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第 43 章

作品:《所有人都想害我

    可惜这样清闲的日子, 一旬只得一天。第二日虞重锐又早早起身出门, 赶卯时城门初开去上早朝。

    我也一早便起来了, 与他一同用早膳。散朝之后,皇城官署的公厨还会再放朝食, 所以他在家里只简单吃一些垫垫饥即可。

    他看见我有些诧异“昨日子初才睡,这么早就起来了你不是惯常都要睡五六个时辰。”

    那、那是因为前些日子我身上有伤, 难免乏力困倦, 早上才会起不来的。

    昨夜是他头一次不跟我睡在一间, 我们俩共处的时间一下少了很多,早晚见面的辰光变得格外珍贵, 我不想错过。大不了等他走了, 我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就是。

    我已经习惯白天黑夜日日都能见着他,倘若以后见得少了、不能见了,我我还真难以适应。

    虞重锐用完早点整肃衣冠准备出门, 走到院中, 凤鸢却从大门口折回来, 手里举着一枚赭黄信封“少爷, 老家又寄信来了,说是加急的,昨晚到的驿站,未来得及送出, 今早他们立刻使人送过来了。”

    又有信不是前天刚收到过吗不过这回看着是寻常家书, 不是银号发来的。

    虞重锐接过来一看, 展颜笑道“这是父亲的笔迹。”

    凤鸢了然地掩嘴吃吃一笑“看来老爷和娘子又意见不一, 趁娘子不知道再偷偷寄信过来。”

    虞重锐拆开信封,里面三四页笺纸写得密密麻麻。他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了。

    凤鸢问“怎么了是喜是忧”

    虞重锐把信笺折起放回信封里,说“父亲谆谆教诲,字字千钧,晚些得空了我再仔细研读。”

    凤鸢伸手道“那我帮少爷放到书斋里去。”

    “不必了。”虞重锐没有把信给她,而是自行收在袖中带走了。

    瞧他的神情,信里说的似乎不是好事。不过他爹娘先后给他寄钱寄信,应当都平安无恙吧

    送走他我回去休憩补眠,这一觉睡到了中午才醒。日头酷烈,园子里本来就人少,此刻更是静悄悄的,只闻蝉噪起伏。

    瑞园比澜园更大,西北侧有一大半面积是湖面,沿着湖岸零星分布着几座小院子,都是新近才修的,尚未完全竣工,亭台楼阁比澜园还要稀疏。只有东南靠近大门那一片是用来起居宴客的,将作监敕造,修得稍微像样一些。

    看来陛下的钱也不多,赏赐臣子别苑就只修个门面,后面还得自己花钱。

    虞重锐昨夜宿在离前厅最近的院子,也是给主人准备的居所,我住的地方则离湖更近一点。中间路过两座未用围墙分隔的厢房雅舍,则是留备待客之处。

    我拿了一把纸伞打着遮阳,从中间的花园穿过时,看到阿婆搬了一张躺椅,坐在客舍前的紫藤花架下乘凉小寐。她可能睡着有一段时间了,日头偏中,花影移转,大半身子暴露在日头之下。

    太阳这么晒,她恐怕睡不好。阿婆年纪大了,精神不佳,又长途奔波来洛阳看我,昨日见她总在打瞌睡。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纸伞斜插在紫藤架上,替她遮住日光。

    谁知纸伞的影子一罩到脸上,阿婆有所察觉,醒来睁开了眼睛。

    “微澜的侄女,辛久的女儿,果真是个好心地的小姑娘。”阿婆看出我在做什么,菊花似的脸庞绽出笑意,“你不用给我打伞,我是特地坐这儿晒太阳的。”

    六月下旬的大中午,酷热难当,她居然还要晒太阳

    阿婆似乎看出我的疑惑,解释道“年轻的时候太急躁,拿自己身子试蛊伤了根基,如今怕寒怕冷,晒晒太阳会舒服一点。”

    我把纸伞收起,走到她身边“婆婆,蛊虫都这么伤人吗”

    “也不全是,”阿婆笑道,“譬如依金曾经养出过一种蛊,寄在肠胃中,吃下草叶树皮都能帮着消化,就和牛羊一样。碰上饥荒灾年,这能救多少人的命啊还有一种则正相反,叫人吃什么都无用。有的那富贵人家的大胖子,肚肠里尽是肥油,喝水都会发胖,把蛊送入肠道寄生,他吃下去的山珍海味便都不会长肉,尽被蛊虫消解当然这种就难得派上用场了。”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依金没遇到微澜他爹之前,成天捣鼓的都是这些有趣的东西。”

    祖父负了依金婆婆,也改变了她的一生。

    阿婆转而又笑道“还有我身上这个寒蛊的后遗症,也不是全然不好呀。夏天你们热得满头大汗恨不得跳进河里,我凉飕飕的正舒爽呢我外婆家那边有亲戚在岭南,说那边热得像蒸笼,鸡蛋都能焖熟,每年夏天都要热死好多人,他们还得羡慕我哩”

    她可真豁达开朗,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说起来,这位阿婆好像是我见过除了虞重锐以外,第二个看不到她心里有恶念的人。昨日初见时我以为是她一直在瞌睡的缘故,但过了这么久、跟她说了这么多话,也还是没看到。

    “所以啊,蛊本身是不分好坏的,好坏是我们人按照自己的利益做的判断;是利是害,也端看我们怎么用它。”

    婆婆说得有理,像我身上这个“知心”的蛊虫,对我的身子自然是有害的,但如果用来破案追凶,就成了伸张正义的利器;对我自己,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我可以避免不明不白被人坑害了呀。

    这么一想我便觉得定心了许多,对阿婆说“婆婆,我还有一事不明,您能否为我解惑”

    “什么事你说。”

    “我身上有墨金,能看见别人心中所想,但为什么有的人却始终看不到呢”我问她,“比如婆婆您,我就一点也看不见。”

    阿婆哈哈笑道“人的心里有,才生出各种不该有的妄念。我一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太婆,时时准备着去见天神,每天就只想着吃吃饱、睡睡觉、晒晒太阳,我还能有什么邪念呢让我去害人都害不动了。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无欲则刚,说的大概就是老婆子我吧哈哈哈”

    是这样吗因为心性淡泊豁达、缺乏野心,所以也就没有邪念恶意朝野上下对虞重锐可不是这样的评价,祖父还说他为了谋夺权势费尽心思不择手段呢。

    我现在知道他是个好人,但要说他无欲无求、超然物外,我也觉得不太恰当。这样的人早就去修仙问道了,怎会入朝做官

    阿婆看出我问这话别有用意,问“你还遇到过其他人,完全看不见他的心思吗”

    我默默点头。

    “是什么样的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有没有什么和平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尚未成家,其他倒没有和别人不一样。”

    “还没成亲的年轻小伙子,这倒让老婆子费解了。”阿婆叹道,“除非他是个圣人,否则这个人的心志就太可怕了。”

    可怕虞重锐哪里可怕

    阿婆迎着我疑惑的眼神,反问道“如果他不是像圣人一样真的心无杂念,却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想,这样的人不可怕吗”

    我想起邓子射在心里一边念经一边拔刀的诡异模样,可能确实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吧,但这听上去也不是很难呀。

    我心中不以为然,但没有出言反驳。

    “不服气”阿婆笑嗔我一眼,“那你试试从现在开始心里不许想他,坚持半刻钟,你看你能不能做到”

    我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我的心思有那么容易看穿吗

    阿婆说不许想他,但越是不让想,我越控制不住。别说半刻钟了,我满脑子都是虞重锐,片刻也无法停止。

    这么看来,邓子射其实比我强多了,起码他心里念叨几遍之后,就没再想要把我剖两半。

    说曹操曹操就到,我正跟阿婆说着话呢,邓子射一手拎食盒,另一手举着一只拳头大的鲜桃,一边走一边咔嚓咔嚓地咬着漫步踱过来。

    “婆婆,对不起啊,把你一个人丢这儿。”他走到跟前,把吃完的桃核扔在花圃里,“早上我看你睡得熟,就自行去城里的药铺采购了。嘿洛阳不愧是天下之都、四方汇聚,好多别的地方买不到的稀奇药材,这儿全有你在家呆着闷不闷我给你买了洛阳最有名的美酒佳肴,你肯定没吃过快来尝尝”

    阿婆说“不闷,这不有小姑娘陪我说话吗”

    邓子射兴冲冲地把食盒里的吃食摆到旁边凉亭桌子上,都是些清淡易嚼、适合老人家的菜式。我看见里面的杯盏,想起我给凤鸢买的石冻春,而且他俩似乎还有体己话要说,便告辞去了前院。

    昨日下车急着去见大夫没顾上,把酒落在车上了,常三哥和马车此时都送虞重锐去了城里。我猜他们不会把酒带去台省署衙,到门房问了问,常三哥果然把那几坛酒存在门房那里,嘱托他们转交给我。

    园子里人少,我拎着酒坛子转了大一圈,才问到凤鸢人在厨房。朝食已过,下一餐还早着呢,厨娘都去歇息了,她在厨下做什么

    我找过去隔着窗户一看,原来凤鸢偷偷躲在灶间旁边的小库房里,弄了几个小菜摆在矮几上,一个人吃着小酒呢。

    看来我这礼是送对了,凤鸢一定会喜欢的。收了我的礼物,往后她不会天天在心里骂我了吧

    我正要绕到门口进去,有人比我捷足先登,邓子射大步跨进门槛,嘿嘿笑道“凤鸢,你这是为情所困黯然神伤,一个人躲起来借酒浇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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