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从过政么”宝乐和君之并排走着，她如今已经完全习惯了梦中的世界，哪怕前方有人走来,也不躲不闪,各走各的。只是走了没一会儿,她突然问了君之这么个问题。君之在沈家数百年,一定是最了解沈家的人。

    “没有。”

    听到了答案，却并不意外，与从政的谢家不同,沈家世代从商,即便是现代也依然有很庞大的家族产业。只是那个年代，并不是有商业头脑,就能将生意做的有声有色的。

    宝乐抬头，看向君之，疑惑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未来的人,为什么一点也不奇怪,在我们那个时代,中国变成什么样子了”

    君之目光微颤，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谈话间两人也走到了秦淮河畔的栏杆边,沈云芙和李谙就在他们不远处。不知道李谙哄了大小姐些什么,沈云芙心情似乎好了起来，眉飞色舞的当李谙这个“外地人”的导游。只是想来,寻香坊里那么多照片,李谙年轻时应该经常来南京，哪里会对这些陌生。她也不打断沈云芙，站在她身边，安静的听着。

    宝乐收回目光,看向前方的秦淮河。

    连日细雨，今天难得是个好天气，阳光洒在河面，波光粼粼，看的人心旷神怡。河畔微风，拂过杨柳堤，也拂过岸边人的脸庞。小姑娘一手撑着栏杆，一手将碎发别于耳后。

    “如果这是场梦，”君之的声音突然传来，宝乐侧眸，见他也在静静的看着河面，“应该是场好梦。”

    小姑娘不解，困惑的眨了眨眼睛。

    君之又道“要想从梦中醒来，一定要找到做梦的人，你可有什么线索”

    她当然知道要找到梦的主人，可现在这不是没找到么。而且说到底，她也有私心，想多了解一些过去的君之，并不想那么快醒来。因此，小姑娘敷衍了一句“没有，可能那个做梦的人隐藏的太好了，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

    君之皱眉，在她继续胡诌前，出声打断了她“谨言。”

    宝乐愣道“你说什么”

    “谨言，”君之不但重复了一遍，又加了两个字，“慎行。”

    小姑娘还想继续追问，沈思维和沈月筝也相继来到了秦淮河畔，打断了她的思路。

    只见一辆黑色大气的老款经典小轿车上下来三个人，除了沈思维和沈月筝以外，姜凝竟然也一起来了。要不是她来了，宝乐都快忘了有这么一号人，都说见色忘友，小姑娘认真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她叫苏牡丹，是苏州烟柳巷的名角儿。”

    原来姜凝自己就是烟柳巷的头牌，当初谁说自己是头牌的贴身侍女来着，果然人越美，话越不能信。

    君之以为宝乐不认识姜凝，便开口为她介绍道“沈家生意伙伴里有个日本人，尤为喜欢中国的戏曲，阿维托人去苏州请了好几次才请过来。”

    小姑娘心里一惊“日本人”

    君之见她如此震惊，脸色也微微难看起来，一时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宝乐心里想的却是正如方才李谙所说，按历史线走，如今已经是甲午战争之后，日本通过战争取得了资本积累，为之后的侵略做好了铺垫。

    但历史就是历史，她只是个身处梦中的人。一开始李谙就说过，她没有办法改变被所有人熟知的历史。

    不过宝乐当时还是多了句嘴“小心日本人。”

    她不知道，这句“多”出来的话，君之听进去了。这是一件很难的事，当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剥离，当存在被抹杀，想要记得这样一句“多”出来的话，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这是名为“修正”的力量，对蚍蜉撼树的“改变”，所给予的惩罚。

    当时君之向宝乐介绍姜凝，其实不是为了引出“日本人”这句话，他的重点在于“你入梦理应与我们上古遗族有关，但她不是却能看见你，所以你不妨试探一下，或许她才是梦境的主人。”

    宝乐极想吐槽“她现在虽然不是，但日后可以是”，不过想了想，只是试探的话，也未尝不可。

    另一边沈云芙见着她爹和沈月筝，自然又是一番好吵。还没吵出个结果，之前定下的画舫准备好了，船家前来通知他们上船。沈大小姐当即甩脸色，理都不理她爹，拉着李谙就先一步上了船。吵一半不吵完，沈思维也不服气，自然是要是上船继续说道说道他这倒霉闺女。

    姜凝犹豫着看了眼秦淮河，我见犹怜着开口“沈老板，恕牡丹不能陪你们一道游河。”

    沈思维关心道“苏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姜凝手里拿了把团扇，把玩了一会儿，不着痕迹的以扇掩面道“倒也没有，只是牡丹晕船。”

    她这番话骗骗第一次见面的沈老板可以，宝乐一眼就把她看穿，毕竟这女人只有在想说谎的时候才装柔弱，平日里最会吆五喝六。本以为是她做了鬼养成的脾性，现在看来生前就是这副德行。

    小姑娘冲君之比了个眼神，后者点了点头，便不再管她，径自上了船。

    那厢沈老板还有些纠结，一副文文弱弱样子的沈月筝，很合时宜的开口“大伯，我也不去了，留下来招呼苏小姐。”

    沈思维思忖片刻“行吧，月筝你帮我好好招呼苏小姐，她可是贵客。”

    “月筝省得。”沈月筝冲沈思维抱了抱拳。

    登船口的上面，临河位置就有露天的石桌和石凳。

    沈月筝那小子虽然没上船，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就留下姜凝和宝乐坐在凳子上，看着河边的景色。眼瞧着那富丽堂皇的画舫越游越远，慢慢消失在秦淮河拐弯的尽头。

    宝乐回过神，试探着开口“姜凝”

    对面的人像是没听到一般，也不理她。

    做梦的人，只有在梦到与现实不合逻辑的现象出现时，才会觉得自己在做梦。

    这大概率就表示，姜凝并不是梦境的主人。因为她现在的名字是苏牡丹，要是有人喊她姜凝，不可能毫无反应。并未觉察出异样，就是排除姜凝是梦境主人最好的佐证。

    于是宝乐也放下心，笑着问道“苏小姐，在看什么呢”

    姜凝冷笑一声，睨她一眼“在看大户人家的小姐，平日都是怎样的生活，你不觉得很有趣么”

    宝乐语塞“哪里有趣”

    姜美人意味深长道“哪里都很有趣。”

    说话间，沈月筝回来了，手里拎着很多东西。他可真把沈思维那句“好好招呼苏小姐”听了进去，打包了吃的喝的来给她们一边坐着看风景，一边慢慢享用，只是这准备的东西倒是有趣。

    “附近只有咖啡店，没有茶楼，也不知道这洋玩意儿，苏小姐喝不喝得惯。”

    姜凝扫了眼桌上的红茶，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沈月筝，随后优雅的拿起奶壶，挑了个空置的茶杯倒了进去，又将茶壶里的红茶再缓慢倒入茶杯中，搅拌均匀后捧起。

    沈月筝也不觉得意外，又拿出摆好精致茶点的托盘，整齐的放于桌上。他可真是个哆啦a梦，怎么什么都变得出来。

    不过这些都是下午茶点，现在还不到中午，怎么就吃起下午茶来了

    “姜小姐不来一点么”沈月筝似乎是突然注意到宝乐的存在，诚恳的提问。

    宝乐飞快的摇手拒绝“不了，我可喝不来这英式红茶。有没有豆浆油条，我还没吃早饭呢”

    沈月筝似乎知道她会这么说，又不知从哪个异次空间，端了一碗馄饨出来，摆在她的面前。这个温吞的年轻人，腼腆的笑着“正宗老南京柴火小馄饨，姜小姐尝尝”

    这个宝乐喜欢，吸溜了两口。馄饨皮薄肉多，馄饨汤微辣鲜香，吃的她尤为满足。

    伺候完了两位女士，沈月筝忙起自己的事来，只见他把背后一直背着的包取了下来。之前宝乐就想吐槽了，他们是来游河的，也不知道这沈月筝带这么大个包做什么。可等他打开背包，才发现，里面装着一块画板，还有些收起来的木架子。只见沈月筝将画板支好，差不多有个半人高，坐在石凳上的话，高度刚刚好。

    沈月筝学的不是西洋画，他在画板上铺上毛毡，又在毛毡上扑上宣纸。打了桶清水，将毛笔悉数在水中泡软，细心磨了砚，沾上墨水，在宣纸上提笔勾勒。

    “没想到，沈家一门行商，沈先生却是个学美术的。”姜凝抿唇笑笑。

    沈月筝道“见笑了，这是沈某的个人爱好，我年幼自也随大伯一起行商。”

    别的不说，但要说沈家人有美术天赋，这宝乐是信的。

    “那不知，沈先生要画些什么呢”

    “随便画画，入不了眼。”

    姜凝皮笑肉不笑的客套了一句“谦虚了。”

    宝乐寻思之前听沈云芙和李谙的意思，这沈月筝是沈大小姐她爹给她找的小女婿。沈家世代单传，虽说沈月筝喊沈思维大伯，想必并无血缘关系，所以他也自称是外门人。虽说沈云芙是一万个看不上他，可对于沈月筝来说，这门婚事应当属于攀高枝了吧，可也不见他有多积极。

    既然如此，不如自己问问。

    “沈先生为何也没去游河呀”

    沈月筝画画的手微微一顿，但只是短暂停滞后，便又恢复寻常。

    “云芙妹妹不喜欢我，何必去自讨没趣”沈月筝淡淡道，“姜小姐不用再试探，只管转告云芙妹妹，很多事，在这个世上本来就没得选，哪里会有人在乎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宝乐寻思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彼时沈家的画舫游了一圈儿正好回来，李谙先行下了船，从拂堤杨柳后探出半个身子。只见她当时并未看着前面的路，而是回过头和身后的人说说笑笑。青翠的杨柳掩映间，并不能看清她在和谁说话，只是岸上的三人都知道，那虚掩着的姑娘，一定是十六岁的沈家少主沈云芙。

    宝乐回头看了眼沈月筝，倒不是想看他这个人，而是想看他的画。

    沈月筝本来一直是在画岸边的景色，之前宝乐也看了，并无什么特别，就懒得再去关注。可这会儿，那泼墨般的江南山水图中，俨然有了不同的景色。

    细看之下，可不是眼前这番景象么。

    只是今天李谙穿的是件斑马纹的裙子，又是件洋服，却不知道为什么在沈月筝的画中，画着一个穿着旗袍，举手投足皆风情的美丽女人。与其说这画的是李谙，不如说宝乐看向一边，翘着腿优雅品茶的姜凝，她今天穿的倒是一件白色的旗袍。

    小姑娘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盯着那幅画认真看了两眼，然后恍然大悟，骂骂咧咧道“靠，这不就是高行那厮让我修复的画么装裱成那样，我还以为是什么名家大作，原来是你画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梦境的设定哈，有可能一开始看不懂，没关系之后都会说明的。

    但是避免你们追的时候想歪，我大概说明一下。

    梦是可以改变过去的，但不能直接改变过去。本文梦境的逻辑是过去即未来，未来即过去，但梦只是梦，过去改变并不是在梦里，且过去可以改变。还有就是大方向的过去改变不了，只能改变个人的过去。历史该发生什么还是会发生，但历史中的某个人的命运可能会得到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