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通往大海的小船还未扬帆就差点儿折戟沉沙,拦着苏纤纤的甚至还不是家人,而是自小看顾她,陪着她长大的月丫鬟和郎护卫们。

    没错,是们人数十二人,刚好凑成一打。

    此时这一打人正齐刷刷跪了一地,并且死死地扼住她奔赴自由的脚腕子。

    “小姐您不要我们了吗”说这话时,这十二人跟排练过似得异口同声,那效果就跟校场士兵在喊号子一样。

    苏纤纤娇躯为之一震,本就捉襟见肘的威势瞬间荡然无存,“我没你们这是做什么,先起来好不好”

    “小姐若不肯收回成命,小的们便长跪不起”十二人再一次异口同声,说实话,当主子的若是心硬,哪儿管你下人跪多久,你爱跪多久跪多久,把半月板跪烂了都不带报效医疗费的。

    但苏纤纤不是这种主子,她心很软,对着朝夕相处的十二人就更是心软,心软的她没觉得自己被威胁了,只是一股子无奈油然而生,她温言软语地劝道,“你们别这样,我不会不要你们,我就是想给你们放半年假而已。”顺便也给自己喘口气。

    不想这十二人却分外决绝,“小姐去哪儿我们去哪儿,我们不需要放假”

    阿这哎,连带薪假都不想要的员工,当老板的还能苛责什么,人干事

    只是这般,她真的很苦恼呀。

    苏纤纤打七岁那年起,身边就永远围着这十二人。

    一月二月三月四月是大丫鬟,专门负责她的衣食起居,从脚指甲照顾到头发丝儿。五月六月七月八月是武丫鬟,专门负责走动时站在她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顺便拦住不开眼的臭流氓。而十郎,十一郎,十二郎,十三郎则是四大护卫,专门负责外出时解决各种突发意外和打斗事件。

    可能会有人发现,怎么独独跳过九

    就这个问题,苏纤纤小时候也问过她哥,然而他哥苏梦枕的回答却是九一直都在。

    当时苏纤纤就,“嗯”

    好吧言归正传,现在先不管什么九不九的事儿,得杀出重围再说。

    苏纤纤环顾跪了一地的十二人,接着劝道,“你们听话,这么多年了,你们日日照顾我,也没怎么休息过,现在我放你们半年假,月钱照给,这难道不好吗”

    她说话时总轻声细语,想要人听话时也不会命令,只喜欢慢条斯理地讲道理。在她的身上,你看得见名门贵女的娇柔和矜贵,却瞧不见一星半点的刁蛮和傲慢。

    这样的人若是遇上好人那自然是讨人欢心的,但若不小心遇上坏人,那不就剩受不尽的委屈和吃不完的亏了。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让人放心教她一个人待着,所以十二人说什么也不同意,宁死不屈。

    正在僵持之际,徐管家来了。

    徐管家年过六旬,是个颇为严肃的老人,眉间不用皱起就有三道褶子。他一进后院就看见十二人跪了一地,当时便拉长了脸,冷声斥道,“胡闹这般跪着是将小姐置于何地”

    说完他转脸看向苏纤纤,面色瞬间和缓,连眉间的褶子都浅了三分,“老奴见过小姐,这些奴才可是惹恼了你”

    “不不,他们很好,不曾惹恼我,”苏纤纤忙摇头说道,接着柔声问徐管家,“您这时候来这儿,可是爹娘有事寻我”

    徐管家摇了摇头,一脸慈爱道,“不是老爷夫人,是大人下朝了。”

    “哥哥”苏纤纤的眼眸蓦地一亮,问,“哥哥今日提前下朝了吗”

    徐管家点头回话,“是阿小姐,你可要去迎一迎大人想来大人会很开心的。”

    苏纤纤点头阿点头,笑出可爱的梨涡道,“我这就去,”说罢她提起裙摆就想跑。

    那跪了一地的十二人见状连忙起身让路,只是在她跑出去时也连忙跟上了。

    苏梦枕刚进大厅还未坐下,苏纤纤便踩着小碎步哒哒哒地跑来,十二人不近不远地缀在她身后,情状瞧着有些古怪。

    “这是怎么了你急着找我吗”苏梦枕先扶稳苏纤纤的胳膊,这才温声问询。

    苏纤纤将将喘匀了气,便等不及开口道,“哥,妹妹有一事求你,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请求,望你能答应。”

    苏梦枕见状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儿,余光就见那十二人杀鸡抹脖一脸的急。

    他眉头一皱意识到苏纤纤将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儿,但那十二人这般不稳当倒是先惹他不快了。

    苏梦枕用眼神喝退了十二人,这才开口问道,“你先说是什么事儿哥哥才好做决定。”

    苏纤纤深吸一口气,一脸慎重道,“我想要搬出去半年,一个人住着。”

    苏梦枕“”

    苏梦枕面色猛地一变,“你说什么”

    “胡闹”

    “不行”

    这两声倒不是出自苏梦枕的口,而是自側院联袂而来的苏父和苏母。

    苏父苏祁属于人越老越有味道,就算此时板着脸,也是一枚老帅哥,苏梦枕回回看见这样的苏父都会有一阵恍惚,恍惚地以为苏遮幕再生,再次成为他的父。也得亏苏祁长得像苏遮幕20,所以苏梦枕觉醒记忆那会儿才会瞬间接受自己重生,并且喊人爹时情真意切,连磕巴都没打一个。

    扯远了,话题回转。

    苏纤纤的祈求得到了家人一致的拒绝,原因有很多。

    首先她是个姑娘,并且她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没嫁人的姑娘怎么能离家单过这是当他们死了吗

    其次她是个弱女子,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被家人保护得连油皮都不曾刮破过,这样娇滴滴的人儿怎么一个人活

    其三就是苏纤纤的外表太具备迷惑性了,明明双十却看着稚气未脱,天真纯美,不胜娇柔。她就像是盛在勺中微微颤悠的水豆腐,更像是揣在心口都怕它受惊的小白兔。苏父苏母可能正好吃这种款儿的闺女,从小到大那是怎么疼爱都不够,所以舍不得呀舍不得。

    奈何苏纤纤这次铁了心,说什么都要一个人过。

    眼看女儿奴的苏父苏母无法理性发言,一时沦为看客的苏梦枕开始主持大局。

    他先叫停想要抹泪的爹娘,接着对苏纤纤循循善诱道,“哥哥能不能知道,你何时有了这个念头又为何有这个念头你想一个人在外面过,可是家中有什么叫你不如意的地方”

    苏纤纤闻言忙摇头,“不是家里有什么不好,家里什么都好,爹爹娘亲和哥哥待我如珠如宝,连磕碰都不曾教我受过。可是可是,我好像要喘不过来气了,我我不快活。”说完她便垂下了头,贝齿咬着下唇,眼眶逐渐殷红。

    天呐,她真的说了,她得多不识好歹才能说出这番话,她这样说,岂不是要教一直疼爱她的爹娘伤心。

    没想到,苏父苏母比起伤心,更多的是震惊,这这情况怎么听起来有点儿耳熟

    苏父扭脸看向苏母,一边回想一边小声问道,“夫人,我记得你闺中好友花夫人在几年前曾给你来过信,信中提及了她的小儿子,叫什么来着”

    苏母犹如醍醐灌顶,一拍大腿,小声回道,“花家七童,花满楼”

    “啊对对对,就是花满楼,”苏父可算复苏了记忆,一副如数家珍的模样道,“这花家七童年幼便目盲,却在成年后提出要离家独居,那会儿花家便有如我们这般,是一万个不放心吧。”

    “不放心又有什么办法,孩子大了,想要飞了,”苏母说着,两眼幽幽地看向苏纤纤。

    苏纤纤垂着头听不清爹娘的对话,却因为那灼灼的视线将头垂得更低。

    苏梦枕见状直接挡在苏纤纤身前,不甚赞同地低唤了一声,“阿娘。”

    “”苏母为之一顿,叹了口气后就不再言语,而这意思很明显,是要放权让苏梦枕做决定。

    苏梦枕转身,半蹲半跪在苏纤纤的椅子前,他抬手便抚上苏纤纤的脸,不出意外地沾了满掌心的泪。

    这是哭了呀

    苏梦枕心疼道,“是否是因为我们护你太过,所以你不快乐。”

    苏纤纤闻言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对不起,是我不识好歹。”

    “傻孩子,”苏梦枕替苏纤纤擦眼泪,一边擦一边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们,我们一心想护着你,却忘了分寸。凡事过犹不及,我们过了,所以你难受了,是我们不好。”

    苏纤纤抽噎着哽咽道,“不是的是我不好是我软弱才让爹娘和哥哥时时担忧,处处照顾。”

    “忍了很久吧”苏梦枕突如其来地问道。

    苏纤纤怔然,“哥哥”

    “为教我们安心,你全然接受我们的安排,每天有十二个人盯着看着,说是保护和照顾,其实是笼中鸟辙中鳞。”

    “”苏纤纤张了张嘴,她想说不是的,没有这么严重,可她说不出口,她不想说谎。

    苏梦枕看她这般模样,微微地笑了,“想要自由没有错,你不必感到羞愧,既然你说这是你人生第一次请求,那么哥哥就答应你了。”

    苏纤纤眼眸蓦得张大,冷不丁又砸下几颗泪珠,但她这会儿不是难过,而是喜极而泣。

    还不待苏梦枕再次替她拭泪,她已经一把扑进他的怀里,“哥谢谢你。”

    苏梦枕被扑了个满怀,怔愣了一瞬便笑开了,他一脸宠溺地摸了摸苏纤纤的头,温声细语道,“以后不要把委屈憋在心里,难受了就勇敢说,家人之间要坦诚相待的,对不对”

    苏纤纤埋首在苏梦枕的怀中,闻言点了点头,“嗯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