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认爹

作品:《野僧

    是夜, 漫天繁星闪烁,满山树叶在晚风里簌簌作响,声音温柔。

    居云岫沐浴完, 穿着一件轻薄的彩绘绢衫从净室里走出来,一展眼就看到战长林坐在案前翻看她刚才写的字。

    外间的烛灯被他吹灭了一大半,案前灯火幽微, 他光着头,黑茸茸的头发已快拇指长, 缀在额前, 氤着水泽, 更显黑而亮。

    他也才刚沐浴过。

    居云岫走到案前。

    战长林托着一边腮, 翻着案上的纸,道“你在学谁的字”

    居云岫的字秀丽颀长,虽然有力,但力度敛而不发, 可纸上这些字迹遒劲有力, 一看就是男人的风格,显然不是她的。

    “赵霁。”

    战长林心道果然,心里酸酸的, 挑起来的目光也不藏醋意。

    居云岫懒得跟他解释。

    “所有人的字你都能模仿吗”

    战长林又翻开下一张,他没见过赵霁的字,但直觉相信居云岫的模仿是逼真的。

    居云岫不想叫他知道天底下大概只有他的字她不能仿, 随口应“嗯。”

    战长林道“居松关的也能”

    居云岫一震。

    战长林转头, 眼神澄净。

    居云岫不否认“能。”

    战长林挑眉, 跟着问“那我的呢”

    居云岫没再做声。

    战长林扔开那一摞跟赵霁相关的纸,铺开一张崭新的宣纸,替居云岫拿笔蘸墨, 然后递给她,是叫她现场模仿一下的意思。

    居云岫不肯接“原迹都没有,怎么仿”

    战长林表示不满“我原迹长什么样,你到现在都记不住”

    居云岫坦言“记不住。”

    战长林“”

    战长林更感觉刚才那一些字刺眼,明明赵霁也没原迹在。

    信手写下一行大字后,战长林放下笔,示意居云岫来仿。居云岫看过去,看到纸上一行醒目的“没良心”,没忍住,别开脸。

    战长林看到她想笑,哼一声,催道“快来。”

    居云岫还是没动。

    战长林便道“不写不写那就睡了。”

    居云岫知道“睡”是何意,回头瞪他。

    战长林最后一次向她伸笔。

    居云岫接下来,走向他对面,被战长林拉到大腿上坐下。这是三人以前亲昵时最喜欢用的姿势,居云岫想拒绝,战长林握住她手,用下巴压住她肩,手把手带着她在宣纸上写下一颗长林风十足的大字。

    居云岫看到这颗大字,微微一怔。

    战长林握着她,一笔一划地写,在宣纸上铺开一颗又一颗大字,写的是他会背诵的为数不多的情诗。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写完前句后,战长林跟着念后句,念完再故意问“这句子用大白话怎样说”

    居云岫垂着眼,不吭声,脸颊已然绯红。

    这句子翻成大白话的意思是今夜究竟是怎样的夜晚见这良人我可真高兴。要问你啊要问你,将这良人怎样亲

    居云岫想说“放开”,战长林的唇已亲过来。

    她其实是愿意被他亲的,也是想要承受他,回应他的,所以战长林一亲,她那点象征性的防线立刻就没了。

    两人抱在一起,案上的毛笔顺着那张宣纸滑落,窗上的人影起伏,摩挲声窸窸窣窣。

    战长林没急着去床上,就坐在案前抱着人亲,居云岫习惯性地抱他头,摸到他微微湿润的、柔软的短发。

    “终于肯摸了”

    战长林偷偷解她腰带,唇擦过她唇角。

    居云岫闭着眼睛,掌心底下是湿濡的短发,脸颊上是炙热的唇瓣,身上是战长林宽大的、娴熟的手。

    鼻端,是彼此越来越急、越来越热的呼吸。

    外面那件绢衫顺着肩头滑落,居云岫没忍住,手指蜷起,抱紧战长林的头。

    战长林的吻从上到下,将居云岫推倒在案上,埋低头。

    “程大夫的药还没配好,有个办法,临时用一用。”

    战长林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

    居云岫恍恍惚惚,没听明白什么意思,战长林进来,安静片刻,才在她耳畔补充“到时候先弄你身上。”

    居云岫背脊一麻,明白了。

    夜半,别院里黢黑一团,就只后院主屋里燃着一盏烛灯,声音起伏。

    一切安静下来后,璨月从院外送来热水,屋里,一派狼藉,床幔在夜风里拂动,里面春光泄出。

    战长林伸手拉紧床幔。

    枕畔,居云岫精疲力竭,心口仍在起伏,鼻尖上甚至还蒙着细汗,战长林不想擦,欣赏战果也似的看着,眸里晶亮。

    居云岫慢慢睁开眼睛,跟他对视一会儿后,再次看向他身上的亵衣。

    他还是没脱掉。

    胸前倒是敞开的,那些外伤袒露无遗,新的新,旧的旧,最瘆人的,还是先前她压他去救赵霁时受的伤。

    居云岫再想到他的后背,眸光一黯。

    他不肯脱的原因,居云岫已然猜到了。

    “不热”

    居云岫反问他,声音哑又低,听得战长林又想动。

    “热。”

    他老实回答,夏夜本来就闷热,何况还是在翻云覆雨后,他又是个体热的,眼下早就一身汗,短发都湿透了。

    居云岫伸手去脱他外衣,战长林阻止,知道瞒不过她,坚持道“好了再给你看。”

    居云岫没说什么,半晌后,才道“还疼吗”

    战长林眸光一动,低头在她眉心深深一吻,满足地道“不疼了。”

    璨月从后面的隔间里走出来,隔着床幔道“郡主,热水已备好了。”

    居云岫不及回,战长林道“知道,退下吧。”

    脚步声很快离开,紧跟着屋门被关上,战长林掀开薄衾,他今夜弄得她身上到处都是,自然要“负责”,当下抱着人道“走吧。”

    次日一早,扶风离开别院,因想着尽早返回,故而都没等到跟居云岫请辞。

    战长林作为代表相送,交代了一些话后,折返回主屋。

    居云岫还在睡着,睡容安静,呼吸匀长,看模样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战长林放下床帐,不再叨扰她。

    今早还要教恪儿练武,战长林退回镜台前,再次整理过着装后,走到外间开门。

    恪儿牵着小黑狗站在门外,狐疑地瞪着他。

    “”

    回廊里,三人一狗前后走着,恪儿道“你为什么是从我阿娘房里出来的”

    战长林瞄着四周景色,不答反问“大清早的,你不到前院练功,跑去你阿娘屋前做什么”

    恪儿不听,仍是闷声道“你为什么是从我阿娘房里出来的”

    战长林无奈,想着要怎样回答。

    “我不可以从你阿娘房里出来”他先试着反问,探一探恪儿的态度。

    恪儿瘪着嘴,想到先前在琦夜那里听到的答案,心里酸溜溜的。

    他今日比往日起得早,因想着居云岫在,要表现一下,故而一起床便急吼吼地去找战长林练武,谁知道这人屋里空空荡荡,床上也根本没有睡过的痕迹。

    他问琦夜怎么一回事,琦夜也闷着个脸,半天憋出一句“战长林或许在郡主那里。”

    其他的,琦夜没再说,可是恪儿隐隐约约猜到了。

    走过回廊,前院阳光铺满泥地,恪儿瓮声道“你昨天是不是跟我阿娘一起睡觉了”

    战长林没隐瞒,点头道“是。”

    恪儿驻足。

    战长林回头。

    恪儿站在晨光里,粉糯糯、白嫩嫩的一个,脸孔却板着,模样有些严肃,有些伤痛。

    战长林敛神,想要解释些什么,恪儿开口道“我阿娘同意的吗”

    战长林瞄他一眼,严肃回答“同意的。”

    恪儿眼神反倒更伤痛。

    战长林蹲下来,伸手捏他脸,恪儿没有拒绝,任他捏,忍着委屈申诉“我阿娘不同意我跟她睡觉的。”

    战长林心里松一口气,知道他生气的症结不在自己跟居云岫同房一事上,而是在于他没能跟居云岫一块睡,安抚道“居闻雁长大了,哪还能天天黏着阿娘一起睡觉”

    居云岫让恪儿自己睡觉这件事,战长林还是比较赞同的。

    恪儿由衷不平“那为什么你可以黏着我阿娘睡觉”

    战长林笑“她又不是我娘,我为什么不能黏”

    恪儿蹙眉,听不懂。

    战长林耐心解释“你跟你阿娘睡觉,是儿子想母亲,而我跟你阿娘睡觉,是两情相悦,等你长大以后,碰着自己喜欢的姑娘,你也可以跟她一起睡的,明白吗”

    恪儿似懂非懂,然而一针见血“你喜欢我阿娘”

    战长林点头,道“喜欢,很喜欢。”

    恪儿道“可你不是我阿娘的夫婿。”

    战长林沉默。

    恪儿道“你也不是我阿爹。”

    战长林的沉默更漫长。

    恪儿望着战长林这双黯然的眼睛,心里突然一痛,他不否认自己喜欢他,很喜欢他,可是他不能忘记自己还有阿爹,阿爹才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阿娘的人,是可以光明正大跟阿娘在一起的人。

    恪儿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种情绪,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战长林。

    战长林摸着他的头,良久后,低声道“你还想你阿爹吗”

    恪儿垂下眼睛,点点头。

    战长林道“你觉得,你阿爹应该是什么样的”

    恪儿没有犹豫,摇摇头。

    战长林鼓起勇气,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阿爹像我这样,你会喜欢吗”

    恪儿抬起脸庞,乌黑的眼睛澄亮。

    战长林抿唇冲他笑。

    恪儿脸一红,局促地玩着小手,下一刻,竟然跑开了。

    战长林一愣。

    恪儿一溜烟跑到院角那棵老槐树下,躲到树后,小黑狗紧跟着追过去,汪汪地叫着,恪儿抱着树干,半晌后,歪着脑袋,露出一张腼腆的笑脸。

    满树晨光浟湙,碎金一样晃入眼底,战长林目光一凝,哑然失笑。

    居云岫从屋里出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今日又是一个赤日炎炎的夏日,日头晒着山林,满院里全是热辣辣的阳光,战长林坐在木桩桌前陪恪儿拆八卦锁,半天拆不开,一脑袋的汗。

    恪儿也来拆,小手忙来忙去,还是拆不开。

    父子三人对着一锁,流着汗,皱着眉。

    居云岫走过来,拿起锁,一扳,一转,一提,解开了。

    恪儿大喜,欢呼“阿娘”。

    居云岫淡声道“今日的字练了”

    恪儿一下像朵蔫下去的花,居云岫示意三丈开外的琦夜,琦夜上前,领恪儿回屋练字。

    战长林不忘把狗绳交到恪儿掌心里。

    恪儿生气他不替自己说话,哼一声,这才走。

    战长林笑嘻嘻目送他,等人走后,听到居云岫问“扶风走了”

    战长林道“天一亮就走了,走得比风还快。”

    居云岫知道他在调侃扶风对乔簌簌一事有些上心,不接这茬,正打算交代正事,战长林仰脸道“我什么时候能跟恪儿相认”

    居云岫一怔。

    树荫里光影斑驳,战长林人坐着,脸仰着,眼睛里是少见的认真和严肃。

    居云岫敛回目光。

    “我死以后。”

    “”

    战长林也成了一朵蔫掉的花。

    “所以在你寿终正寝以前,我都不能听他唤我一声阿爹”

    居云岫点头。

    战长林眼底沉沉,又不敢生气“你不会让我给你做一辈子姘头吧”

    居云岫坐下,提壶斟茶“怎会”

    战长林眼神稍霁。

    居云岫握着茶盏“总有腻味的时候。”

    “”战长林抢走她手里的茶。

    这动作有点粗鲁,茶水泼了些在手上,虽然不烫,可是令人不痛快。

    居云岫眉心微颦,目光里透出恼意。

    “你想得美。”战长林也不哄了,盯着她,压着脾气把茶喝下。

    喝完茶,战长林道“居松关登基第一件事就是赐婚,这婚不赐,他别想做皇帝。”

    居云岫不做声。

    战长林耸眉“到时候,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居云岫仍然不理这话,把被茶溅湿的那只手向前一伸,战长林知道是何意,脸臭着,身体却很诚实。

    战长林捧起那只纤纤玉手,用袖子小心地擦净上面的茶渍,擦完后,低头印上一吻。

    居云岫“再擦。”

    战长林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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