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一眼万年泯空无
作品:《空山宴》 深冬腊月的长安,无雪却有雨,实属少见。
锁烟楼上,林幕羽望着层层雨幕,已经站了许久。
滂沱的暴雨过后,转为绵绵细雨。
让人仿觉冬不是冬,而是春日。
方才雨势太大,被风吹进的雨水已经顺着窗沿汇流到地上,盘绕在他的银雪缎软靴边,可林幕羽恍若未觉。
他的茶杯中还剩下一半的茶,而桌上那一壶君山银针已经凉透了。
他似乎在等什么人。
可一直都没等到。
荀安看了眼雨势,俯身低语,“公子,雨小些了,尚书大人同您约定的时辰也快到了。”
林幕羽缓缓收回视线,又看了眼桌上的茶,道,“好。走吧。”
出了锁烟楼,荀安招呼来马车,就撑起伞送林幕羽上车。
青石板上积水连连,两边的沟渠正潺潺作响。
林幕羽刚走出几步,忽然顿住了脚步。
荀安冷不防地见他停步,忙回身又将雨伞遮到他的顶上。
“公子”
林幕羽回眸,隔着一条长街,望向了对面的茶楼。
雨天寂寥,行人稀疏。
茶楼的门廊下,站着一个女子。本是绯红如火的衣裙,却被濛濛雨幕夺去了醒目的色彩。
是她。
林幕羽心头一紧。
卿如许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这儿。
也许他是她唯一一个她能找到的,还能连接过去的人。
俩人就这样隔着雨幕沉默相望。
他望向她,目光也像隔了一层纱雾,似穿越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一眼望向了过去的她。
那时一切都未曾改变,她明亮而热诚,永远都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
然而,过去与现实交叠,面前的女子那一双雾蒙蒙的眼眸,不喜不悲,无恨无怨,只是从未有过的黯然。
风,摇动雨雾,就像漫天青色的纱被无声掀皱。
有雨水顺着他疏冷的眉,划过平静深沉的眼,挺直的鼻,隐忍不语的下颌。
有雨水划过她光洁的额,清冷的眸,默默紧抿的丹唇。
那时天地间的色彩与声音,都仿佛随着雨水一同消退。而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的爱恨恩怨,也都仿若这濛濛雨丝,说不清,也道不明。
世界沉默无声。
卿如许忽觉面颊有一丝滚烫。
她抬起苍白的素手在脸上轻轻摸了一把,垂下头,怔怔地看着指间的那一滴晶莹。
林幕羽心头一阵抽痛,他紧捂住胸口,那些隐藏在海底深处的情感,瞬间决堤。
在那一瞬,他想不顾一切地朝她走过去。
他抬了抬手,“卿卿”
似一切命定的错过。
她突然转身,钻进雨里,逃一般地消失在了沉沉雨幕中。
炊烟袅袅,闲庭人家。
一道曼妙的身影正站在院中的梨树下,从桶里取出刚浣洗干净的衣衫,又慢慢地一件一件地晾晒到竹竿上。
她侧过头,阳光落在她的脸上,为她柔润的肌肤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粉。她脖颈处的一道与生俱来的红色印记,也在这层粉色的映照下,更显娇柔。
眉似春山,唇如点樱,面若桃花放蕊,身形娇弱而又婀娜频回。于眉蹙目转间,便可令满室生辉,她确是一个令人见之难忘的美人。
然而美丽总是伴随着缺憾。
她在来回走动间,身形一颤一颤,脚一跛一跛。
南蒙的冬日,已经要比其他国家的冬天好过许多。
但对于她而言,感受却是一样的。
她的身体里像是安装了一个敏感的机关,一丁点儿的寒气就足以触发它,要令她全身的关节都剧烈地疼痛。尤其是她的左腿,膝盖处像是有无数的细针狠狠地刺着骨头,令她站也不行,卧也不行,常常在深夜痛醒。
她今日为了洗这几件衣服,就已经从早上熬到了傍晚。步子要一点一点地挪,水要一点一点地打,中途还摔了一跤,洒了一盆的水,又要再次周折。
这漫长的冬日,就像是一种固定的狱灾,是老天爷要来惩罚她。
可是,她不明白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这些无妄的痛楚,无端的折磨,总是要降临到她的身上。偏偏她在这世上,既算不得最可怜的人,也算不得是幸运的人,就算想要抱怨,想要发泄,都无由谈起。
她又从水桶里拿起一件小小的外衣,搭在竹竿上,轻柔地捋着上面的褶皱。
渊儿又长高了,她得赶在最严寒的时候来临前,再给他做几件新衣裳。
她正这样想着,就听得院门外响起一阵清脆的风铃声。
渊儿原本坐在房里涂涂画画,听得铃声响起,他眼睛一亮,便从屋中跑了出来,口中呼喊着,“爹爹回来了是爹爹回来了”
女子见他疾跑着穿过院中,朝门口而去,忙要唤住他,就见院门已经被人推开。一个身形高大的墨衣男子立在门口,腰间佩一柄素剑,身姿挺拔,眉宇含笑,一身的风流洒然。
顾扶风朝女子勾了勾唇,唤道,“烬衣。”
孩子见着来人,高兴地扑进顾扶风的怀里,顾扶风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渊儿将两只胳膊环住顾扶风,笑着道,“我就知道是爹爹回来了。爹爹,爹爹,你怎么走了那么久,渊儿好想好想你啊。”
顾扶风拿头蹭了蹭渊儿的小脑袋,又上下瞧了瞧他,“你怎么长得这么快上回见你,还是个小不点儿呢。”
渊儿道,“因为渊儿一直好好吃饭,我要跟爹爹长得一样高”
“乖”顾扶风笑了笑,却又瞥见孩子的额头上有一道结痂的伤疤,他皱起眉,抬手摸了摸疤痕,“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渊儿扁了扁嘴,摸着小脑袋道,“是邻居家的哥哥朝渊儿丢石头。”
叶烬衣朝他走了过来,唇边如春花绽放,“扶风哥哥。”
顾扶风见她一瘸一拐着实费力,连忙抱着孩子朝叶烬衣迎了几步,见她身形有些不稳,又伸手扶了她一把,“小心些。”
叶烬衣看了眼孩子,朝他道,“小孩子家家打闹,没关系的。”
渊儿却道,“娘亲胡说明明是邻家哥哥先说渊儿没有爹爹,说渊儿骗人,渊儿才还手的”
叶烬衣看了眼顾扶风,又垂下眼睫。
顾扶风揉了揉孩子的头发,又笑着朝他道,“没想到你这小毛孩儿,脾气还挺大。要是以后你再长得高些,要再学些武功,是不是就要在这条街上当小霸王了”
渊儿听了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兴奋道,“那爹爹快些教渊儿功夫以后就没有人再欺负渊儿了渊儿就要当小霸王当小霸王”
顾扶风见哄得孩子开心,又道,“行,以后就让你当小霸王。不过现在啊,小霸王你还得在家里多照顾你娘亲,她腿脚不好,你也要乖一些,知道么”
他说着将孩子放到地上,又从怀里掏出一包糖和一个面人儿,“行了,去玩儿吧。我要帮你娘亲晾衣服了。”
“哇,谢谢爹爹我现在就要去给邻家哥哥看爹爹给我的面人儿让他知道我也是有爹爹的”渊儿高兴地抱着一堆东西,跑出门去了。
顾扶风转过头,看着面前的女子,眼带歉意道,“原是要早一个月到的,结果途中遇到了些麻烦。追我的人太多,我也不敢往你这儿来,只能绕了远道,就耽搁了些日子。”
叶烬衣抬起水润的美眸,温柔道,“我知道你定是有事耽搁了,扶风哥哥,你不用解释,我明白的。”
顾扶风又俯身看了看她的腿,“你信中说你又摔了跤,骨头脱了位,现在可好些了阿阮可给你请了大夫大夫可帮你正了骨位”
叶烬衣见他神色担忧,也抬手抚上膝盖,道,“阿阮请过大夫了,大夫也看过了,还是老一套的说法。说髌骨滑移,根治不了,只能平日多加提防,少行少动。现在已经复位了,只是还有些肿胀。”
顾扶风又皱起眉头,“我看看。”
外头天凉,寒风一过,梨树上的落叶纷纷而下。
顾扶风看了眼地上还未晾完的衣物,道“待会我帮你晾,咱们先回屋吧。”见她走路不便,他又道,“我抱你吧。”说罢,就俯身勾起叶烬衣的膝窝,将她拦腰横抱,一同钻进了屋中。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