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4章 第 224 章

作品:《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驸马如手足,  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二百二十四章

    开宴之前,穆明珠先见了荆州都督邓玦与雍州刺史虞岱。

    她与两人也许久未见了,虽然一直有奏章密信往来,  到底不如面对面交谈。

    “虞先生来得正巧。”穆明珠笑道“一会儿宴席散了,正好叫恩科学子都见一见你,  跟你学习。”

    虞岱仍是一贯地要强,并不用宫人搀扶,  自己拄着拐杖艰难地在皇帝下首坐下来,  感叹道“臣与邓都督从北城门进来,恰逢天子门生游街夸耀,  看得臣恨不能晚生二十载。”

    穆明珠安慰道“一条路要走出来,  总要先有开路人。虞先生若是晚生二十载,今日未必能有他们游街夸耀。”她开恩科、行新政,  种种举措之所以能得以施行,固然因为她手中的兵权,  但也因为在此之前,  从太祖开始,  无数前人的尝试铺垫。

    邓玦笑道“臣一路看过来,  只有一个想法未知臣如今参加考试,做天子门生是否还来得及”

    他向来圆融善谈,  一句话说得穆明珠与虞岱都笑了。

    穆明珠便转入正题,  对虞岱道“永平新政的内容,都已经下发到各州,  也由僧人传达给万千百姓。”

    简单来说,她要做的乃是把人头税改成按照田地收税,同时田地按照每户拥有的多寡,分不同的等级来征税。

    “先生在雍州,  切实推行时有何感受”

    僧人传达新政,遍布十四州,但是新政真正推行,这大半年来却只在扬州与雍州作为尝试。

    “陛下新政,惠及万民。”虞岱苍声道“臣当初在流放之地,曾见农户之家,生育子女后,不待其啼哭,便溺死于便桶之中。究其原因,不过养不起三字。可是这养不起却又大有讲头,产妇体虚还要做活,不能抚养婴孩者,有之;家中年幼子女已多,不能糊口者,亦有之。但这两者终究还是少的,最多的便是交不起人头税。贫者无立锥之地,却与田产连阡陌的富人拿一样的人丁赋税,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然而赋税一向如此,此前无人敢有此等气魄动世家,至陛下登基,行此新政,利于万民。”他慢慢说到实际推行中遇到的情况,“雍州乃是陛下当初亲手划治而出的一州,与旁的州不同,当地的世家大族本就被剪过一次羽翼,这次纵然心有不忿,但有当初雍州实土化的前例在,倒是并不敢轻举妄动。官吏到下面去确认田地数目,虽然也有阻拦瞒报、贪污受贿的情况出现,但总体是可以控制的。杀一儆百,旁的便也都老实了。如今雍州的田地账目,虽然不敢说百分之百真实,但瞒报遮掩的十不足一。”

    穆明珠听着缓缓点头。

    这是记录调查全凭人力纸笔的古代,不像后世有互联网、有卫星,再好的政策,在实际操作的时候,总是会有人为的空间被钻漏洞。

    一州之中,能调查清楚其中十分之九的田地归属,已经算是非常难得的数据了。

    这还是因为雍州早在她手里就被整治过一轮了,若是在旁的州,根本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比例。

    “新政所到之处,贫者欢欣,小富之家亦接受,便是那中等田地的人家,也并无怨言。”虞岱皱起眉头,说起新政最大的障碍,“然而那些大世家,却如海底暗礁,不知何时就会坏了陛下的大计。雍州族中田地在五千倾以上的人家,共有七大姓。按照新政的规定,他们超出五千倾数量的田地,需要缴纳田中产出的六成给朝廷。”

    就算是这些大世家租了田地出去,也不会要租户这样高的比例。新政这样的规定,简直是要这些大世家在五千倾之上的田地,一年下来不只白种,甚至还要倒贴给朝廷出产。

    “怎么他们宁愿荒着地不种”穆明珠不紧不慢调侃道。

    这一则她早已想到了,若是空着不种,这些大世家也要缴纳空置土地的赋税。

    “政令周密,他们若是空置不种地,亏得愈多。”虞岱仍是眉头紧皱,他在雍州更能清晰摸到地方上的情绪,“这些大世家如今哑忍,不过是因为新政只在雍州、扬州试行,反对陛下的声音还不够强大。而雍州又有陛下余威在,这些大世家今年才没有闹出事儿来。但这终究是不能持续的,没有更好的破局之法,这些大世家必然会走向联合。而一旦他们联合”

    那就会走向内部战争。

    邓玦在旁轻声道“雍州这七大姓联合在一处,也能出十万力夫,万余精兵。”

    如果这是承平岁月,朝廷还可以集中兵力,与大世家真刀真枪比拼一番,但在外有梁国虎视眈眈,起内乱永远是下下策。

    穆明珠倒是并没有愁容,转而问道“雍州地价,如今几何”

    新政一出,拥有大量土地的持有成本飙升,许多坐拥巨量田地的人家为了规避税赋,大量抛售田地,一时之间贫寒百姓也能置地成家了。

    虞岱一一照实答来。

    穆明珠点头,道“大世家联合反对的情况,朕也想过。朕不会一味把他们逼到绝路”她微微一笑,“朕还给他们留了一条生路只是要请虞先生参详。”

    虞岱凝眸望来,他对这位年轻陛下的新思路总是充满了信心。

    穆明珠道“这些坐拥万顷田产的巨富之家,如今五千倾以上的田地,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了负累,非但不能给他们带来收益,每年还要倒填一部分赋税给朝廷。他们心中不平,眼下就算是抛售,也没有人能在短时间内吃得下。长此以往,他们必然是要生乱的。所以朕这里有一条新路给他们,那就是与朝廷合作。他们把超出五千倾的田地,上交给朝廷,朝廷分租给底下的贫寒百姓,每年所得产出,在赋税之外,再分给这些世家一成,算是给他们的收益。”

    虞岱与邓玦都听得愣住。

    皇帝的道理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些超量的田地,在新政条例之下,对于这些大族不再是稳赚不赔的田地,而是每年都需要他们填补亏空的吞金兽。原本这么下去,这些大族定会一步步联合起来,反了朝廷。但是现在皇帝给出合作之法,虽然是大刀割肉之后,又给了对方一点微薄小利,但比起要么挨宰、要么死斗这两条路来,总是相对安稳的一条新路。大世家仍是能稳定获益的,只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贪婪无度,不管百姓死活,而是要吐出绝大部分的利益,给朝廷、给百姓,他们因原本拥有的巨量土地所获得的收益,只剩了一成。

    可是这一成,就是他们的安稳生路,就能瓦解他们鱼死网破的决心。

    正所谓温水煮青蛙,待到十年二十年之后,这一条生路是会变窄还是变宽,就要看朝廷与世家的博弈,是谁占了上风。

    皇帝给出这一条新路,实乃绝妙一笔。

    大量田地归于朝廷管理之后,又可以分租给尚且无力买地的贫苦百姓,又或是按照国家需求,用于屯田养兵、迁徙蛮族。

    虞岱陷入遐想之中,直到皇帝轻唤,才回过神来,低叹道“陛下这一招如羚羊挂角,妙之极矣。”

    穆明珠微微一笑,道“朕不过是给一则构想,具体实施还要靠你们。”

    好的政令也需要有能力的人去执行,否则只是一纸空谈罢了。

    与大世家谈,谈到能在什么程度上防止暴乱、达成目的,就要看当地官员的能力了。

    虞岱身体不便,远途而来,又一场深谈,已是面色苍白,有些支撑不住。

    穆明珠很快便察觉了,笑道“虞先生先下去歇息,待宴会过后,还要再见众学生呢。”

    一时虞岱退下,邓玦便自己主动挪上前来,坐于穆明珠下首,垂眸笑道“陛下如今英姿更胜往昔,竟叫臣不敢多看。”

    穆明珠起身笑道“这些屁话跟朕就省省吧。”她了解邓玦,他不过是伪装久了,已经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社交时的利器,却未必是他心中所想。

    邓玦碰了个钉子,眸中有一瞬错愕,不过很快化为苦笑,跟着站起身来,摸了摸鼻子,摇头道“陛下总让臣感觉自己口拙舌笨。”他说这话的时候,声调已经沉下来,与之前那种稍显高亢热情的社交语气很不同。

    穆明珠走到侧间,在小榻上坐下来,自己随意点了一支茉莉香,提神解乏,看向跟进来的邓玦,问道“情况如何”

    这问的范围可就太大了。

    好在邓玦是聪明人,跟聪明人谈话总是省事许多。

    邓玦一一道来,“梁国一切如常,梁国皇帝不曾起疑。荆州看起来还平稳,倒是豫州陈郡怕是要出事。”

    “谢氏郡望”穆明珠嗅了一口茉莉香,并不是很诧异,道“谢钧按捺不住了”

    邓玦只说他了解的情况,道“这两个月来,西府兵与陈郡来往密切。”

    穆明珠眯了眯眼睛,道“谢钧等了这么久,不在乎多等几个月。他大约是要等新政推行到豫州的时候,再对朕发难。”

    邓玦道“谢氏在陈郡能量不小。”

    岂止是不小,此时的陈郡乃是梁国人占据了北方之后,于豫州侨立的。侨立之处,郡中百分之八十的人要么姓谢,要么是谢氏家仆。可以说谢氏在陈郡,跟皇帝无异,甚至比皇帝的名望还要高些。如果谢钧以陈郡为支点,借着新政推行、大世家对朝廷不满的关键节点,发起叛乱,后果可大可小。如果不能及时掐灭,也许能发展成席卷大周全境的大风暴。

    穆明珠陷入了沉思。

    邓玦轻声道“谢钧自受伤之后,对身边扈从愈发谨慎,等闲人根本靠近不了他所在的院落。”言下之意乃是连他都无法派人去探查谢钧的情况。

    “朕知道了。”穆明珠回过神来,看向邓玦,问道“你三年荆州都督已满,接下来想去什么职位”

    一州都督,三年期满,有的会继续在当地为都督,也有的会调到中枢做重臣,也有的会往边防上做将领。

    邓玦在荆州三年,又有与梁国的关系在,还要牵制西府兵,满心以为皇帝会让他继续回荆州做都督,此时被问,微微一愣,笑道“臣听凭陛下吩咐。”

    穆明珠嘴角露出一丝危险的笑意,倾身上前,盯着邓玦,压低了声音道“朕有一个好主意。”

    “梁国南下最大的困难,就在于无法渡过长江,他们水战不行、也无船只。你现在作为梁国皇帝的心腹,当然应该急人所急,主动提议,愿意为梁国来打通我大周的水路。朕要你写密信给梁国皇帝,请他派人在我大周朝中运作,给你谋一个水军的关键职位。”

    邓玦仔细听着,凤眼忍不住微微睁大,惊诧又佩服,同时庆幸自己没有选择站在新君的对立面。

    如此一来,穆明珠不但把他埋到了最关键的位置,而且还钓出了大周朝中隐藏的梁国奸细如果还有这样的奸细存在。

    水军中关键的位置,不只是梁国觊觎,作为大周皇帝的穆明珠也急需自己人。

    因为大周水军,大半精锐都属于西府兵,听命于世家。

    穆明珠给出这样的提议,对他亦是十足信任、十足看重,胜过任何言语的夸赞。

    邓玦方才说不敢看新君,此时却忍不住抬眸,凝视一瞬,又依礼垂了眼睛,低而缓慢道“去岁梁国撤兵之前,臣奉梁国皇帝之命,制造混乱,攻击西府兵。因事发突然,未能先行请示陛下”

    “所以你现下要请罪了”穆明珠似笑非笑,揶揄道“朕没见过请罪的人,屁股还像你坐得这么稳的。”

    邓玦一噎,待要起身请罪,又仿佛印证了她的话,一时坐着也不是、起身也不是,只能叹气苦笑,道“臣不管于何人面前,从未像在陛下面前一样笨嘴拙舌。”

    “笨嘴拙舌又如何”穆明珠看着他道“若笨嘴拙舌才是你,朕难道便不用你了”

    生来伶俐、能言善辩的人终归是少数,绝大多数能说会道的人,都是后天练出来的,不过是为了更好地在这个社会上生存、拼搏。

    像邓玦这样闲暇时只爱独钓寒江雪的人,恐怕并不见得多么热衷于言谈。

    他也不过是练出来的。

    邓玦愣住。

    他提起当初攻击西府兵之事,其实也是担心此事给新君留下心结,成为猜忌的开端。事情发生之后,穆明珠丝毫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反而表现出十足的信任,还发旨斥责了西府兵,说他们擅自异动、不臣于朝廷如此,连在梁国皇帝那里,也帮邓玦遮掩过去了。

    现下穆明珠这一问,显然是在说她全不在意,不在意他当时“先斩后奏”,也不在意他是否能言善辩。

    她用他,只是因为他这个人。

    穆明珠熟知邓玦性情。

    他是狐狸一样狡诈多疑的人,看旁人自然也觉得对方七窍玲珑心。

    穆明珠深深望着邓玦,低声道“你是从朕还在襄阳行宫时,便与朕站在一起的人。若疑朕信你的心,才要叫朕寒心了。”

    邓玦凤眼微张,眸光凝住,原本稍显锐利的内眼角,此时竟有几分清冽单纯之感。

    “君不疑臣,不过寻常,”穆明珠恳切道“臣不自疑,才是朕的福气。”

    好一个两不疑。

    邓玦口唇微动,想说什么,此时心情却难于言表。

    樱红在门边一闪,轻声道“陛下,开宴时辰到了。”

    穆明珠站起身来,示意邓玦跟随,缓和了面色,笑道“走吧,一同去看看朕的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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