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叶回来的目的很明确，摆明自己的立场。

    那张卡里的钱，占了程宗叶总资产的一半。他新置办的车场目前还未营业，秦磊正在榕城替他完善后续的工作。至于房子，程宗叶始终想有自己的一份担当，还给父母，那是迟早的事。

    顾美玲抓着这张卡，在客厅踌躇了很久，上了程宗叶的卧室。

    他昨夜一夜未眠，这时，也只是靠在床榻上闭眼休息。顾美玲将卡放在床头，望着他疲惫的脸，她已经不再忍心去揪着儿子的私事不放。

    “卡你拿回去，都是你自己挣的钱。”

    程宗叶睁了眼，支起身靠在床头，顾美玲还端了一杯水过来，他拿了就喝，“没你们，我也挣不了这钱。”

    顾美玲不再逼他，低了头若有所思，“你…和姑娘怎么样了”

    芦笙那里，顾美玲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她渐渐意识到自己作为母亲的失职，往往都忽视了程宗叶自身的感受。

    没达成最佳状态前，程宗叶也不想去烦她。他偷偷去看她的那几次里，凌意过得既开心又不那么开心。她会和同事逛街吃饭，会陪苏小娟买菜去哥哥家里，也会独自一个人晃在马路上闲逛到脚痛。

    他很多次想下车去抱抱她亲亲她，硬是忍住，如果她想要的东西，他给不了，那他的出现，就是又一次的让凌意失望。

    “她跟我分了。”他很平静，喝光了那杯水。

    顾美玲有一瞬间的惊诧，她原本想的应该去藕断丝连，没成想那姑娘是个硬气的人。

    “什么时候的事了”

    “一个多月了。”

    “这么放不下她”顾美玲动了动身子，才望见床头柜上放的一个卡通摆件。

    “妈，您为什么愿意嫁给我爸”

    顾美玲收了目光，浅浅笑着，“当然是因为爱你爸爸。”

    程宗叶默然，相爱本是一件美好的事，却被诸多因素苛求的如此艰难。

    “我想休息会。”

    顾美玲欲言又止，始终无法说出一句他想听到的话。

    在家里睡到天昏地暗，程宗叶没打招呼去了程西平的公司。

    两兄弟又是许久未见，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喝酒，酒喝到一半，林盼又跑了过来。

    她摸不着头脑，只看着二哥三哥喝酒，在一旁像个闲人一样。

    “大伯母还逼你”程西平面前的菜没吃上几口，一直陪着他喝酒。

    他们闭口不谈程宗叶和凌意的事，他心里清楚，顾美玲在心里还是介意，顾及他感受，没再说出口罢了。

    “比之前好点。”程宗叶闷了白酒。

    林盼在一旁玩手机，她也略有耳闻，三哥的父母不喜欢凌意，三哥为此发愁，跟舅舅舅妈闹的很不愉快。

    “你和凌姐姐真的分了”林盼插过来。

    程西平拿了她手里的酒，“别喝酒，一会你有正经事要做！”

    林盼吐舌头，又把她当司机了。

    “根本怪不了她，换成我是姑娘，也咽不下这口气。”程宗叶杯里的酒一杯接一杯。

    林盼看他失神恍惚的神情，心间一苦。她能想到凌意的心情，同作为女人，她虽然还没碰到心爱之人，却也能想象她所受的委屈。换做是林盼，她也会退缩。

    “凌姐姐很好，舅舅舅妈对她是有误会的！”林盼很较真，咬着嘴唇。

    程西平摸摸林盼的头，“别说了，你三哥心里都懂，现在这种情况，只能磨。”

    磨人心，让程家聪和顾美玲认清程宗叶的决心。

    当晚，林盼做了司机，送程宗叶回家。他喝得不省人事，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临下半夜，顾美玲在床上辗转难眠，听到楼上的动静，就急急穿衣服上去看看。

    程宗叶趴在水池里吐，五官变形，抓着盥洗池边无力的撑着身体。顾美玲吓得要命，赶紧过来扶他。

    他依旧不省人事，趴在那里。顾美玲看他难受，没有办法，叫了程家聪给他送到了医院。

    急性酒精中毒。

    程宗叶进了医院后就被安排到了手术室洗胃。他在回来叶城前就得了小感冒，自己并未在意，晚上和程西平喝酒时，也没有感觉多难受。

    回来后就不一样了，胃里火辣辣的痛，额上也一直冒汗。

    顾美玲在病床旁沉默，程家聪也是被折腾的来回踱步。

    他扶住顾美玲的肩膀，轻轻拍拍说道，“这孩子也倔强，我们就随他吧。”

    顾美玲知道程宗叶是在折腾他自己，也是折腾他们。人过半百，心里头最大的愿望，已经不是自己，只盼望自己的孩子幸福安康，便是最好。

    “我是不是做错了宗叶从来没这样过。”顾美玲看着沉睡的他反思，心里后悔自己的冲动与无情。

    “孩子说的对，他有他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路要走。”程家聪感慨万千，硬是抓着他在身边不放，只会将孩子的生活整得越加糟糕。

    天刚蒙蒙亮，司机就送来了干净衣物，程家聪跟着顺路去公司。

    程宗叶还在沉睡，顾美玲在一旁几乎一夜未阖眼。收拾程宗叶脱下的衣服，顾美玲在他的口袋里翻到了一样东西。

    纸张没有泛黄，但显然被翻看了很多遍，她小心翼翼从信封里袋里抽出，摊开的时候，顾美玲的一颗心都软化了。

    程同学：

    你好！

    先祝你生日快乐。不知不觉中站在我面前的你，已经二十六岁了。油然记得十八岁时的你，浑身上下都是我讨厌的模样，可能女孩的心理很奇怪，以前有多讨厌你，现在就有多喜欢你。

    今年是认识你的第十年，这其中我们有七年的光阴都是空白，维持彼此的回忆里，我只能想到那个穿着黑白校服的张狂少年。

    没有再见的七年里，我也回忆过你，说起来，你可能觉得好笑，觉得我是活该。大连实在太冷了，每次一到寒冬，我就要把程宗叶骂个千万遍！高考填志愿时，你抢过我的志愿单，和我填了一模一样的学校，为了忽悠你，我自负到填了一所北方的大学，没成想，我去了大连，而你去了我最想上的那所大学。

    在大连的每一个冬天夜晚，我都冷的不行，我将这一切都怪罪于你，现在想想，我真的好后悔去了大连。有时候我也会在梦里见到你，你又欺负我了，不是拽我的马尾，给我背上贴纸条，就是把我堵在厕所门口戏耍。

    幼稚的没边。

    今年，很意外。在车场见到你时，你抽着烟，那副模样和表情，和七年前的程宗叶一模一样。而我那时的想法，居然是，这个家伙怎么一点没变，不说话光看着还是让人那么讨厌。

    我收回讨厌你这句话。程宗叶，很谢谢你，谢谢你的出现。

    谢谢你仍旧喜欢我，愿意呵护我，保护我。

    我在人生最绝望的时刻，是你奋不顾身找到了我，看见你的那一刻，不知为何，我的心就安定了。你抱着我时，跟我说没事了，我就真的知道自己没事了，不敢去想没有你会发生什么样的可能，但好在，你找到了我。

    温泉那次，也是你，没你在的话，我可能脑袋上那块就长不出头发了。可现在，它们越长越长，那一撮头发，是属于程宗叶的。

    在离江看见你的那晚，我就知道自己遭了，是真的遭了，一颗心完完全全被你牵引。你开了六个小时过来，我就只给你吃了一桶你不喜欢吃的泡面，还将你赶到车上睡觉。对不起，我那时候太矜持了，也无法正视自己的矛盾纠结的内心。看见你窝在车上时，我真的心疼了，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这样对待过我，我也从来没有想过，程宗叶能屈身做这些事情。

    你亲我的那晚，我又心慌了，不同于以往，那次，我知道了，我好像已经喜欢上你了。意识到这种事实时，我任然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怎么就违背当初了。然后那夜，我想了很多，点点滴滴，从我们再次相遇开始，你为我做了很多，改变了很多。

    和你第一次吵架时，我们还没有在一起，但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和你谈恋爱了，一方面忍受不了家里的情况，一方面又恨你对我的隐瞒。我都知道的，你不想让我承受那些困难，不想见我不开心，可那是我的家事，我需要去面对。

    希望凌意站在程宗叶面前时，一直都是一个勇敢的姑娘。

    最年幼无知的平凡岁月里，谢谢那个折腾我的程宗叶，你给我带去过烦恼，却也成为了我们之间最难能可贵的记忆。

    现在，二十五岁的凌意，想告诉程宗叶，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有一瞬间的后悔之前，浪费了这么多年时间，结果兜兜转转，我们还是走到了一起。

    写着写着，眼前又浮现了那个穿着篮球队服的少年，满头大汗，看到我的时候，不顾一切的飞奔过来。你知不知道，你洒了我一脸的汗水，可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后悔，如果那时，我能勇敢一点，那么我们的青春，一定都不会有遗憾。

    我从未写过情书，第一次，你多少见谅见谅。

    最后的最后。

    希望每一个生日，都在你身边。

    凌意爱程宗叶。

    凌意

    2017年11月12日

    病榻上的人，翻了一个身，顾美玲背着他将信纸塞回了信封，原封不动的放回了口袋。

    顾美玲回想少女情怀期的自己，将自己全部的爱交付于程家聪，和他相知相爱相守一生，这段过程，已经有三十年之久。同样作为女人，她从这封信中，真切实意感受到凌意对程宗叶的转变与爱意。

    而顾美玲，将所有最糟糕的想法，加之于这个姑娘身上。

    信中的凌意，说她后悔，后悔那些错过的时光。顾美玲也后悔，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一样，覆水难收。

    林盼过来时，家里的阿姨也正好来了。顾美玲让她小声一点，不要吵到程宗叶睡觉。

    他有很久没睡这么沉了，昨晚下手术台后，一直昏睡至现在。

    “昨晚怎么能让他喝那么多酒的！”拉着林盼，顾美玲和她坐在沙发上。

    林盼哪里知道三哥酒量这么差了，“二哥说他一会过来。”

    顾美玲摆摆手，“别来了，一会你哥醒了就能回去了。”说着，她起身出了屋，给程西平回个电话。

    林盼有小心思，趁着顾美玲不注意，偷偷摸摸拍了程宗叶几张照片。

    刚到周末，凌意又是早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除了个别几条信息，没有一个是程宗叶发来的。

    她开始恨他，恨他的说话不算数，让她等他，却杳无音信。

    九点过后，凌意就无精打采起了床。苏小娟知道她和程宗叶分了后，开导过她，她女儿这么好的姑娘，不愁以后相不到好人家。但每每看到凌意偶尔露出的落寞神情，她依然心疼女儿。

    苏小娟做了早饭，丰盛无比，凌意有一口无一口吃着，突然顿住了筷子。

    趿拉着拖鞋，凌意放了手机就赶去房内换衣服，越急越乱，包都没挎，换了衣服就往外跑。

    苏小娟被她吓到，抓着筷子跑到玄关问她，“出事了干嘛去”

    凌意眼眶红着，脑子里全是林盼发来的照片和她说的那些话。

    “三哥酒精中毒了，昨夜喝了好多酒，又吐又发烧，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凌姐姐，你能来看看他吗”

    “他很想你。”

    ……

    “妈，我去趟外地。”

    凌意跑出了家门，不知道该怎么去，最后从朱婷那里借了车。

    她从没跑过长途，问林盼要了地址后，一路踩着油门往叶城的医院赶。

    林盼发了也不后悔，她不过稍微隐瞒了一点情况，程宗叶已无大碍，至于沉睡，只是因为他贪睡。

    顾美玲回来后，程宗叶刚刚醒，一睁眼就看见两女人盯着他望。

    他喉咙很干，头也痛，昨晚洗了胃，宿醉醒来后，浑身不得劲。

    顾美玲将白粥倒在碗里凉了凉，给他调高了床头。

    “你这孩子，以后不许喝那么多酒了。生病了还敢喝，医生说了，洗胃很伤身体，这段时间内酒水别碰了。”顾美玲坐他身边说话。

    林盼走了过来，挨着床边，她今天又像一道彩虹，穿得五颜六色，程宗叶看得脑袋晕。

    粥递到口边，他还是没胃口，摆摆手，“没胃口，我想喝水。”

    林盼立马倒了一杯温水，“三哥，你还难受吗”

    “好多了。”程宗叶喝着水。

    他没胃口吃，也不想说话，醒来喝了水后，又躺回了床上枕着后脑勺。

    林盼问了凌意，她已经在高速上，一个小时内会到医院。

    顾美玲知道他想静一静，却仍然不想离开。林盼心急，她也不知道舅妈怎么想的，眼下只想把顾美玲支走。

    时间越来越近，程宗叶突然睁眼，要起床上厕所。林盼过来扶他，扶进厕所后，程宗叶还洗漱了一把。

    出来时，他忽然就饿了。

    顾美玲差人煮的粥很清淡，程宗叶吃在嘴里，稀淡无味。

    见他状态也好一些了，顾美玲站起身，“盼盼，你看着点你哥，我下去办出院手续。”

    眼看时间正好，林盼手机突然响了，她惊得跑到阳台去接，才发现这位姐姐居然已经到了。

    榕城离叶城不远，开的快，一个半小时就能到。

    她说了病房号，挂了电话就往屋内走，捞起自己的包，她跟程宗叶说，“三哥，我先走了，妹妹爱你哦。”

    程宗叶坐在床上皱着眉毛穿衣服，不懂她这又是唱哪出戏。没几秒，林盼就笑着跑出了病房。

    程宗叶摇了摇头，起床脱病服裤，刚背着门拉下来，病房的门就一声响，他以为林盼回来了，动作不上不下，急急又穿了回去。

    “你不是走了，怎么又回来了”他刚回头，就看到了两行眼泪的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