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帝心难测令断交

作品:《空山宴

    卿如许的心都悬了起来,抿紧了唇。

    “不肯说”宁帝斜睨着她。

    卿如许垂着头没吱声。

    宁帝又道,“呵,你这朋友对你倒是仗义,敢为你闯大牢,敢带着那么多的人马围袭刑部,还为你杀了当朝三品官员。要是那日李执再晚一步,没找到你们,你可知现在你跟你那位朋友现在会在哪儿”

    卿如许嗫嚅着,“臣不敢。”

    “你还不敢你哪有什么不敢的若是这事被旁人发现,你现在哪还有气在这儿跟朕说话便是朕不杀你,天下人也会杀你”宁帝道。

    卿如许沉默了须臾,道,“陛下也见着了,我的朋友是一个莽撞的。他护我心切,他当时见着我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也是气极了,这才下手狠了些。这事臣如今想起来,也还是心中一直过不去。怪我当日也是气极,对许朝阳恨之入骨,才纵他为我做下这残忍之事。只那日,我们本以为已经走到了毫无转圜之地,只想着若能活着逃出去便罢,最后也顾不得许多了。臣感恩陛下,今日未在朝堂之上揭发臣纵友杀人之事。”她说罢,重重地在地上一叩首。

    宁帝听得响声,拧紧了眉。

    “诛杀朝廷官员,此事不能轻易了了。即便朕今日没提,却也不能教人捏着朕的把柄。”

    宁帝言语下的杀意,十分明了。

    卿如许沉默了片刻,咬牙道,“臣今日弹劾众官员,虽也有私心,确实是为我大宁江山所考虑。太子一党在朝中盘根错节,纵然已不能举事,可他们谋害陛下是真,此心狠毒,令人心中生寒。如今三子林立,太子余党又将会附庸何人,会不会再令今日之事重现,令子孙悖逆天伦,令铡刀伸向自己的家人,这些都是潜在的隐患。臣原本手中毫无证据能证明臣的清白,臣本也想过就此逃离长安可臣终究心中放不下这些事,臣不想因一人的自私,让千秋帝业有所损毁,所以,臣才回来了。”

    宁帝听了这话,却拂了拂膝上的衣袂,气恼道,“你以为你们真能逃得出去当夜永宁寺出事,朕早已知情,早就封了长安沿途的十二条官道水路,镇西军就在长安城外三十里地驻守着”

    卿如许哑口无言。

    她着实没想到宁帝竟然会提前知晓太子之事并作出安排。

    如今想来,只觉得背脊生寒。幸而那日她坚持要留下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卿如许想了想,道,“陛下,臣确无谋害宛淑仪之举,此罪臣不能认。但许朝阳之死,虽是我的朋友所为,可却也是我故意纵容。他若有过,那也是臣之过。臣只求,只求陛下能对臣的朋友网开一面,一切罪责,臣愿替他承担。”

    卿如许一股脑儿地说完这些话,跪地恳切请求。

    宁帝看着她趴伏在地的身影,道,“哦你担得起么”

    卿如许仰起头来,她看着宁帝,竟勾了勾唇,像平常一样笑得清甜,道,“打板子,囚禁,流放,酷刑,处死。左右不过就这几样,臣担得起。”

    她说起那些骇人的罪责,就同说起花果蔬菜般平常。

    宁帝看着她奕奕流光的眸子,良久,才道,“你对他倒也是十足的好他真值得你这般”

    卿如许垂下头来,苦笑着道,“陛下是没见着他为我做的陛下先前不是问臣怎么能一路考举及第,一个人走进这长安城来的么若没有他帮我,臣也走不进了,早也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宁帝听得这话,似有动容。

    “你这些年”

    可他没把话说完。

    过会儿,宁帝又换了语气,道,“怎么又跪地上了秋日寒凉,起来。喝口热茶。”

    卿如许听着宁帝的态度似乎松动,缓缓起身,细瞧着宁帝的神色,道,“陛下这是答应了”

    宁帝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卿如许不敢冒犯圣意,只好低头抿了一口茶,方才一直忙着应付,现下才发现早已口干舌燥,便一口气将茶饮完了。

    宁帝这才道,“有人护着你,倒也不是坏事。他是什么人,从属于何组织,做过何事,朕可以既往不咎。但如今你既已是朝廷官员,他是江湖中人,你们已不同道。若再继续纠缠下去,对你们俩都没有好处。你也该跟他做个了断,免得日后再有人拿着你的小辫子,再闹到朕这儿来。”

    卿如许目光微微躲闪,道,“是。”

    “朕说的,你要放到心里,落于实处。不得再当朕耳聋眼花,要故意蒙蔽朕。否则,便莫怪朕狠心。”

    宁帝如今对卿如许的脾性也已有了解,他紧紧地盯着卿如许,言语中似有重量,压得卿如许一阵心悸。

    卿如许抿了抿唇,半晌才应下,“是。”

    她坐在榻边,身形瘦弱,仿佛风过便能摧折。

    “瞧你伤重,朕也才听说那许朝阳手里没头没脑的人命官司还多着,倒也是死有余辜。”宁帝说着,便要起身似要离去,“你好好养着吧,后头案子审理,估计少不了还要折腾。”

    卿如许也连忙站了起来,小心道,“陛下,臣想回家养病”

    宁帝转过头来,又瞪着她,“怎么刚说的话就又忘了”

    她这么着急夜半回府,能为什么

    卿如许又垂了垂头,低声道,“陛下,臣是想着今日臣在殿上掀起了风波,又宿在宫中,恐旁人非议。陛下恩重,臣不敢拖累陛下,所以才着急”

    她这话倒是体恤妥帖。

    宁帝也不想去计较她话语中有几分真几分假,无奈地摇了摇头,端出一副长辈的架子,道,“这回你这小命是朕替你保下来的,知道了么”

    卿如许忙道,“臣铭心谨记。以后臣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陛下。”

    一阵风顺着窗棂吹进殿里来,帷幔在风中飘飘荡荡。

    宁帝回头望去,却半天没有收回视线。

    卿如许本是想着送宁帝先走,便可赶紧回府,此时见宁帝驻足,也抬起头来看向他。

    宁帝似在发怔。

    窗幔轻纱飞扬,映得窗外月色也似水中月一般虚幻缥缈,无法触碰。

    年迈的皇帝幽幽道,“人年轻的时候,总会做出些令自己都倍感意外的事。有时候是低估了自己,有时候却是低估了旁人。年轻的时候,朕也以为岁月会改变一切,却不知道,它也许会改变,但却不是顺着自己所想象的方向而改变。朕本以为已无法挽回,可”

    宁帝回过头来,深沉的目光落在卿如许的身上,也似隔着缭绕云山。

    可卿如许听不懂,也看不懂。

    须臾,宁帝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去。

    李执也朝卿如许略一颔首,转身欲走,卿如许忙低声喊住了他。

    “公公留步”她看了眼已然出门的宁帝,飞快地道,“李公公,我有事想问问您,不会耽搁太久。”

    李执略一迟疑,可见卿如许敢在此时留他,必是紧急之事,便只好点头。

    卿如许将在殿上便好奇已久的事此时问了出来,“李公公,今日我听说陛下提前知晓了太子夜袭永宁寺之事,不知这其中是何缘故”

    李执道,“是这事儿啊。今儿卿大人也见着了,林相一家被封了侯便是因为此事。在太子夜袭的前一晚,林相便亲自来了永宁寺,听说是跑死了三匹马才赶到的。他面见了陛下,说发现长安军中部署有异,怀疑尚安寺会有异动。”

    卿如许转了转眼珠,“林相是从军中得的消息”

    “相爷,哦不,现在应该是侯爷了,侯爷是这么说的。”

    “那李公公,您怎会当夜前来刑部找我呢”卿如许对于宁帝的这一安排,亦颇有疑问。

    李执迟疑道,“这奴才就不知道了。”

    他见卿如许颦眉,便多解释了一句,“陛下有些事,也不准奴才知道。”他压低声音道,“陛下目光高远,亦有自己获取消息的渠道。那夜原也是不必着急赶回皇城的,可陛下见了那消息,便改了主意,立即下令回都城,又命奴才立刻来刑部寻大人。”

    卿如许诧异道,“陛下可说过,要寻我做什么吗”

    李执摇了摇头,“陛下并未提及。”

    卿如许点了点头,又一敛袖拱手,感恩道,“谢谢公公指点。李公公屡次帮扶我,我铭记在心,日后如有我能为公公做的,尽请公公开口。”

    李执笑了笑,“卿大人言重。”

    他们做宦官的,自是眼活心活。他也能瞧出他们家这位圣上,对这女官不同寻常的青睐。有时候帮人亦是帮己。

    李执说罢便连忙去追宁帝去了。

    卿如许望着门外夜深寂静的飞檐琼楼,沉默了片刻,才又连忙收拾妥当出宫去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