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溘逝

作品:《偏执太子的金丝雀飞了

    赵槃说话时, 语气依旧轻淡舒缓,仿佛只是跟她闲聊。

    他总是这样惹人生厌,即便到了这般境地,依旧波澜不惊地像能掌控一切似的。

    阿弗却泣不成声。她知道她拒绝不了。

    赵槃的这场恶疾也太突然了些, 她从没想过他有朝一日会走, 更别提走得还如此突然。

    若是赵槃还身强力壮, 强势地逼迫她挽留她, 她一定会坚定自己的想法,站出来顽强地跟他作对。

    可偏生他柔弱如水, 半丝攻击力也无, 就这样平淡地跟她说些诀别的话,比什么强势的手段都更叫人招架不住。

    赵槃温柔的爱抚跟天边恬淡的云似的, 指缝儿间仍然带着股莫名的寒气, 那种气息跟之前在别院时她无数次被他惊醒的夜晚一样, 叫人害怕。

    她好怕这手指会一直凉下去,彻底凉下去

    翌日一早, 八王赵琛出现在皇城门口。

    赵琛是自己来的, 没带一兵一卒, 算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投降。

    赵琛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不想造反作乱,永世担负一个乱臣贼子的骂名。

    他自然也渴望着皇位, 但他想正大光明地获得这个位置。

    从父王选择太子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输了。

    赵琛认赌服输。

    即便做一个臣子屈居人下, 他相信以他的能力照样能做出一番宏图伟业来。

    所以赵琛跟皇后两人意见不和,赵琛独自一人取道皇宫。

    赵槃晓得了这些事情,更加印证之前自己的判断没错。

    他这个弟弟,并不是一个喜欢暗箭伤人的宵小之辈, 可以寄予厚望。

    这一日又下了雪,阿弗站在太昭殿门口等着,一直等到赵槃处理完所有的政事。

    见他终于出来,她拿着一捧梅花奔了过去。

    赵槃一抹诧然,随即长卷的睫毛微微颤颤,沾了些亮晶晶的雪花。

    “给我的”

    阿弗点点头,“我一早去梅园帮你摘的。”

    淡雅的梅香略略冲淡了他身上苦涩的药气,白茫茫的雪色中,他眉间的憔悴却被无限放大,叫人不禁唏嘘。

    “谢谢阿弗。”赵槃深深吮吸了一口梅香,“比那些太医开的苦药要好闻许多。”

    阿弗爱怜地抚着他寒凉的脸庞,“子任,我细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你在骗我,我不相信那毒无药可解。你之前许多次骗我,都是用这般的招数,这次我不想上当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装病”

    赵槃神色微恍,倦然露出一丝笑来。

    阿弗揪住他的衣袖,眼中犹泛着寒水,一字一顿地问他,“你回答我,你是不是在骗我”

    他们约定要好好过三天日子的,今天是第一天。

    假如阿弗抱着那么一丝浅薄的希望,假如赵槃真的是在装病,那么他们就不必吝惜这抠抠唆唆的三日了。

    若是他肯,她可以像前生一样再邀请他一次,邀他跟她一起走,天涯海角,哪里都能过他们的逍遥日子。

    她不相信赵槃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会犯蠢,明知仪景殿有毒瘴还硬闯进去。他平日里都是运筹帷幄的,不可能像个莽夫一样送了性命。

    他一定是有什么隐情一定是。

    赵槃扶着石头坐下来,长长地喘了一口粗气。他颊上是那种病态的白,还有泛着死亡气息的黑斑。

    他略略遗憾地说,“阿弗,太医已经尽力了。”

    阿弗听他这么说,最后一丝希望也终于黯淡下去。

    她忍住眼中硕大的泪珠,所有的念头都被悲伤吞噬。她从前那么厌恨赵槃,如今终于快到摆脱他了,她五脏六腑却那么地痛。

    “你跟我说实话,”阿弗仍不甘地说着,略微有点歇斯底里, “子任,你说实话,你就是在骗我是不是为了你的国事,你的皇位,你故意摆下这障眼法来骗人的是不是你想让我心生愧疚,然后留在你身边不走你就是在骗我。”

    赵槃被她摇得发颤,他靠在树上,树枝上的积雪也跟着掉了下来。

    他被她这般动作弄得一阵猛地咳嗽。

    阿弗倏然住手,又是惭愧又是爱怜地抚着他的背。

    赵槃唇角渗着血,却溢出了点笑。他弱弱地止住她的动作,“你能这么说,我也不枉了。”

    阿弗声腔酸涩地哭起来。

    “你这招没用。”

    她抽噎着,“你死了,我不会怎么伤心,我照样会走。你之前叫我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这账我还没跟你算。你怎么样都不影响我的选择,我会带着你的孩子另嫁他人,余生都跟你撇得干干净净,就当没从遇见过你这个人。你怕了么”

    她恶狠狠地威胁他,渴望他能改口,坦白他在骗她。

    可是等了良久,赵槃只戚然道了句,“我怕。阿弗,你说的我真的怕。”

    阿弗又伤心又疲惫,“那你肯说实话了吗”

    赵槃神色静穆,“嗯。我骗你。是骗你的。”

    他这话说得很是深沉,看上去别有意味,乍然听来就好像是真的。

    阿弗一恍惚,以为赵槃要继续说下去,把她期待的真相说出来。

    可他却戛然而止了。

    阿弗才明白,是她疯了。

    铁铮铮的事实摆在她面前,她还幻想着什么。

    即使强迫他说出他在骗她,可他身上那些伤痕,那些中毒的痕迹,都是绝难改变的。

    这一次,再也没有以后了。

    她云游四海时,遇见好吃的东西,可以自己独吞了,不必给他捎回来了。

    赵槃最后陪了她三日。

    那一日天刚晴,冬日温暖的阳光洒在檐角上,滴答滴答地淌着清透的雪水。

    明朗的天空上飞着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泥土中新芽破茧而出,最后一场大雪过后,又一个春天就要来了。

    午后,赵槃半是倚靠在软塌上,手指微微扶着额。阿弗伏在他的膝上,两人一挺一卧,像平日那般相互依偎地午睡着。

    赵槃脸色静宁,即便受病痛折磨,也只是自己独自忍着,没有任何失礼癫狂的举动。

    只有阿弗能感觉到,他的体温越来越凉,呼吸越来越弱,就这么渐渐地,渐渐地一切归于平静。

    终于。

    阿弗骤然感觉心里的什么东西陨落了。

    再反应过来时,已是泪流满面。

    燕子在窗边啾啾唧唧地叫,空气中氤氲着隐隐的泥土香。

    她对着他冰冷的唇最后一吻。

    太昭殿一声丧钟响起,新君薨逝。

    这是一个无比悲沉的年,先帝刚走,储君紧随其后。国之大殇,百姓们纷纷吃起了寒食。

    皇后被镇北侯诛灭,其野心被彻底粉碎。论起其劳,还得说八皇子赵琛大义灭亲,把皇后的行踪和计划透露给了镇北侯。

    出人意外的,赵槃临走前,把帝位留给了从前的死对头赵琛,是禅让的。

    兄弟两人明争暗斗了半生,谁都清楚对方的本事。赵琛虽只有十七岁,但也初见其雄韬伟志。况且他懂得大义,知分寸,会是位明君。

    先帝临终前叫赵槃好好守着江山,如今江山有了真正的继承人,也不算是辜负了。

    赵槃只当了一个月的新君,也不曾登基封禅,所以太史令在日后编纂帝王本纪之时,并没有关于赵槃的记载。

    寥寥数语只说他为太子,勤政绩,后溘然薨逝。

    除此之外,史书的边角之处,还记载着一件小事。

    先帝生前重武功、好杀戮,征战四方,临终前曾让后宫四十名无子嫔妃陪殉。太子主持先帝丧事,不忍见生灵白白牺牲,便将那些女子私放了,以假俑代替。

    其仁心慈义,可见蛛丝马迹。

    赵琛登基后,给了阿弗一个风风光光的太妃称号,还把东宫继续赐给阿弗做居所,却被她婉拒了。

    阿弗在太子别院中住了一段时间,等空气中属于赵槃的最后一缕气味散尽,她对京城也再无留恋,带上长歌和采薇,踏上了离途。

    新皇登基,改朝换代,新的气象即将到来。

    她是先太子的遗孀,自然没必要再留在皇城之中。

    以后,将是她一个人的无尽旅途。

    如今她一身的枷锁尽皆卸尽,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她离开了。

    天高,风清,云淡。

    东风微凉,拂在她的面上。

    那些桎梏过她的人,事,都随着冬雪融化殆尽。从此天高地远,无牵无挂。

    赵槃曾说过有他在一天,阿弗都永远不可能从他身边逃离。

    如今她执意要走,他便不在了。

    他是那般地偏执那般地霸道,最终还是恪守了自己当初说的话。阿弗想着,她的一生都被赵槃毁了,再没法走出他的阴影了。

    沈婵宋机夫妇找到了阿弗,沈婵叫阿弗跟自己一起去姑苏。

    她无依无靠,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日子肯定会很艰难。

    这事从前阿弗一直渴望着,但此刻她却犹豫了。

    她不想去姑苏了,也许以后的某一天会漂泊到那里,但不是现在。

    她要先回自己的小木屋去,去看看悬崖边的大槐树。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在树边帮赵槃立个衣冠冢。

    赵槃是太子,即使长眠也要在皇陵贵冢里长眠,他的躯体她碰都碰不到。她能做的,也就是把他曾穿过衣衫埋入泥土中,逢年过节地去祭拜一下他,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沈婵亦落了泪。

    她与阿弗拥抱了一下,“你要好好的。有困难了,就来找我。我永远都在。”

    阿弗缓缓点点头。

    她曾在心中幻想了无数次她真正获得自由时的样子,可如今真得到了,只剩下浓浓的悲哀。

    时至今日,她仍然不相信赵槃死了。

    她衣襟上沾着他的气息,手指上沾着他的气息,就连看不见摸不着的风中,也都是他的气息。

    她的字是他教的,身体是他养好的。

    他虽死犹生。

    过了一个多月,马车辘轳,载着阿弗回到最初的地方。

    许久不来,屋中陈设都覆了一层尘灰,悬崖边上的那棵大槐树倒还好好的。

    近来动乱频发,许多百姓又迁回了这里,原本寥落的村子又零零星星地搬回了几户人家。

    有王大娘,李三叔,还有之前认识的好几个乡亲。

    王大娘有些纳闷,“阿弗,这么多年了,你仍然一个人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也不找个”

    王大娘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阿弗身边的两个孩子。

    阿弗那乌云似的发髻间,戴着一朵白花。

    玄黑的衣衫,缟素的腰带,不着一钗一环,是为她死去的丈夫服丧。

    王大娘顿时明白,叹着气离开了。

    阿弗目送着王大娘离去。

    她闭上小院的门,独自把自己关在屋中。看着屋中的一景一物,触景生情,不由得又失声溅出了些许泪花。

    她仿佛回到了原点。

    那边的小榻,是赵槃之前受伤时候躺过的。屋角的小厨房,赵槃还在那儿做过饭。

    赵槃那回做的是一条鱼,她那时候还帮他拿大汤勺来着。那鱼口味很好,叫人满口生津,到现在她还记得。

    他一个太子,怎么会有那么好的厨艺

    是为她亲自学的

    阿弗神情恍惚地坐着,一时间竟觉得有些甜蜜。

    苦海中的一颗糖莲子罢了。

    她想到这里,拿起笔,趁着记忆还鲜活,把赵槃的样子画了下来。

    印象中赵槃总是背着手,低垂着眼眸,黑瀑般的发丝随风飘动,系着暗色的发带,独自一人在霜雪中茕茕孑立着,显得既孤独又清冷。

    她忍不住眼中汹涌的泪意,把纸揉成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是he叭果然狗子那么狗我也写不来真正的be感谢在20210821 20:56:5220210822 19:5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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