴地赴约。

    兄妹俩对谢渺自是千恩万谢,谢渺没客套,尽数受了,随即扯了个由头,请揽霞和拂绿带着巧姑到四周转转,独留下孙慎元在雅间。

    孙慎元见架势便知,恩人有话要私底下与他悄悄说。他虽纯良,却也通透,他知道谢渺与崔府的关系,也听崔夕宁提过谢渺。他十分明白与崔夕宁的差距,向来将二人之事捂得严严实实,除去那日上元灯会,险些被人撞破

    他略微出神时,谢渺轻咳几声,喊道“孙公子,我有话要与你说。”

    孙慎元表情一正,有礼作揖,“谢小姐,请说。”

    谢渺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道“上元节那日,我都看到了。”

    原来那人是她。

    孙慎元暗叹祖母危重那日,他便觉得谢渺身形有些眼熟,然一切未明,他宁可装聋作哑,抵死不认,也要保全夕宁的名声。

    于是他故作懵懂,问道“啊上元节不知谢小姐看到了什么”

    呵,装得还挺像。

    谢渺长吁一声,道“你别装了,夕宁已将你们的事情都告知于我,你要她等你两年,是或不是”

    这的确是他与崔夕宁的私话。

    孙慎元有片刻沉默,再开口,语气无比郑重,“慎元定要金榜题名,以锦绣前程聘她过门。”

    谢渺伸出两个手指,“下一次春闱还有两年。”

    而崔夕宁今年已经十七。

    孙慎元眼皮一抖,消黯垂眼,“我知。”

    两情虽相悦,然横在他与她之间的是门第,是难以跨越的时间。

    气氛瞬时低迷,清秀斯文的青年如遭乌云蔽日,脸色一片灰暗。

    “孙慎元,于你而言,是前途重要,还是夕宁重要”谢渺突如其来地发问“若要你放弃功名,放弃家人,与夕宁私奔,你可愿意”

    “此事万万不可”孙慎元没有犹豫,忍着痛心,颤声道“我的前途是其次,夕宁出身矜贵,怎能无名无分地跟着我我恋她慕她,是想给她更好的生活,而非拉她进入泥沼,与我一同吃尽苦头。”

    谢渺冷哼,“那照你的意思,若她父亲不许,你便会轻易放弃孙慎元,你配不上夕宁对你的一片痴心。”

    “不,即便知晓无望,慎元也会拼命一试,请伯父许我两年时间,只要两年时间”

    “万一他还是固拗,逼着夕宁嫁给旁人”

    孙慎元低眸不语,半晌后,轻轻笑道“虽无缘与她共结连理,但我祝她得遇良人,此后永生欢喜,万事顺意。”

    谢渺别开眼,心中暗道真是两个痴情的傻子。

    她从袖笼里拿出一张纸,摊平推到孙慎元面前,“明日起,你暂时先别去书院,每日天未亮便去纸上写的地方,四处多转转,转足半月,莫要错过机遇。”

    “机遇”

    孙慎元面露茫然,正待详询,便见谢渺抬手,掌心一竖,做了个“停”的动作。

    “什么也别问,照着去做就成。”谢渺迎向他不解的眼,“你须知晓,我不会害你或者夕宁。”

    谢渺记不清罗必禹的父亲具体是哪日遇难,只大概记得个时间地点,她让孙慎元去碰运气,一方面是别无他法,另一方面还是别无他法。

    试试呗

    万一成功,那便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既能阻止罗必禹丁忧,继续调查红河谷灾银案,又能让孙慎元搭上罗必禹,若运气好,得到他的赏识

    “孙慎元。”她严肃非常,再次重复,“每日赶早便去,仔细兜转,莫要错过任何机遇。”

    再说孙慎元,他虽然一头雾水,不明谢渺其意,但经历过诸多事情,他早已默默认定谢渺是个好人,对她自是言听计从。

    登云阁高耸入云,周遭烟雾缭绕,如临仙境,缥缈虚幻。

    两名年轻公子临窗而坐,一人慵懒散漫,一人清贵俊雅,执杯对饮,悠闲自在。

    话里聊得内容却丁点都不轻松。

    周念南道“时隔八年,红河谷官银案又被翻出,你事先可曾听到风声”

    崔慕礼想到那八字预言,处处透着古怪,然他向来谨慎,没有弄清楚缘故前,从不泄露半分心思。

    “未曾。”他道“大理寺与刑部正在翻找旧时卷宗,不日便会派人前往陇西重查,想来很快便能查到线索。”

    周念南啧啧称奇,“真是没想到,过去两千多个日夜,丢失的官银又掀起风浪。那幕后之人果真有些手段,能在筹划一切后销声匿迹,全身而退。”

    当年匪首章见虎与陇西郡守姚天罡虽被捉拿归案,却只追回四百万两灾银。离奇消失的一百万两灾银,顶踵尽捐的七百余名将士八年时间未曾消磨一切,反倒成为久久盘桓在人心间的一桩悬案。

    崔慕礼曲指,轻扣两下桌面,不动声色地道“我奉罗尚书之命,明日要出发去渝州,接宁德将军回京。”

    “邹叔在渝州”

    “据探子所报,当年他离开京城后辗转求医,最终落脚渝州。”

    “他的腿”

    崔慕礼摆头,“经脉全废。”

    思及过往,周念南神色怅惘,叹道“邹叔当年与我爹并称军中二杰,征战沙场,无往不胜。若非遇此磨难,他又何止于将军头衔”

    “世事难料。”崔慕礼随口聊道“我记得他当年教过你一段时间功夫”

    “是有这么回事。”回忆如泛黄的书籍,篇篇翻开,周念南娓娓道来,“他与我父亲打赌输了,答应将祖传的刀法传给我,不过我那时不耐烦的很,老是偷溜出去玩,运气不好被他逮住,便要加倍地练回来,得亏有邹婶替我说情。”

    “邹婶莫非是那位妙手医仙”

    “是,邹婶本是游医,在外小有名气,机缘巧合下救了邹叔一命,二人因此结缘。后来邹叔行军作战,邹婶便随军救死扶伤,夫妻二人夫唱妇随,堪称佳话。只可惜”

    “可惜什么”

    “多年前,邹婶意外染上怪病,性命一度垂危,后来虽治好了病,却终生无法再有子嗣。”周念南摇头感慨,“他们二人恩爱非常,比起我爹娘有过之而无不及,谁料后来唉,世事无常啊。”

    崔慕礼若有所思。

    窗边突然爆发出一阵怪腔怪调的尖细叫声。

    “周三公子天下无双周三公子威武勇猛周三公子天下无双周三公子威武勇猛”

    崔慕礼撇头望去,见窗台下搁置金镂圆顶雕花鸟笼,一只蓝赤红嘴鹦鹉脚踩圆环,微微撑开翅膀,睁着豆大的眼珠子盯住他们,殷勤讨好地叫唤着。

    周念南倾身拎过鸟笼,搁到桌子上,取了根长桔杆逗弄着,“南疆擒来的彩羽鹦鹉,大老远运到京城,就活下这么一只。”

    崔慕礼挑眉,“稀罕玩意。”

    周念南笑嘻嘻地展臂一推,“托你个忙,将它带给谢渺。”

    崔慕礼定眸看他。

    周念南眼神飘忽,语气不自觉地发虚,“上回她出手相救,我还未送谢礼,你知道我的,不喜欢欠人情债。”

    “哦。”崔慕礼淡声应道。

    周念南忍了忍,没忍住,“她最近怎么样”

    崔慕礼对上他发亮的脸庞,面色愈加无波,“尚可。”

    周念南想再问些话,见崔慕礼不咸不淡的,胸口反倒一片舒坦。想必崔二相当不喜谢渺,既然如此,他便改日亲自去找她吧,省得让崔二当传话人。

    “我听说,皇后娘娘正在替你相看亲事。”崔慕礼道“据闻,庆阳郡主首当其选。”

    庆阳郡主是瑞王之女,姝色无双,活泼靓丽,极得圣上与皇后宠爱,与周念南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更重要的是,她对周念南痴情一片。

    周念南闻言嗤笑,身子往椅背一靠,满脸敬谢不敏,“庆阳算了吧,要我娶她,还不如出家当和尚。”那般狠厉霸道的女子,他怕是失心疯了才会娶她回去当妻子。

    崔慕礼道“皇后一派需要势力扶植。”

    “靠联姻获得的同盟,又怎比得过自立谋生”周念南道“我已经决定入羽林卫,姑母的安危由我来守护。”

    崔慕礼略显讶异,“我以为你不愿入宫。”

    “原本是,不过现在嘛”周念南想到一人,危险地眯了眯眼,“你可听说过张贤宗的庶长子,张明奴”

    崔慕礼努力回忆,“印象不深。”

    “对,比起张明畅,这位庶长子低调的近乎透明。我派人私下去查,查到件有趣的事情。”

    崔慕礼颇感兴趣地抬眸。

    周念南道“那张明奴的生母据说是名绝色婢女,由于出身低微,到死都只是个通房。她十六岁诞下张明奴,因身体亏损,没过多久便因病过逝。随后张贤宗顺父母之意娶了家世显赫的太原王氏女,诞下独子张明畅。可你猜怎么着我查到那婢女根本未死,而是被张贤宗藏到了外面,隔几个月便会偷偷去看她。”

    崔慕礼讶异,“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周念南道“再说那张明奴,明面上与嫡子张明畅得到的待遇天差地别,不仅被王氏苛待,更不受张贤宗喜爱,但我仔细查过,张贤宗私底下请名师教导与他,极为看中此子。”

    崔慕礼陷入沉思。

    位高权重之臣,什么样的美色没见过竟然对一个婢女情长至此,若说未动真意,恐怕谁也不信。

    都说母凭子贵,有些时候,反之亦然。

    崔慕礼轻晃酒盏,俊容闲适,眼中却有精光掠过,“是我疏忽大意了。”未将闷不吭声的庶子放在眼里。

    高调许是障眼法,而低调,方是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