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找林端的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秘书。他客客气气地朝着林端鞠躬“二少爷，这是需要您签的合同。”

    秘书递来笔，直接把合同翻到了签名页“您只需在这签字，钱款立马会打到您账户上，林家这边也会给您母亲安排最好的医院和救治。”

    林端攥着笔，犹豫了一下，还是在落款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秘书将合同收回，面无表情道“老爷子想今晚就见您，二少爷，请吧。您放心，医院这边林家会安排人看护。”

    林端点头，跟着秘书回去。恍惚间，十年前他也上过这样一辆车，去见过管家口中的那一位老爷子他的爷爷。

    他姓林，跟林星合姓同一个林。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二十多年前，林家是北方赫赫有名的大族，掌握着北方三分之二的珠宝生意。林端的母亲是李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一代美人。

    林家长子年少有为，是不少豪门子弟的梦中情人、甚至是豪门家主的理想贤婿。故而各世家为联姻一事挤破脑袋，只求傍上林家得以荣华。

    林氏长子与李程苒，也就是林端的生母情投意合，门当户对。只是，李家在商议婚约一事时突生巨变，订婚终止。

    整整一个月，李程苒接连遭受打击，精神几乎崩溃。直到他突然得知栾家少年怀子的消息那孩子三个月大，姓林。

    李程苒当即咳血，悲痛欲绝。他不愿住在林家自取其辱，等着自己被扫地出门的那一天，一路往南，远走高飞。

    然而命运难测，当时的李程苒已经怀了一个月的身孕。他万分纠结，最终留下了这个孩子，取名林端。

    林端跟着母亲生活，记事一来就一直偷偷羡慕别人有爸爸。母亲从来不说跟父亲有关的事情，他壮着胆子问起，李程苒就会用很可怕的眼神看着他。

    十三岁，有人说可以带他去见他父亲。他去了，回来却差点被李程苒打死。李程苒疯魔了一样，要他发誓永远不跟那些人扯上关系。

    他浑身都疼，听着李程苒在哭，他也哭。

    后来，林端就慢慢明白他为什么没父亲了。林家三番两次来找他，他也都是拒绝不见。

    可如今，他没办法。

    李程苒病势凶险，之前的手术花光了他的全部积蓄，根本无力支付后续的治疗费用。他捉襟见肘，四处借钱，最后靠着林星合解了燃眉之急。

    但林端知道，这些远远不够。

    他跟林星合见了一面，听林星合给他讲了另一个故事。关于林星合的母亲栾禾，以及林父。

    林父在林星合三岁的时候自杀身亡，而母亲栾禾是第一个发现尸体人。栾禾跟他说，那是整整一浴缸的血。

    一直流到出水口，咕噜咕噜

    然后他问林星合“为什么，你不跟着一起去死”

    栾禾就是靠着林星合上位的。

    栾家用了些不干净的手段将他送到林父床上，两人发生关系，然后有了林星合。

    可在这场争斗中，栾禾从来不是自愿的。他恨林父、恨林星合、恨所有人。

    如果没有林星合，他就不用嫁到林家。林父心底那个人不是他，所以林父折磨自己，也折磨他。

    栾禾求着林父休了他，老爷子不同意，说林星合需要母亲。栾禾抱着希望回母家，母家不同意，要他在林家好好呆着。

    明明孩子都生下来了，为什么还不放过他，还要一辈子把他锁在这个深渊

    栾禾用了两年的时间明白一个道理求人不如求己。

    他一改原先卑微的态度，一面怂恿栾家暗中寻找李程苒，一面步步击溃林父心理防线，暗示他自杀。

    等到林星合五岁，栾禾又给自己的儿子喂安眠药，把他放进浴缸，割了他的腕。

    浴室的水很冷，水咕噜咕噜地发出声音，带着血流到下水道，像极了他追不回的自由

    只可惜，老爷子对他起了疑心，及时把林星合救了下来。而栾禾被关进精神病医院，一关就是十几年。

    林星合曾去探望过他的母亲。那个男人面色苍白，却能甚是优雅地端坐着和他交谈，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问起过李程苒，得知李程苒还好好活着的时候微微一笑，突然说地下阴冷，有人在等。

    这个人大概指的是林父。

    就像李程苒从没忘记过林父一样，林父也从没放下过李程苒。

    他绝食、自残，以一切偏激的行为去做抗争，却没想过栾家会心狠手辣到把这些一一报应在李程苒身上。

    他疯狂找了李程苒三年，最后看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个漆黑的巷子，冰冷的手电筒照在李程苒的脸上，脖子上赫然有着一道血淋淋的刀痕。他目光凶狠，怀里还抱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孩子。

    栾禾告诉他，那是他的孩子，他和李程苒的孩子。

    栾禾说，李程苒脖子上那一刀是他哥哥划的，连角度都和林父脖子上那道一样。

    栾禾还说，如果你死了，李程苒母子也活不成。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缘分，在地下做一对鬼鸳鸯。

    没多久，林父自杀了。

    林父之死震惊了整个豪门圈，也给林栾两家带来了不可预估的损伤。栾禾就以这样的手段报复了所有人。

    林父已死，林星合和林端成了他唯一存留的血脉。老爷子爱孙心切，李程苒却根本不愿意让林端回林家。

    因此，把林端接回林家成了老爷子多年的心病。

    老爷子自知愧对李程苒母子，自然不会逼着林端做选择。可林星合不是老爷子，林星合只想完成老爷子的心愿，不计手段。

    林端主动找上门，他顺势要林端签合同回到林家履行义务，仅此而已。

    林端照顾到李程苒现在不能受刺激，与林星合约定暂时保密，匆匆见老爷子一面就回来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徐原来了。

    李程苒很喜欢徐原，见到他来心情好了许多，还问起林端最近的工作。徐原一一回应，将那些糟心事都给瞒下了。包括他不再是林端的经纪人这一件。

    徐原今天就是来简单告个别的，他打算出国散散心。林端是他一手带的艺人，即使闹了那么多不愉快，总还是要好聚好散。

    林端推门进病房的时候还微微愣了一下，“徐哥您您怎么来了”

    李程苒接话“小徐是来找你谈工作的。你们慢慢聊，我找护士聊天去。”

    李程苒想着林端和徐原要聊工作，主动出去帮他们守门。

    两人沉默许久，还是徐原率先开口打破平静“我要出国了。”

    他习惯性地拿出一支烟，想想在病房不大合适便又塞了回去“我辞职了，上面或许会给你安排新的经纪人。”

    林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抿了抿唇“徐哥”

    “放心吧，跟你没关系，我腻了，就走了，”徐原打断他，“怎么样，接下来什么打算”

    林端“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网上的谣言他无心去澄清，公司也做不了什么。虽然林星合有意提过可以帮他，但林端拒绝了。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他根本没有继续做艺人的心思。不出意外，拍完少年他就会彻底被雪藏。

    徐原盯着他看了看，最终无力一笑“行。我就是顺便来看看你妈，跟你告个别。”

    说着，徐原还从一旁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只文件袋“秦未出国了。如果你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这些或许能帮到你。你我认识七年，就这样吧。”

    “说句伤人的话，林端，你真的是我带过最失败的艺人，江湖不见，好自为之。”徐原把肚子里最后一股气撒干净，大步离开了病房。

    林端深呼吸一口气，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个文件袋。文件袋里是徐原收集到关于秦未诽谤他的部分证据，以及一份公关建议。

    林端浑身的血液如被抽干，眼睛发酸，直到李程苒进来，他都没有回神。

    李程苒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林端一惊，才慌乱地把文件收起来，明显不愿让他看见。

    李程苒瞥一眼，看到了“睡粉”两个字。

    直觉告诉李程苒林端有事瞒着他，徐原也怪怪的。然后李程苒拿起了林端放在一旁的手机。

    林端预感不妙，下意识去抢，李程苒却强硬地躲开“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林端努力装作冷静，“妈，医生说你情绪不能激动，把手机给我，我慢慢跟你说，可以吗”

    “我自己看”林端一连几天都找各种理由不把手机给他，是不是怕他知道什么

    “妈”林端顾忌李程苒的病情，也不敢跟他吵，只面色严肃地命令他，“把手机给我。”

    李程苒根本不听，林端逐渐急躁，伸手去抢。争夺间，手机“啪”地一声摔在地上。混乱间不知到是谁点开了浏览器，娱乐新闻第一条就是“林端睡粉”。

    林端余光扫一眼，浑身一僵。李程苒将手机捡起来，点开那条资讯，看到了那张照片。

    “你你你睡粉”

    “那都是假的，是谣言”

    “那这照片是怎么回事”李程苒气急，怒不可遏地把手机砸到他脸上。“砰”的一声，林端脑子一嗡，两眼发黑。

    对于有精神洁癖的李程苒来说，这简直是莫大的耻辱。而他儿子光着上半身跟别人躺一张床的照片就这样明晃晃地放在网上，遭受万人唾骂。

    混账，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