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郁郁弦断无人倾

作品:《空山宴

    女子又掀起眼眸看了承奕一眼。

    她的睫毛密密长长,一眨一阖间,都像挠在他的心头。

    “哦殿下从不夸我,我还以为我在殿下心里没有好看的时候。”

    她声音淡淡,手上不停。

    承奕沉默了片刻,道,“就像现在。你全情专注,眼睛里闪着光的时候。”

    卿如许手上一顿。

    过会儿,她又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他,却没说话,继续处理伤口。

    承奕依然望着她,有些失神。

    “卿如许。”

    “殿下请说。”

    可卿如许等了半天,也没听他再开口,就又看了眼承奕,却见他还睁着眼睛怔怔地看着她,眸光郁郁沉沉。

    “殿下累了,睡会儿吧。醒来就不疼了。”

    她取过针线,烛火上燎罢,准备缝合伤口。

    “卿如许。”

    半晌,他又唤她。

    “我在。”卿如许答。

    可他还是不语。

    过会儿,卿如许将针尖抵在伤处旁,道,“现在会有点儿疼。你放松一些,感到困意的话就安心睡。”

    她抬了抬下巴,阿汝立刻上前帮她按住承奕,免得他吃痛挣扎伤到自己。

    细针瞬间刺进皮肤。

    卿如许尽量让自己动作够快够轻,但毕竟牵动伤口,承奕闷哼出声,浑身绷紧,不住震颤。

    她手上动作飞快,细针在伤处几番出没,便完成了缝合。伤处线条纵横,边缘整齐,若是恢复得当,疤痕应当会很浅。

    承奕咬着牙,忍受过这一轮巨大的疼痛后,才渐渐舒展开眉宇。

    阿汝心疼他家殿下,忙皱着眉头拿起软布帮承奕拭去头上和身上的汗滴,

    承奕睁着眼,只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又出声唤她。

    “卿如许。”

    这回他唤罢她,就又张了张嘴,眼眸中似有隐隐的火光跳跃,他突然道,

    “那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若说重要,我希望你能留在”

    他突然噤了声。

    迷蒙的眸中有一瞬间的清明。

    卿如许抬了抬眸子,颦眉不解,“什么留在什么”

    承奕看着她,半晌没有回答。

    有些东西,一旦打破边界,就再也无法维持过去的常态。

    他无法以此做赌。

    承奕的目光缓缓沉寂下来,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黯然与苦涩。

    “没什么。”

    他慢慢地仰起头,枕在软垫上,感受着眼前的阵阵眩晕。

    “卿如许。”

    他望着床顶层层叠叠交缠错综的纱幔,最后又唤了一声她。可这一声中,却饱含着复杂的情愫,又透着些许孤独。

    卿如许不解地看了一眼他,却见他已经阖上眼眸,只唇边流露出痛色。似是在方才那一瞬,极力地忍下了什么。

    莫拨弦,弦断无人倾。

    半晌,酒意终于发作,他也终于在这股眩晕中,缓缓沉入了梦中。

    承奕病中,卿如许也常去王府,却并不常常是专去看他的。有时是下人禀报承奕,他才知道她来了,或是去了竹林,又或是去了湖边。

    她比之前的精神要好上许多,有时也同承奕玩笑几句,但更多时候都很沉默。

    幕府出入王府得也很频繁,但卿如许只作不知,什么也不想管。

    除夕很快来到。

    因着承奕和卿如许皆对外抱病在床,便都没去宫中赴宴。承奕便喊她和阿争留在王府一同过节。

    火红的灯笼一挂,整座府邸也显得热闹了起来。仆役们都换上了鲜艳的新装,洒扫庭除,四处忙碌。

    承奕的右手还裹着厚厚的布条,火红的两条正丹纸铺在桌面上,他捏了根毛笔,抬眼瞧着一旁的卿如许。

    “要我代笔”卿如许立时会意,放下手中的琉璃果盘,起身走了过去。

    承奕坐回榻边品茶,卿如许将笔尖蘸了蘸砚台中洒了金粉的墨。

    “写什么”

    男人略一沉吟,乌黑的眉轻轻一挑,“就写”

    卿如许拢起袖子,准备落笔。

    “奠枕楼东风月,驻春亭上笙歌,剩摘天星几个留君一醉意如何”

    卿如许顿了顿,抬起眼皮。

    “这可不像对联。”

    承奕坐如青松,一袭青色织锦衣袍衬得他眉目清朗。

    “楹联本就是用来表达人们的美好期许。这就是本王的期许,有何不可”

    卿如许眨了眨眼睛。

    他的期许倒是潇洒得很。若他不是皇子,兴许他的人生也能如他所意般,与现在截然不同。

    “成吧。”她答道。

    承奕又指了指另一副正丹纸,问道,“你呢你的期许是什么,打算写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卿如许倒有些发懵。

    “期许啊”

    她歪着头想了想,道,“那就天涯踏尽红尘,一笑作春温。尊前不用翠眉颦,碧山浸短溪,清酒满杯笑客来。”

    说罢,卿如许看着对面的承奕,勾唇笑了起来。

    一个问留君一醉,一个答清酒满杯,倒是十分默契。

    承奕也看着她,目光渐柔,薄唇轻抿,也笑了起来。

    阿越做了一桌子的珍馐美食,酒足饭饱之后,众人一起在府门口放了鞭炮,之后俩人就坐在窗户边一同看屋外的烟火。

    爆竹声声,笑声喧腾,耀眼的烟花在夜空之上不断炸开,整个世界流光溢彩。

    卿如许支着身子半趴在窗户边,仰着头。火树银花、五彩缤纷倒映在她眸中,只是刹那喧嚣。

    她比烟花更孤寂。

    “承奕”她望着夜空,出声唤他。

    承奕盘腿坐在榻上,背脊端直,静静看着她的侧脸,“嗯。”

    “昨天,陛下召我入宫,说等开了春,就把我嫁给林幕羽。”

    又一朵烟花炸开在她沉静的眼眸中。

    承奕微微一僵,轻扬的唇角顿时拉了下来,反问道,“你怎么看”

    卿如许没有回头,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我也不知道。我好像,也没办法选择。”

    她的婚姻,成了两方掣肘的筹码。

    宁帝问她,想不想回南蒙。

    林疏杳问她,愿不愿意回到他与林幕羽的身边。

    无论是她名义上的生父,还是一手抚养她长大的养父,他们都只想利用她,控制她。

    她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们眼中,却变成了一种符号。

    一种可能通往更高权利的符号。

    承奕微微倾身,绣着绿线竹纹的衣摆在竹席子上铺开。

    “你若不想嫁,就不嫁。我给你善后。”

    卿如许轻轻抬眉,眸光微闪。

    他目光沉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毅。

    半晌,她牵起唇角,“好。”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