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Chapter 4
作品:《黄泉引路人》 料峭春寒,听闻厨娘家的小儿子生了场大病，这会儿赶回去照顾了。厨房里倒还有些食材，沈云芙领着宝乐去了,打算亲自下厨给她做碗鸭血粉丝汤。这女人别看长得一副五谷不勤的富贵相,切菜洗菜下锅翻炒,一气呵成,俨然有几分大厨的架势。没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就端上了桌子。
沈云芙从筷子筒里取了一双木筷子递了过来，顺便也给自己整了一双。两个小姑娘坐在厨房的矮木小桌边,一边听着屋外的雨声,一边吸溜着碗里热乎乎的粉丝。
“姜小姐好像不是我们南京本地人”
虽说两人各吃各的，表面看起来其乐融融,可该有的试探总不会少。沈云芙已经挺克制了，斟酌了半天，才选择了一种比较和善的搭话方式。
宝乐点点头“我是苏州来的。”
“苏州啊,”沈云芙若有所思,“那你与朝歌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倒也不能说是朋友,我认识她也才几个小时”
但沈云芙似乎根本没把她说的话听进耳朵里去，自顾自接着道“姜小姐我也不怕跟你实话实说,你别看我比朝歌年纪小,我们沈李两家生意往来频繁，她与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可在我心里她可不是普通的姐姐。别的我不敢说,要论我俩同时掉到水里，朝歌一定先救我”
小姑娘傻了眼，沈云芙这出又是哪儿跟哪儿
“所以”沈云芙把筷子拍在桌上，目光灼灼的盯着宝乐,义正言辞道，“朝歌是我的，左右你也没戏，劝你尽早换一个。”
“”
大约是信息量过大，在摆出黑人问号jg的表情后，宝乐的小脑袋当场宕机。不过好在她迅速重启，并重新审视了一番对方刚才的话，最后严肃而又认真的反问了一个问题。
“沈小姐，你今年贵庚”
沈云芙谨慎的瞄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还未等宝乐回答，厨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春雨夹杂着冷风，瞬间灌满整个厨房，宝乐硬生生打了个哆嗦。来人似乎是沈家的女佣，穿着粗麻质地的佣人服，神色匆匆。在看到厨房里的沈云芙后，女佣长长松了口气，赶紧提醒道“小姐您怎么还在这儿悠闲的喝粉丝汤，老爷在您房间里等您好一会儿了，说是要检查前线日子布置的功课。”
“完了”沈云芙拍案而起，飞快冲了出去。
可没过一会儿，这位大小姐又哭丧着脸回来，抱着宝乐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姐姐，你把你这身衣服借给我吧，我爹要是知道我打扮成这副模样，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宝乐微笑着挑起她的下巴，逐渐凝化的邪魅一笑“所以你多大了”
“十”沈云芙吞咽了口口水，“十六。”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永远不要相信沈家人的年龄和他们的外表有关。这一家子戏精，长得越老成越有可能是最小的，反而是那油光水滑的奶油小生，有可能才是活了几百年的那个。
沈云芙穿走了她的t恤和外套，宝乐向宅子里的下人讨了一件粗麻的佣人服，正好也同她们聊了几句。
“大清亡了，可这日子还要过，幸好老爷肯赏口饭吃。”沈家佣人的后院儿，沈春婆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和宝乐唠着嗑儿。
旁边还有几个年轻的小姑娘，也都是沈家的佣人，偶尔插两句嘴进来。
沈小菊笑着对宝乐道“姜小姐我跟你说，我们老爷可真是顶好的人，是活菩萨我没什么文化，可常听人说什么实心救国，别的高深的也不懂，就知道老爷变卖了田产，建了许多工厂。我爹、我哥那可都在老爷的工厂里做工，要不是老爷，我们一家子早就饿死啦”
“小菊你这瓜脑子，”沈小兰听了摇摇头，“都跟你说几遍了，是实业救国。梁启超先生在饮冰室合集文集敬告国中之谈实业者说过苟实业更不振兴，则不出三年，全国破产，四万万人必饿死过半。你连老爷要做什么都说不明白，就不要在姜小姐面前显摆了。”
宝乐张了张嘴，听着她们讨论着那些曾经出现在历史书上的文字，一时心里五味陈杂。
似是知道宝乐在想什么，做针线活的春婆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说话间，沈小梅用大箩筐装了许多枣子，蹲在井水边，打了两桶水才将枣子一一洗净，放在桌上的瓷盆里，准备大家一起分着吃。兴许是刚巧听着春婆这番话，小梅也不由感慨了一句“可不是么，你就说厨房的秋婶，孩子都病多久了吃中药吧不见好，西药又吃不起，这都过的什么日子哦。要我说，我以后一定不嫁人，不生这累赘玩意儿。”
“呸呸呸，”春婆啐了一句，“瞧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
小梅冲她做了个鬼脸。
这番相处下来倒也自在，虽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归根到底这屋子里的人，也都是乱世里比较幸运的那一群人。宝乐从桌上的盆里拿了个脆枣，嘎嘣一声，甜到心里坎儿里去。
春婆放下手上的针线“这天色也不早了，姜小姐今天要不就在我们这儿歇下，希望别嫌弃我们这儿简陋才好。”
宝乐赶紧摆手“当然不会，婆婆客气。”
梅兰竹菊这四个丫头，小梅年纪是最小的，性子也最调皮。她趁着其他人都没来及表示，挽起宝乐的胳膊，笑嘻嘻的开口“宝乐姐姐，你睡我那儿吧，听小姐说你是苏州来的。我从小就没离开过南京，晚上你给我说说苏州呗。”
沈小梅今年刚满十五岁，嗓音脆生生又甜蜜蜜的。别看以前宝乐身边的人都是年纪比她大的，就算沈忘言比她小上几岁，却也总让她感觉像是个小老头。突然身边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小妹妹，宝乐一开始也有些不适应。不过好在妹妹们都亲切友善，她们只用了短的时间就打成一片。
于是宝乐刚想答应，突然坐在窗边的小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拉着小兰问道“我这头发乱不乱，脸油不油”
“怎的了”小兰白她一眼。
小菊紧张道“我刚看到先生往我们这儿来了”
小兰一听小菊的话，白净的小脸一红，哪里还顾得上小菊的问题，从怀里摸了快贴身的镜子出来，自顾自的打理起自己。宝乐还没反应过来她们口中的先生是谁，就连离她最近的小梅也“嗷”的一声，开始打扮起自己。春婆瞧她们三个这般模样，摇了摇头，嘴角却是笑呵呵的。
“春婆在么”院外传来熟悉的声音，那人脚步声止于院口，并没有进来。
春婆听到问话，遂答了声“在呢，先生来找谁”
君之道“我来找姜小姐，云芙说她跟你们来了后院。”
小梅、小菊和小兰齐刷刷的看向宝乐，眼中都透着一丝羡慕。小兰拍拍宝乐的肩，轻声提醒道“姜小姐，先生找你，快去吧。”
其实宝乐不想跟君之走，虽说他俩从北京回来之后，也算是正式交往了半年，可这半年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君之这人吧一直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性格，倒是对宝乐言听计从，可总是感觉少了些什么。好似你不推他一把，他永远不会主动。连一百年后的君之都这样儿了，更别说是一百年前的。
小姑娘真是一千一万个心不甘情不愿，才勉勉强强蹭出了院子。
那时候雨已经停了，只是佣人院子前的小路年代久远，青石板坑坑洼洼，积了不少小水洼。宝乐出门没看清路，刚要一脚踩上去，身侧的君之伸手拉了她一把。一股熟悉却又不那么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百年之前，君之身上的香气似乎更浓烈一些，与姜凝烟丝里的香气更为相近，而有些闻不出檀香的感觉。
民国那会儿，中式的家族，大家普遍的装扮都是棉麻粗布，有钱一些的就穿丝绸缎子，总归都是马褂或者长袍。可君之不一样，他那个时候就是衬衫配西裤。不得不说，这腰，这腿，这腹肌全部被修身的衣服带了出来，宝乐日常吸溜了一番口水。
但她不敢轻举妄动，别看他面上好像什么都没带，以她对他的了解，没准这袖口里，这腰后面都藏着刀呢。
“是不是沈云芙让你送我去客房”宝乐和君之并排走了一段路，斟酌着开口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在她侧头看他的时候，点了点头。算这小丫头还有些良心，知道给她安排个住的地方。
“对了，君之，”宝乐突然歪着头，冲他笑了笑，“我还不想休息，你陪我走一会儿消消食好嘛”
君之皱了皱眉，显然并不想接受她的提议，就在他要果断拒绝的时候，只听小姑娘清甜的声音透过夜空。
“我仔细想过了，两种结束梦境的办法，都有一个共同的重点，就是找到梦境的主人。虽然我觉得这不大可能是你的梦，可还是得先确认一下。”
说完这句话，宝乐伸出双手，对于她身侧的君之来说，那几乎是生扑了上去。
君之显然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是不敢相信有人真这般作死，他的手已经先一步放在了刀上。可理智告诉他，面前这个姑娘脚步虚浮，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所以拔刀的时候他迟疑了片刻。只这片刻的迟疑，宝乐瞅准他放在后腰的右手和准备将她扔出去的左手，也伸出自己的两只爪子，一左一右全部镇压了上去。
小姑娘倾身，眼眸微垂，小刷子一样的睫毛扫过他的鼻尖。
她轻轻的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许是出于私心，小姑娘攒了大半年的怨念，在分开时，偷摸咬了他一口。唇齿相触，咬破了皮，蹭了点儿血。
君之目光深邃，看不出情绪，只是那般静静看着她。
艳红而带血的嘴角，透着一股子邪气。
宝乐摸摸下巴，赶在对方杀人灭口前，得出了最后的结论“果然不是你的梦境。”
他的反应太正常了，当然不是说这是被强吻后正常人的反应，而是作为君之来说，这个反应太正常。这也就意味着，对于宝乐亲他这件事，他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强吻并不能唤起他关于宝乐的任何记忆。所以君之本身并不存在关于她的任何记忆，他是真真切切的1912年的君之。
不是做梦，梦到自己回到1912年的君之。
短暂思考了一会儿，君之抬眸“织梦”
宝乐刚想夸他聪明，君之便又说了一个她听不懂的词“你是食梦者”
君之瞧她神情，便已了然一切她知道，却不完全知道，总结一下就是被姓李的坑了。他对李家和面前这个姑娘之间的恩怨并不感兴趣，但有一件事他无法忽视“你”
他似乎是故意拉长了这个“你”字，在小姑娘紧张的神情里，才接着说完了整句话。
“你是我未来的情人想必我是看中了你的内在。”
言下之意就是外表不是他的菜。
宝乐急的跳脚“什么情人，我是你老婆哎有本事你别跑，跑了你就别回来，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姓君的我要带着你的儿子火球球离家出走呜呜呜”
君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之后却走得更快了，仿佛脚底带风。
他在前面走着，宝乐在后面跟着。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君之，要比她认识的那个君之，更加像一个活人。
原来一百年前，他也是会主动跟人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