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莫辞清夜访佳人

作品:《空山宴

    卿如许是在夜半时分醒来的。

    宅邸有重兵看守,若有异常,必会第一时间惊动侍卫。

    现在外面很静。

    她醒来也只是凭着一种感觉。

    她顺着那种感觉,从床上坐了起来,给自己身上披了件衣服,趿上鞋,就去推开卧房的窗户。

    黑夜如幕。

    远处的院墙边有护卫巡逻的火光。

    空气中有种潮湿的气息。

    卿如许伸出手来,有细柔的水滴轻叩入她的掌心。

    窗外是一株雪松,树干斜伸进廊下来,细细密密的松针让雪松的轮廓变得柔和,在暗夜下如烟濛濛。

    然而灰褐的树干上,却站着一个人。

    靠着层层叠叠的松枝和一个极佳的视野死角掩护,他才能在这个密不透风的院子里战了许久都不被侍卫所察觉。

    这人显然看见了窗边的卿如许,他便踩着松枝朝前走了两步,露出一袭飘逸的白衫。

    卿如许望着他的身影,轻轻地收回手。

    “七哥”

    冷朝寒如玉一般的面容在夜色中显露出来,他面上带着轻盈的笑。

    “正想着该不该叫醒你,可见着落了雨,就决定等一等。等它替我叫醒你。”

    他的皮肤细致如瓷,乌黑的发垂在雪白的衣衫上,在细雨中闪着淡淡的光泽。一双略微上挑的桃花眼闪着温润的光,唇边漾着一抹轻柔的笑。他整个人都有一种朦胧的气韵,让看着他的人一不小心就会沉沦其中。

    卿如许声音轻柔,“可叫醒我的不是雨,而是你的叹息。”

    冷七望着窗前聪慧狡黠的女子,和那一双总能轻易地看破一切的眼眸,他微微摇了摇头。

    “我要去趟荆州。”

    他的声音落入雨雾中,轻轻柔柔的,“顺路来看看你,跟你说句话。”

    卿如许答道,“好。”

    “前几天在江阴,我们的人什么都没查到。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却有一些不好的感觉。”

    他缓缓地蹲下身来,这样离卿如许更靠近一些。

    借着一点天色,卿如许也能更清楚地看到他的神情。

    “十一总不爱听我的话,但若是你说,他肯定听。”

    他笑容浅浅,却有一种淡淡的忧郁。

    “七哥想让我同他说什么”卿如许问。

    冷朝寒抬起如玉的下巴,暗夜勾勒出他极美的侧脸,他望着远处大片大片的暗影,微微沉默,片刻后才又轻声道,“我担心十一会出事。想让你跟他说”

    他回过头来,一双乌黑的眸子望向她。

    “小心叶烬衣。”

    卿如许怔了怔。

    “别问我为什么。这只是我的感觉,没有实据。”冷七苦笑地回答她还未问出口的话,“我总觉得这些人是冲着十一来的,他们的目标是摧毁十一。因为毁了他,也就等于毁了现在的拂晓。”

    卿如许垂下眸子,略略想了想他的话,道,“好,我知道了。”

    冷七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声道,“我该走了。”

    他来,就只是为这一句话。

    卿如许仰起头,隔着薄薄的雨丝端详着冷七浸了寒气的面容,却仿佛第一次感受到了他潜藏在七窍玲珑心之下的那股温暖的热度。

    半晌,她重新牵起笑容,“七哥辛苦。”

    冷七站起身来,回头看了一眼偌大的宅院,又望着窗边的女子,道,“卿卿,你好像很不开心。”

    卿如许缓缓地垂下眸子,唇边勾起的弧度也逐渐隐没。

    冷七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不要活得那么累,卿卿。”他淡淡道,“有时候,随性而为,结果也不会那么坏。”

    冷七笑了笑,慢慢地后退几步。然后沿着冷松的树干一路向上跃去。

    顷刻间,便在朦胧的树影中消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

    半晌,卿如许才缓缓地阖上窗门。

    她低下头,看着手心那一滩轻浅的水渍。

    许久之后,她轻轻笑了笑,捧着那一汪潮湿的雨气,沉沉睡去。

    冬日的奚官局总是格外冷的。

    即便是正午,隔着高高的宫墙,骄阳也成了摆设。看着温暖和煦,可实际上半点儿热气都透不进屋里来。

    冰冷的卧房中,方荣笼紧了身上盖着的棉被。他的目光有些涣散,脸上也泛着异样的潮红。明明额头滚烫,可身上却如坠冰窖之中,令他忍不住地打着哆嗦。

    薄薄的被子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儿,刺激着他的鼻息,让他不甚清醒的意识也更为混乱。

    他方才好像看见妹妹了。

    妹妹就站在屋子的角落里,一下一下地挥动着手里的糖人儿。她的脸白生生的,嘴唇有些微的发紫,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虎牙。

    她喊着,“哥哥,起来,起来,陪如意一起吃糖人儿”

    她最喜欢糖人儿。

    可惜,她走的时候却没能吃上。

    她病得太重了,连独立进食的力气都丧失了。那一串糖人儿就化成在她小小的手边,澄亮澄亮的一滩,有些刺目。

    以致于后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见到那同样澄灿灿的龙椅,都不住地心烦。

    他是为了给妹妹治病,才进了这皇宫。

    折了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折了这一辈子像正常人一般的生活。

    可到底,没能留住她。

    方荣轻轻闭上眼,感受着这场凶狠的病热,似狂风暴雨一般阵阵摧残着他的精神和身体。

    屋门响了,有人走了进来。

    “方荣”一个略显尖细的嗓音响了起来。

    奚官局的总管大公公宁鄂公公走到床边来,瞧了瞧榻上正被高热折磨得神志不清的年轻宦官。

    方荣从混沌的神识中挣扎着睁开眼来。

    “宁公公”

    宁鄂朝他笑了笑,目光中却带着几分不善,“还睡着呢”

    他转过头环视了一圈屋中,“你在这儿捂着暖和的被窝,睡得倒是挺好,我们大伙儿却在受冻受累地干活儿呢。”

    方荣费力地伸出手,撑在床沿上。他想坐起来,可尝试了几回,都没能爬不起来。反而因为太使劲儿,喉头一阵血腥气不住上涌。

    他连连咳嗽,“咳咳”

    宁鄂挤着细长的眼睛觑着他,嘴角带着几分嘲弄。

    “你刚来奚官局的时候,杨公公原想让你去做这清洗便壶的苦差,杂家瞧着你身子有些瘦弱,人又爱干净,就从中拦了一道,把你派去做些来回运货的简差。”他就着桌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挑着眉头,好整以暇地理着衣袖上的褶子。

    方荣用沙哑的嗓音轻声回道,“宁公公的恩情,我一直记着”

    “是么这人哪,话说得总是要更好听些。”

    宁鄂哂笑道,“那杂家方才着人来叫了你几回,让你去咱们郑公公那儿给咱们要几盆炭火,你怎么还推托呢”他目光一闪,露出几分凶相。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