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第 192 章

作品:《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驸马如手足,  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一百九十二章

    窗外雨一直下,思政殿侧间内,气氛有些冷凝。

    右相萧负雪躬身立在皇帝穆桢面前,  身上紫色的官袍不知何时被雨水打湿,在他身上呈现一种沉郁的色调。他的脸色苍白,  清雅的眉间难掩愁容,仿佛并非身在燃着檀香的温暖室内,  而是已经在冰天雪地冻了大半夜。他终于缓缓俯首,  沉声道“臣,谨遵圣命。”

    于小榻上背窗而坐的皇帝,  见右相俯首,  不动声色松了口气,捡起案上的新政总纲文书,  递过去道“你做事一向细致认真。新政有你主事,朕可以放一大半心了。”

    萧负雪双手接过文书,  他接下这差事,  总好过皇帝起用杨太尉一系的子弟。

    他保持着俯首的姿势,  许久未动。

    皇帝也没有出声催促。

    “秦王”萧负雪艰涩开口,  他接到消息赶来的时候,穆明珠已被送走。

    此去摩揭陀国,  万里迢迢,  何等艰难危险

    谁能想到陛下会要公主领头带队而去

    皇帝穆桢似乎就是在等他主动开口,此时不等他把话说完,  便沉声打断,道“朕知道你与公主师生八载,情谊深厚。然而国有大事,岂可囿于私情”

    她这里的“私情”其实是私人情谊的简短说法。

    萧负雪听在耳中,  却觉心头一跳,脸上火辣辣的。

    “是。”他知自己无法说服皇帝,只能低声应下来,望着案几上燃着檀香的玉雕佛像香炉,一瞬出神,如果说还有谁能劝陛下更改心意,大概唯有济慈寺那一位了。

    萧负雪恭敬退下,冒雨而出。

    思政殿侧间,皇帝穆桢终于结束了一整日繁忙的政务,送走了公主,又安排了新政,一日之内解决了两件大事,本该感到满足。

    可是她坐在窗下,听着那无止歇的雨声,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地心慌。

    她按住心口,从案上瓷瓶中摸出两粒自己命医官配制的逍遥丸含在口中,随着丸药清苦的气息往舌根蔓延,她渐渐感到那阵心慌过去了。

    这叫她想起今日被送走的公主来。

    那孩子在的时候,总是劝她留意身体,时时请医官看过,像是有什么不敢言说的担忧,劝着她却又拿捏着分寸,怕被疑心。

    她一生育有四个孩子,其实没有一个儿子似明珠这般体贴关切于她。

    她想起明珠举荐给她的医官,仿佛是姓薛。那薛医官人也机灵,给她诊脉过后并不开药,只请她闲暇时哼唱小曲、疏肝解郁。

    皇帝穆桢想到这里,紧闭的口中,舌头徒劳动了一动,心里沉甸甸的,却怎么都不是唱歌的心情。

    她终于走下小榻。

    一旁的侍女迎上来,如常要服侍她穿衣,只当她忙完公务、要回寝殿。

    皇帝穆桢摆手止住,望了一眼窗外的风雨,沉默一瞬,终是沉声道“取油衣来。朕要往济慈寺去。”

    哪怕是皇帝出行,已下钥的宫门处,守门的宿卫还是要验明正身后,才开门放行。

    因今日佛诞,城门倒是比平时晚两个时辰关闭,好让城外来的百姓能在拜佛之后、当日从容离开。

    皇帝穆桢冒雨登山,至于寺门外,看侍女提着灯笼、扈从上前敲门。

    济慈寺中的僧人大约没想到风雨夜,这个时辰皇帝会来。

    里面应门的僧人一面匆匆赶来,一面连声道“大人可是来拿雨具的”打开门一看,见灯笼亮成一片、身披油衣的皇帝站在雨夜里,盯着他道“大人今夜还有哪位大人来过”

    那僧人不敢欺瞒,道“方才右相大人来过,往怀空大师院中走了一趟。右相大人离开时匆忙,遗落了雨具,贫僧还以为”

    他以为是雨势太大,右相大人折返来取雨具了。

    皇帝穆桢一言未发,雨水顺着油衣的帽檐落下来,她的神色在雨夜中隐隐有股寒气。

    她一步跨入寺内,径直往怀空所在的禅院而去。

    禅院内,雨水冲刷着花已谢尽的梅树,也冲刷着彩漆斑驳的禅房。

    皇帝穆桢立在屋檐下,避着雨道“你莫不是要朕淋着雨同你说话”

    禅房内,怀空悲悯的声音响起,“贫僧大限将至,便在七日之内,已锁封门窗,不见外客,不饮不食。望陛下成全。”

    皇帝穆桢微微一愣,低头望着房门上的锁,不知在想什么。

    她没有再要求入内说话,只是问道“萧负雪方才来过,同你说了什么”

    “陛下要施新政,他心中不安。”

    “出家人不打诳语。”皇帝穆桢仔细听着房内动静。

    怀空和缓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皇帝穆桢挪开心思,望着屋檐外的夜雨,似是感到有些疲累,头靠在门板上,低声道“朕今日封了公主为秦王,”她顿了顿,又道“要她领众僧侣,往摩揭陀国取得真经再归来。”

    禅房内没有声息。

    皇帝穆桢又道“他们会沿长江一路西行,自西河阳郡出大周,南下骠国。骠国这些年虽然不再纳贡朝贺,但与大周还算和睦。自骠国而西,经数个小国至于天竺,再由天竺北上西行,过善见城,最终抵达摩揭陀国。”她细数着早在取经队伍出发前就制定好的路线,声音在风雨中听起来不是很清晰。

    皇帝穆桢又道“路上许多艰难险阻,给那孩子磨磨性子也好。”她不知是真的相信,还是只为了心里过去,又道“她极聪明又有手腕,随行三千僧侣、千百士卒,总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禅房内仍是没有声息,不知怀空大师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待到她取了真经归来”皇帝穆桢声音渐渐低下去,没有把后面的计划说出口来。

    她倚靠在门板上,望着屋檐之外磅礴的雨,国事家事萦绕于胸,最终道“此事,佛祖会怎么说”

    也不知是问佛祖会怎么处理大周的政局,还是问佛祖会怎么看待她的处理手段。

    怀空再度和缓道“佛曰,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皇帝穆桢听完轻叹道“诸心非心,是名为心。”

    佛经里的道理,她都很明白。

    只是人在俗世中,难免有不能安心之时。

    皇帝穆桢没有再同怀空论佛,快步出了禅院,忽然脚步一顿,对守在外面的扈从道“给朕拆了他的门窗”

    扈从应诺。

    她是人间帝王,纵然是阎王也要避让,说什么七日当死,嘿,真是胡说

    而建业城外,取真经的数千人长队,却还在风雨交加的路上停滞。

    秦王穆明珠以一件上衣外袍金蝉脱壳,秦氏兄弟率两百宿卫将方圆五里之内的庄稼地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风雨又急,连足印都无法追索。

    疲惫、湿冷、惶急、恐惧,内外交加之下,秦氏兄弟与两百宿卫都有些撑不住了。

    他们将不得不回建业复命,上奏陛下他们在上路第一日,便彻底办砸了差事,叫秦王给跑了

    秦氏兄弟决定分头行动。

    哥哥安排道“我领一队人回建业复命,你去安置后面的三千僧侣与千名士卒。”

    弟弟道“还是我去复命”

    他们都清楚,这趟复命很可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照我说的去做。”哥哥断然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弟弟只得听从,另带了一队人,往后面等在风雨中的僧侣队伍而去。

    僧侣队伍最前端,是乘坐在马车里的虚云师父。

    他来到马车旁,疲惫道“对不住,要您等在雨中久候。末将会交待车夫路线,载着您往前方十里处的驿舍安歇。”顿了顿,无奈道“因秦王失踪,末将等要留在原地搜索,怕是无法沿途保护。”言下之意,如果虚云自己决定在原地等候,对双方都好。

    忽然一把清脆含笑的嗓音从马车内响起,“秦王失踪了我怎得不知”竟是少女音色,听来有几分耳熟。

    那秦氏弟弟不知为何高僧的马车里会冒出女子来,一时愕然,却见一只纤手撩开车窗帘布,从里面露出一张明丽的笑脸来。

    她半臂倚靠在窗棂上,笑吟吟道“谁失踪了来着”

    秦氏弟弟瞠目结舌,活像是见了鬼,指着突然从马车里冒出来的秦王,“你你”

    “我本王怎么了”穆明珠上身胡乱披了一件僧袍,笑道“这一会儿功夫,便不认识本王了吗”

    秦氏弟弟说不出话来,瞥见一旁哥哥领队要回建业复命,忙上前扯了他哥哥下马前来,指着马车内的穆明珠,上气不接下气道“人、人在这里面”

    两人一齐抬头看向马车内。

    穆明珠原本笑盈盈的,此时却把笑脸一抹,面露薄怒,眉梢挑起,冷声道“叫你们虐待本王本王自落地起没受过这等委屈几时本王更衣还要看扈从眼色了你们叫本王不高兴,本王便能闹得你们鸡犬不宁不信咱们这一路走着瞧”

    秦氏兄弟一时都听愣住了。他们只当是秦王跑了,谁都没想到她会往僧侣中来,更没想到她会上了高僧的马车。况且众僧侣列队清晰,皆着灰衣,一眼望去,没有不同之人。因此他们把路边的庄稼地翻了个遍,却始终未曾往僧侣队伍中来寻,哪怕是僧侣队伍之末载货或备用的马车,也都清查过了。

    哥哥虽然满腔愤怒,但到底人没跑就好,比起回建业复命请罪,旁的都是小事。

    他虽然铁青着脸,却还是低头道“末将等只习武艺,原不曾近身侍奉贵人,有不周到之处,还望殿下海涵。”又道“到了前面镇上,末将会为殿下买两名懂事的婢女来,届时殿下起居都由婢女负责。末将等只负责殿下安危。”

    穆明珠歪头看了他半响,道“秦校尉怎么称呼”

    “末将单名一个烈字。”

    穆明珠又看向弟弟。

    “啊末将单名一个燕字。”

    穆明珠好似是脾气发完之后雨过天晴了,冲秦燕微微一笑,道“本王更喜欢你的名。”她翩然出了马车,披着僧袍摇摇晃晃往前面的马车而去。

    哥哥秦烈担心她又玩什么花招,寸步不离跟上去。

    秦燕慢了一步,听到马车内有轻微的声音,探头一看,却见被剥得只剩中衣的高僧虚云、双手双足被缚,正蜷缩在车厢里。

    秦燕大惊,忙入内给他解开却见那捆住他手足的乃是秦王殿下的衣带。

    “这、这这秦王殿下实在胡闹。”时人崇信佛教,秦燕也不例外,对享誉全国的高僧虚云还是很尊敬的,想解了自己的外袍给他披上,一摸才想起全湿透了。

    虚云一得解脱,顾不得手足酸麻,先往车凳底下的抽屉中捧出来一件僧袍这却是珍藏着的那件金色袈裟。

    他穿了袈裟,盘膝而坐,这才低声道“多谢。”

    秦燕递了自己的水囊过去,见他唇上起皮、手腕上有红色的勒痕,怕是给秦王殿下捆住许久了。

    虚云轻轻摇头,并没有接过水囊,闭目合十,竟已是入定之态。

    秦燕不敢打扰,便下车而出,往前面寻秦王殿下与哥哥。

    队伍终于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再度挪动起来。

    秦烈与秦燕受了这次戏弄之后,也谨守分寸,不再入秦王马车,只在马车两边骑马守着。

    忽然队伍后面有宿卫快马上前来,至于秦烈身边,低声禀告道“校尉,虚云大师说有一册要紧的佛经遗落在济慈寺,派了一名僧人回去取,调拨了一辆马车和一个车夫。”

    秦烈已经听弟弟说过虚云高僧的遭遇,听说是取佛经,便没有很在意只要秦王没有跑,便一切好说。

    况且秦王领众僧人出行取真经的消息,在今日午时便已公布朝中,此时建业城中应是尽人皆知了,再没什么好通风报信的。

    秦烈略一点头,表示知道了,便要那宿卫再回僧人队尾去。

    马车窗帘忽然又被扯开。

    少女美丽含笑的面容出现在窗边。

    “本王自己坐着无聊,你上来陪本王说话吧。”穆明珠遥遥一指秦燕。

    秦燕微微一愣,抬头看向对面的哥哥。

    “怎么本王还不配跟你说话了”穆明珠嗓门并没有提高,但语气已经极为不悦。

    距离前方的驿舍还有不足三里路,秦烈不愿横生枝节,便冲弟弟点了点头。

    秦燕下马上车,在密闭的空间内单独面对秦王殿下,有几分局促,低着头道“殿下想说什么”

    穆明珠没有回答,只上下打量着他,兄弟二人中,这弟弟显然是更好拿捏的那个。

    她方才有逃跑的机会,却没有走,是因为她想要不为人察觉地离开。

    她逃走了,母皇却不知她逃走了。

    这才会是她的先机。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晚安,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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