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 褚瑜又与萧百婳说自己打算在各地建太医院，征收一些医术极佳的大夫。

    因为她之前与他分享后世的诸多事情，其中便包括了医疗。她告诉他, 后世看大夫甚是容易, 每个地区几乎都会有几家医院，再不济也会有小诊所，治小病要价不贵, 穷人多半也治疗得起, 总之是不至于小病酿大病。

    萧百婳支持这个想法，可读过历史的她，皆知后世的安宁来之不易。所谓遍地都有医疗设施跟教育普及, 也就近十年才发展的事情, 褚瑜想在这方面有所作为, 着实一大挑战。

    她故意说道“你就不怕我是诓你的吗指不定根本没有这些回事。”

    褚瑜笑得淡定，“我要婳婳你信我，我又怎会不信你。”

    “”萧百婳噎了噎。

    褚瑜又道“婳婳口中所说的，实在值得我学习。我贵为一国皇帝，本就有助一国繁荣昌盛、国泰民安之大责，书院、太医院确实为齐周国所不足。”

    眼前的年轻帝王目光如炬，许是因尚为少年，还未被权势所腐化, 也还未失落于官场丑恶，那双明亮好看的凤眸此时泛滥着相当简单的期待光彩, 如稚童一般有所幻想, 好似他心中所想的桃花源已然近在眼前。

    萧百婳深深望进他的眼，依稀也能从中一同看见那副盛景似地。

    那是一个不失古色古香，却又担当得起“繁荣发达”一词的景况。

    倘若要她用个名词精准形容, 大抵就是齐周国的“未来化”。

    不知过了多久。

    车内才又复有了动静。

    “说到此，婳婳可知我的动机为何”

    “嗯”她怎可能会知晓。

    褚瑜目光温柔如水，好似能将人溺毙其中，“婳婳既无故到了我齐周国，你努力适应我齐周多年，那我齐周又为何不能为你做些改变更遑论这改变对齐周国也是极好的。”

    萧百婳下意识愣住了。

    褚瑜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你就当这一切，是我在讨你欢心。”

    在这一瞬间，萧百婳的世界百花盛开，五彩缤纷的花瓣随风飘零于空中，在日光之下绚烂不已，这一片天地仅有她与他，耳畔也只剩下褚瑜吐出的饱含情意的一字一句。

    先前面颊是被冻红的，如今虽同样红通通一片，却是发烫的。她难为情地垂下眼帘，好半天，才像是被心动驱使一般，主动昂首吻了吻褚瑜柔软的唇。

    末了，她微勾起唇，“你这是一个举动，讨了多数人的欢心。”不只有她一个人。

    临城为齐周国最北的领土，其紧邻边疆，看似危险，但多亏齐周将士忠心耿耿，不畏伤，不惧死，这才让临城百姓过得安稳，若是未有突如其来的寒灾，此时这里应该到处皆能瞧见百姓烤着牛羊大啖一场。

    可惜，世事难料，此地一夕之间竟化作人间炼狱。

    这儿是真的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地上早已被相当厚重的一层银装给覆盖住。从马车行驶困难来看，便知这里如今是寸步难行，踩地恐怕半只腿胳膊都得陷进去。

    天色灰暗不透光，连带着整个临城的氛围都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千辛万苦，终是抵达了县令府。

    下车之前，萧百婳将身上最外层的那一件披风还给褚瑜，“你穿上吧。”

    褚瑜看了眼她身上的衣着，又瞧向她有些苍白的小脸，眉头紧锁，不赞同地拒绝道“我不怕冷，这临城不比先前经过的地方，你身子受不得寒，得多穿点，我才能安心。”

    萧百婳其实穿得不算少，除了棉袄外，外面也同样罩了一件绒毛披风。她坚持地摇摇头，随后亲手替他打结披风的带子，“你都知道这里冷，怎能不多穿点。”

    顿了顿，仰头看他担忧的神情，“何况你倒下了，我可不见得有法子将你背起来。”

    褚瑜意会她的言下之意，哑然失笑，情不自禁地亲了口她的额头。

    随后便领着人进县令府。

    萧府两姐妹与郭宝林的行踪皆是秘密，除了同行的人，便无人知晓。在褚瑜忙于与地方县令谈论正事的同时，三人也没闲着，一同上街查看情况，如此也好做之后的打算。

    郭宝林与萧乐瑶率先往前走，等隔了一段距离，萧百婳才小声唤道“褚七公子”

    “萧姑娘。”不见人影，但虚空中确实有了熟悉的回应，还是老样子的毫无波澜。

    萧百婳松了口气，笑道“无事，我就是确认一下你在不在罢了。”

    “主子相当重视萧姑娘的安全。”言下之意，在是一定在的。

    放心之余，萧百婳甜蜜地抿唇一笑。

    然后赶忙跟上前面两人的脚步。

    不管在哪个朝代，人们总是不敌天灾。

    天灾难料，就像此时，本该安然过冬，谁曾想到一场暴雪竟能压垮屋檐，雪不止，地滑，也不好爬上去修缮；秋时采集的木柴早已用尽，他们只得靠着多穿几件衣物勉强御寒。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三人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怎么冷了。

    她们从未出过京城，又生为贵女，娇生惯养，冬日有下人好生侍候，暖炉烧不尽，曾几何时见过这般满目凄凉的景象。偶能撞见老妪步态蹒跚地走动，偶有几人向着邻居求助，更甚有人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也不知走了多久。

    种种惨状刺得眼睛生疼。

    若他人苦难能化为一把利刃，她们三人的眼睛恐怕早已鲜血淋漓。

    萧百婳跟郭宝林淡定许多，前者是因在穿越前早已见过不少更恐怖的灾难，后者则是天性沉稳；但这是萧乐瑶的头一回，她悲痛不已，眼眶不自觉地泛起红。

    她四处张望，猝然见到一人躺在地上。

    基于好奇以及担忧，她二话不说迈开腿，向那人跑去。

    然而才刚踏出几步，手就被人拉住了。

    还未来得及发出疑惑的声音，视线就被一只手给罩住，那人身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她清晰感觉到，抱住自己的人也在颤抖，虽然轻微，但终究难以克制。

    郭宝林与萧百婳对视一眼，吞咽了下唾液，便缓慢挪步。

    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

    片刻后，她站起身。

    扭过头，朝着萧百婳一脸遗憾地摇摇头。

    纵使早已预想到，但真正得知的时候，心中还是难抑悲凉。

    那人不知何时就断了气息，眼皮之下乌黑厚重，与青白的脸成了强烈对比。他是蜷缩着身子的，可见生前该是多么难受，企盼能得到苍天的一丝温暖，现实却如此无情。

    最终还是让他成了冰冷的一份子。

    郭宝林想了想，还是让人寻了草席过来。

    虽不知那人是否有家人，但还是象征性地为他哀悼了一下，随后裹了起来。同样单薄，同样御不了寒，但也望那人在天之灵，能不再受冰寒侵扰。

    因见到了尸体，三人不忍再看下去。

    很快，就回去安排好的官府歇息地。

    褚瑜深夜才得以回到房里歇下，他恍然想起今日几个小姑娘似乎上街了，也不知有没有收获。走出房门，看到萧百婳的屋里还亮着灯，便走过去敲了敲门。

    闻声，萧百婳便知是谁，“你直接进来就好。”

    褚瑜刚打开门，便是看见往日总挂着笑靥的小姑娘一脸难过地坐在床沿。

    他微顿，旋即便反应过来。

    匆忙地关上门，大步朝着人走了过去。搁往常，他还会试探一下小姑娘的意愿，此时却是顾不得了，他问都不问就把人紧搂，小姑娘的脸恰好埋进了他叫人安心的胸膛。

    片刻后，那处沾了一点湿意。

    “婳婳可是瞧见了不好的事情”他明知故问，就是想开个话头。

    萧百婳并未哭得惨，就是忍不住落了几滴晶莹，她抽了抽鼻子，哽咽道“我三人意外发现一人冻死在街上，无论是在我家乡，亦或是京城，我从未亲眼见到这样的残酷。”

    她的生活环境相当平和。

    人再怎么困难，都不至于会无食可吃，更不至于无处可去，可临城的人却是截然相反，他们因灾难无法上山打猎、下地栽种，食物肉眼可见地骤减，他们唯一的住处毁了，让他们连最简单的暖和都得不到。

    从他人那处耳闻，从电视新闻瞧见。

    永远都不及亲眼所见。

    那股震撼。

    经由他人传递不到心中，可当是透过自己的眼眸，却是直击心房最感性的那块。

    她以为自己可以淡然面对这一切。

    到头来，还是高估了自己。

    怀中抱着一个心绪轻易为陌生人起了波动的人，褚瑜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在他的世界里，残酷无所不在。皇宫目前看似平静，实则背地里暗卫们已解决了不少回杀机，鲜血、生命、杀戮注定充斥在他的人生中。

    然而他还是止不住跟着小姑娘感到悲伤。

    或许那几滴泪，才是能让他疼痛的利器。

    一滴，便足以绞杀他的心脏。

    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启唇。

    “婳婳，这就是为何我不想你来。”

    萧百婳抬头看他。

    褚瑜声音非常镇定，与她此刻的情绪可谓云泥之别，“灾害带来的从不会是欢乐和幸福，只会是死伤和悲恸，而且你会发现，我也许不如你所想的那样单纯，我无法像你一样看到人死就哀戚。”

    萧百婳抿了抿唇，不吭一声。

    褚瑜的吐字此时分明得可怕，“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这一面。”

    “怕我对你有了隔阂”萧百婳直白问道。

    褚瑜也不隐瞒，坦然地“嗯”了一声，“是，婳婳可会觉得这样的我是个小人”

    这个问题

    萧百婳难以回答，小人倒也不至于，就是比她所知的来得无情了点。

    可她其实一直以来多少也心知肚明一些事情，褚瑜身为宫中之人，还是九五之尊，怎可能只有单纯，或多或少是还存着些许坚守的天真，但骨子里是不可能毫无心机。

    她并不失望，因她清楚，皇帝若无心计，绝无可能在他人锋芒之下存活。

    隔了半晌。

    她才轻声回道“我是感到有些意外。”

    褚瑜呼吸一窒，倏忽觉得提不上气。

    随后又艰难地听她继续说完，“但你是皇帝，本就不该只是我心中的少年郎，你是比我无情，但那是因为你看得比我多了不少，早已麻木。褚瑜，我知你本性善良，况且我爱的，从始至终，都不只是你在我面前的天真单纯，而是那个懂得替人着想的你。”

    她萧百婳爱的从来就不是他的一个特点，而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他。

    孩子气的他，她爱；深沉的他，她也爱。

    “但婳婳，你怎能确定我是真心替人着想帝王多无情，诸多皆是虚情假意。”

    “我当然能确定。”

    “嗯”他心头微震。

    萧百婳抬手轻抚了他的面庞，那里有些冰凉，尔后纤细的手指上移，揩去他眼角雾气凝聚而成的一点泪珠。她噙着笑意的眸底深邃如浩瀚大海，仿佛能包容一切。

    “你看，你不也为了我而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建议别在外面哭，不然就不是流泪，而是流冰了。

    提问这样眼睛会受伤吗

    靓仔疑惑j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