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 萧百婳第一件事便是询问杏儿有关余氏这几个月来的动向，杏儿不明就里，只得摇头说不知。她并不意外这个回答, 毕竟杏儿不过一介普通的小姑娘, 帮忙保守她与萧乐瑶离家的秘密就足够费神了。

    更何况余氏的院子外头有不少婢女与小厮看管，她也不会轻功，根本闯不进去。

    将余氏一事暂且摆在一旁。

    她又问道“对了, 我娘最近过得如何”

    知晓她指的是徐氏, 杏儿回道“夫人每日皆如往常一样。”说不上好坏，就是日复一日地做着同样的事儿，闲散之际刺绣、读书、作画, 也不大会有新的安排。

    萧百婳想想徐氏的性子, 确实如此, 徐氏是某种意义上的家里蹲。

    “还有你上回说，我娘也不知我北上，难道这期间都未曾有过晨昏定省况且还有新年春节得团圆呢。”今年不凑巧，春节恰恰在他们回程的路上，所以萧百婳与褚瑜等人是在外地的小馆子吃饺子的。

    她上回毫无疑惑，纯粹是忘了这些日子，何况徐氏平时鲜少主动来她们的院子。

    “小姐离家之后的第一个月，京城极寒, 连日大雪，夫人担忧小姐们的身子遭不住, 便作主省了请安, 而后来老爷得知小姐与四小姐的事情以后，便下令暂时免了这项规矩，说是冬日寒凉, 御寒为重，莫要着凉了。”

    “至于年夜那日，老爷只让大厨房那儿将年夜饭送到各个院子，说是今年大少爷未能回京，这团圆饭失了意义，各自食用便可。”

    萧百婳这下了然所有。

    她想了想，虽说她对徐氏的感情相当冷漠，但总归是原身的生身母亲，算到今日，也有四个多月的时间未曾相见，她决定去徐氏院子一趟，省得外头的人说她母女俩感情淡薄。

    徐氏的院子占地比惜兰轩大了点，周遭每日皆有婢女扫去落叶，徐氏喜兰花，院子里种了五花八门的兰花，春有春兰，夏秋有建兰，冬有寒兰，一年四季皆有兰花在争艳。

    萧百婳领着杏儿走去，远远便嗅到淡雅的兰花香，鼻子下意识动了动，心情愉快。

    徐氏从婢女那儿得知自己女儿来了，心头一喜，赶忙命人准备茶水糕点，随后便让人将萧百婳迎进来。在她屋内品茶与去他人院内喝茶是不一样的，徐氏懂茶道，她的婢女也跟着学了点，泡出来的茶醇香迷人，饮后回甘。

    萧百婳刚坐下，就忍不住先喝了半杯。

    “婳儿前些日子在忙些什么”

    许久未见，徐氏一如既往的模样，面容和善，有着与萧百婳相似的柳叶眸，只不过萧百婳的灵动得多了，而她的看上去相当柔弱，如风中残花，好似一吹就倒。

    萧百婳勾起善意的笑，“娘指的是什么”

    “娘有好些个月未曾看见婳儿你了，着实有些想念了。”徐氏温柔笑道。

    萧百婳自然不能坦白，只得敷衍一句“倒也说不上忙，就是冬季天寒，身子有些受不住，嗜睡了些，每回用完膳，想歇会儿就来找娘说说话时，又不知不觉睡晚了。”

    自三年前，徐氏就一直以为自己的这个女儿身子娇弱不堪，若非养得好，恐怕时常犯病。闻言，不疑有他，“无事，身子要紧。”

    萧百婳笑笑。

    母女俩又闲话家常了几句。

    萧百婳来找徐氏，不仅仅是为了寒暄跟培养感情，更是为了一件将至的大事儿。

    她佯装无意提起，“女儿记得千儿也快要及笄了吧，就在下个月。”

    “是啊。”徐氏不由感慨，“想想日子可过得真快，你姐妹俩竟都成年了，千儿有了婚约，不日也会嫁人。娘如今只期盼，婳儿能早日寻得陛下也满意的如意郎君。”

    听到“如意郎君”四字，萧百婳讪讪笑了声，想说一句“陛下满意他自己而已”，可话到嘴边，便只是转移话题，“这事儿急不得的，女儿就是想问，今年千儿的及笄礼难得是由娘亲自安排，娘可有想法了”

    徐氏轻笑，“说不上想法，照旧便好。”

    萧百婳心微微一沉，又问道“照旧，这个旧是指大姐姐还是我”

    徐氏一愣，嗔了她一眼，认为自己女儿在说笑似地，“自然是婳儿你啊。”

    萧百婳登时将脸上的笑意收得一干二净，只余冷淡及一丝木然。

    意料之中，却依然不敢相信。

    前年及笄礼办得多么寒碜，萧百婳比任何人都来得清楚，及笄服应当要高雅肃穆，以示端庄，可她那年的却是“寒酸”。除此之外，家中子女的成年礼应当是大事，并非说必须像萧迎夏当年那般隆重，特地邀请一堆人来，但也至少别像她的一样，连饭都不用吃，听完女戒家训那些，就直接回房了。

    再怎样，家中人还是得有所表示。

    “娘，女儿想您应该也记得，女儿那年可谓是办得相当草率，倘若真要照女儿那年的安排，那也未免太过磕惨。千儿可是娘的亲生女儿啊，于情于理，都该好生安排。”

    “当然女儿不是说非得办得像大姐姐的那般盛大，但也至少不能跟女儿一样。”

    徐氏叹了口气，“婳儿。”

    听这语气，萧百婳心里“咯噔”了一声。

    果然，徐氏下一刻便劝道“你与千儿皆为庶女，本就比不得迎夏那孩子高贵，前年余氏虽未请人前来共赏，可你本来就并非喜好热闹之人，娘认为余氏安排得已经妥当了。”

    口吻温和，话听起来也是在理的，但萧百婳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她觉得徐氏就是睁眼说瞎话，她一直记得，徐氏当时看到她的衣衫时，明明脸色就难看了一瞬，徐氏心知肚明她的及笄礼糙的地方不在于未请宴，而是各种小细节。

    也不是要徐氏将萧千儿的及笄礼安排得多美好，就是希望她能用心点儿。

    萧百婳不想甩脸色，委婉了许多，试图说服她，“许是女儿说得让娘误会了，女儿只是想说千儿的及笄服总是得要绣点好看又不花俏的花纹，礼成之后，也应当要有些表示。”

    “千儿是娘的亲生女儿，难得这回是由娘安排，那定然是得上心的，女儿明白娘在想什么，所以只希望娘能对千儿好点。”

    闻言，徐氏不仅没同意她的话，反倒皱起眉头，训了起来。

    “婳儿，人各自有命，我若将千儿的及笄礼安排得比婳儿你的来得好，外头的人会如何看待余氏。”叹了口气，“娘为妾，需尊重余氏，即便现在中馈是由我在掌，但迟早有一天也会还与余氏，当家的永远是她。”

    “你们不懂这些道理，娘不能不懂。”

    或许是观念不同，萧百婳越听越刺耳。

    外头如何看待余氏根本无关她们，余氏的所作所为皆为自愿的，而非被迫，她本就心思歹毒，她如何做，外人就如何看。

    面子这玩意儿。

    并非只要徐氏卑微，余氏就能得到的。

    她觉得与其说徐氏是在尊重正妻，倒不如说是担心惹事，怕余氏重新掌权之后，会记仇，然后给她使绊子。

    因为她们都清楚余氏为人如何。

    多说无益，她丝毫不想再待下去。

    站起身来，语气比方才冷了不少，“女儿想着还有些事情要忙，就不继续叨扰娘了。”

    徐氏感受得到她的不悦，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娘说错了什么，惹婳儿生气了”顿了顿，她还是想解释一下，“娘也不是不愿意对千儿好，只是你得明白，娘也很为难，这中馈我拿得不安稳，我不可过于张扬。”

    萧百婳看她，唇角微弯，眼底却是毫无笑意，“女儿能理解娘的难处，但娘您其实从未费心力思考过，如何安排才能既不寒酸又不会惹大夫人不悦吧”

    徐氏张了张嘴，无从反驳。

    她不敢想，也觉得想了无用，自己办得再如何谨慎，都会惹余氏不快。

    因为她得到了余氏失去的权力。

    早已是余氏的眼中钉。

    萧百婳长叹口气，微讽道“有时，女儿真不明白，娘对我与千儿的感情到底是母女之情，还是同府之人罢了。在娘的心目中，我与千儿好像永远不及大夫人能让娘用心。”

    言罢，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她想自己这辈子大抵很难跟徐氏建立亲密关系，徐氏的种种想法总能与她相悖。徐氏看似憨厚守礼，实际上就是软弱无能，总习惯当缩头乌龟。

    有一说一，她甚至觉得徐氏比她穿越前的母亲来得差劲，即便徐氏不偏宠。

    然而她穿越前的母亲再怎么偏袒妹妹，遇到事情了，还是会主动出面管教，虽然事后总公然不给面子地甩她一个臭脸跟阴阳怪气几句，但至少是为她争取到了应有的权益。

    徐氏却是又胆小又自私，她怕自己安逸的生活被搅乱，所以可以委屈女儿。

    萧百婳偶尔会想，或许在徐氏眼中，她与萧千儿也是徐氏立足在萧府的一个筹码。

    这之中到底是情多，还是利益更多，经过这一天的谈判破裂，她已经不是很在意了。

    她来自后世，本就算不得徐氏的女儿，她只会失望，不会难过，但萧千儿却是一定会伤心，所以她不打算将这些对话告诉小姑娘。

    至于及笄，她也不指望徐氏能安排得多好，前年有萧寒给她庆生，今年萧寒应当是不会回来，那便由她担任这个角色。

    她思索了会儿，去天香楼预定了个雅间。

    徐氏不愿意安排，那就让她这个做姐姐的私底下安排个不花费家中银两的“家宴”。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说一，徐氏跟余氏就是两个极端。

    前者不害人，但不懂得为子女付出；后者害人，但她是疼自己两个孩子的。只能说人无完人，每个人都会有优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