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窗户框住的天空湛蓝透彻, 偶尔有小鸟钻进这片天空也很快就飞走了，柳生的目光随着那鸟儿移到墙壁, 想是这样就能透过墙壁看见那只鸟儿似的。

    “爹今天身体还不错。”柳沁看他这模样, 脸上笑容也大了起来。

    听到声音柳生即回望了过去，看见穿着一身洋小姐衣服的柳沁, 立刻扬起了笑容。

    “沁丫头来了。”

    他的声音比往日还多了些力气, 这叫柳沁心里的不安也散了去。

    大概是因为感觉到身体更舒服了, 柳生也想多和柳沁说些话, 他看到柳沁的衣赏, 像是疑惑一般“我记得你最喜欢艳色了, 以前没机会穿，怎的现在也不穿”

    “现在不是很喜欢了。”柳沁一边回答, 一边将自己刚从外面买来的鲜花插进花瓶里。

    “是吗，”柳生没有质疑她话里的说法, 只是有些遗憾似的“真可惜，你穿艳色很好看。你娘也喜欢给你做艳色的衣服，看着喜庆。”

    柳沁发现今天的柳生格外喜欢说一些往事, 平日里要更喜欢问自己的近况才对的。

    但柳沁没有再多想反而坐到了床边攥住了他的手。柳生的手原本是结实有力的，因为做过很长时间的体力活手心里是厚厚一层茧。可现在因为经年的卧床变成了干枯瘦弱的皮包骨。

    她的语气柔顺而俏皮“那下次我穿着艳色的衣服来看您好吗”

    柳生听了她的话笑了起来“你管会撒娇的只要你开心就够了, 无论如何都要笑起来呀。”

    柳沁娘就是笑起来格外明媚的, 就算生病的日子也永远那样乐观地活着。“大概这一点, 我永远也不不及你娘了，当初她生病我还独个抹眼泪，现在轮到自己, 果然也只能将就活着，没办法像她那样乐观。也许我能有她一半的话”说不定，还能再陪着你一年半载的。

    未尽的话，柳生没有再说。

    他转移话题一般地看着柳沁的模样“你看上去总归胖了一些，也健康了一些。”

    现在的柳沁终于不再是那副清瘦的模样，身体玲珑起来，脸也有了一个标准美人脸的弧度，像是个衣食无忧的大家小姐。

    “最近还有在看书吗”

    “有的，”柳沁斟酌着回答，“学堂里总是能看到不少书，有易卜生，也有托尔斯泰我都有很用心在看。”

    柳生满意地笑了笑“那就很好，这世道总算是对女子好那么一些了，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还是能做到什么事情的。”

    他顿了一下，语气前所未有地认真，“但这世道还是不太平，你须得越发小心，若是能做出点什么叫人不看轻也许能活得顺心一些。”

    “爹说得对。”柳沁赞同地点了点头，她原本已经不打算再投稿了，但经柳生这样一说，她心里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因为柳生的精神头很好，柳沁甚至陪他用了晚饭才离开。

    她回到庄园的时候脸上仍旧带着浅浅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这副令人心生欢喜的模样就是这样直接撞进了沈苍眼里。

    下一刻，那笑容便被虚伪的完美的客气的笑容取代了“少帅今天回来得真早。”

    沈苍从没有哪一次这样恨自己太过熟悉柳沁，知道她怎样的表情才是真的开心。

    “去哪了”

    “回宋家一趟了。”柳沁极为自然地说。她的态度让沈苍有些恼怒，他在等，等柳沁主动跟他说想同他一起南下。

    他甚至给了她机会，可她却什么也不说。

    柳沁意识到他的目光追逐着自己，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怎么了吗少帅”

    “收拾东西，明日陪我南下。”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往楼上走，留下了一脸莫名的柳沁。

    看来今天晚上不会没事干了。

    柳沁怀揣着满腔疑惑莫名开始收拾衣服。衣柜里满满当当的都是衣服，却无一例外都是素雅至极的颜色。

    也因为这样几乎没有特别挑选的必要，她只需要挑几件薄一点的和几件外套叠好了放进行李箱就好了。

    行李箱不大，对柳沁来说却是刚好的。

    沈苍在书房里看了一会儿文件，忽然想起自己忘了提醒柳沁不需要带多少衣服，可以到那边再买。

    于是他站了起来往柳沁的房间去，他没有敲门，毕竟房门打开着，且他也习惯了。

    柳沁正低着头折一件旗袍，听见声响，她便抬起了头来。

    “有什么事吗”她问。

    沈苍惊讶地发现她那双眼睛里噙着泪，且已经溢出了眼眶，在她脸上流淌着。

    她却用澄清的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沈苍问“你怎么哭了”

    哭了谁我吗

    柳沁讶异地用手去揩脸颊，手摸到了湿润润的泪痕“咦”

    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像是被打开了开关的水龙头一般，柳沁却是真的不明白为何自己莫名奇妙就哭了。

    “我不知道。”柳沁发现自己的眼泪越擦越多，便扭身拿了床头柜上的手帕抹眼泪。

    这哪像什么不知道的样子，沈苍语气里带上了一些质问的语气“到底怎么回事”

    “都说了，我不知道。”柳沁的话已经带了哭腔，她心底里没由来地烦躁，第一次冲着沈苍发小脾气。

    她胡乱地揩着眼泪，眼里满是惊慌和无措“讨厌，别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她的心像是被什么剜了一刀，疼痛地抽搐着，她的眼泪像是决堤的大水，怎么也止不住。

    这种感觉让她恐惧，让她慌乱，让她身子发抖。

    沈苍的语气硬了起来“到底怎么了”他逼迫一般地向柳沁逼近了几步，让她几乎被锁在了窗与墙与衣柜与沈苍的空间里。

    柳沁无措地捂着脸滑坐到了地上，眼泪顺着她的指缝和手腕滑出来。沈苍只能看见她左右摇晃的头。

    沈苍单膝跪了下来，那双足以沉溺星辰的深海一般的眼睛将柳沁完全拢住了。

    呜咽中她的话语破碎地传进沈苍的耳朵“不可能”

    柳沁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她不断地回想回想回想，终于想起那个午后，当她还没有意识到母亲再也没办法醒过来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止不住哭泣的。

    可是，爹今天精神这么好。

    他还和自己说了好多好多的话，自己下次还要穿艳色的衣服给他看。

    明明他今天都没有怎么咳嗽，应该快要好了才对。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她猛地站了起来，就要往外冲去，被沈苍拦住了，他将她一把抓住“你要去哪”

    “让我去吧，”她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滴答滴答地，“求求你了，少帅，我一定要去看一眼，不然我心不安的。”

    沈苍只问“你要去哪”

    “宋家，我要去宋家。”

    沈苍一把抱起了她，就像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轻巧地，轻而易举地将柳沁横抱在怀里。

    他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梯进了院子，将柳沁往洋车里一塞跟着进了驾驶位。

    他会开车，但从未给人当过司机，无论是张敬宗还是柳弯弯，这是第一次充当司机的职责。

    他却无法想太多了，甚至不愿意多花些时间叫叫人叫司机起来，他只想快一些到宋家，只想知道柳沁为什么这么哭。

    街上早已没了行人，只有灯还在闪烁着，偶有几个霓虹灯却不似沪上那样几乎点亮黑夜。

    沈苍无心去观察这些，柳沁还在不住地抹着眼泪，像是要把身体里的水哭干才好。

    他一开口，却是命令的口气“别哭了。”

    “我没办法，”如果是平时柳沁一定能用更温和的语气的，但她太难过太烦躁了，“我没办法，我没办法”

    她不断重复这一句，沈苍心里也越发急了，等看到宋家的院子出现，他差点踩尽油门。

    柳沁这时候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别开过去，就在这里停下。”

    洋车停下了，她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冲到别院楼下，沈苍跟在她的身后。

    隔着铁栏，柳沁可以看见那扇禁闭的窗户，透明的玻璃，亮堂的灯光。自己坐在其旁的床现在也围着人，他们的脸上还能看得出一种默然的神情。

    而床上的人

    柳沁努力垫着脚往里看去，终于看见了，原本应该展露出来的头被盖上了一片轻飘飘的白布。

    而他的手，干枯的手正钻出被子，仿佛只是为了告诉柳沁这是他罢了 。

    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了，柳沁睁着眼睛身子却不受力地向后倒去。她没落在地上，倒是落在一个钢铁一般的身子上了。

    沈苍低头便能看见她灰败的脸色空洞的目光含着悲憾。

    他的目光也随着她看过去，他能看得更清楚些，这场景他也更熟悉些那床上的人离开了这个人世。

    那一层白布，便是证明。

    那个人是谁实际上沈苍不需要过多思索便能想起来那个让柳沁脸色大变的咳嗽声。

    实际上他这时候才想起柳沁有个缠绵病床的父亲。

    上一世，柳生也是这个时候去世的吗沈苍不太确定，上辈子他早早确定了和柳沁南下，因此走得很早。

    这时候大约是在南方赏月吧。

    沈苍感觉到自己什么东西抱住了，柳沁埋头在他怀里，抽噎着哭泣着，与其说不敢放大声音，其实是她已经抽搐得无法放声哭泣罢了。

    为什么不能哭泣，为什么不进去宋家，沈苍已经问不出口了。这是两世以来，柳沁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放纵地哭泣，就像她从未哭泣过一样。

    好像直到这一刻，沈苍才第一次看见了柳沁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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