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一家人跟着凌鑫去目的地还债。

    他欠债的这个人叫秦磊，他们在场子上认识的。秦磊是在棋牌室遇到凌鑫的，他装的一副有家底的样子，问秦磊高利息借钱，十万、二十万。

    凌鑫第一次赢回了一番，还了他钱，觉得不过瘾，又折回来赌。赌博看运气，也得看脑子，凌鑫显然是着了桌上一帮人设下的圈套，第二次来这赌，输了那二十万不说，又问秦磊加利息借了五十万。

    秦磊平时也爱赌几个钱，但他脑子灵活，赚了就走，不像凌鑫，欲壑难填。

    其实这里头的钱，都让场子上围着的那几个人，也包括放钱的人，秦磊，轮流分了。

    他们到的这个地方，是一处二手车交易中心。凌意没有下车，她在奔驰的后座坐着，一会他们回来，还得赶去爷爷奶奶家。

    那一摞钱，对方要求现金交易，凌鑫拎着两层黑色塑料袋，带着他爸妈去屋里头找人。

    这二手车交易中心不是很大，但少说也有一百辆车，新旧不一，停满了位置。

    门岗旁有两间房屋，挂着闲人免进。

    凌鑫敲了敲门，隔了几秒空档，里头有了动静。

    秦磊日夜颠倒，这会才起床，他平时就住这，屋子里邋里邋遢，也不收拾。一打开房门，就见到了三张愁眉不展的脸，还有一袋子沉甸甸的人民币。

    “齐了”秦磊掂了掂那黑色的袋子。

    凌鑫点头，“屋里说吧，你点点，一分不少。”

    身后二人也跟着进来了，苏小娟从年轻时就争强好胜，她在麻将馆打了这么多年牌，自是清楚明白这里头的浑水多深。

    她指着这一摞钱，没半分好言好语，“小伙子，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的这档子事，合起伙来欺负我儿子，你们挣得都是黑心钱，迟早一天，糟报应！”

    凌鑫拉着他妈，“妈，你别说了。”

    秦磊直接翻出了点钞机，点着钞票。这种话他听多了，他糟报应怎么不说自己儿子，贪得无厌

    “您在这恨我，不如多管管您儿子，没钱，就别学人赌博。”

    “你别欺人太甚，这钱是还清了，你把那欠条交出来！”凌建国拍着桌子，问他要字据条。

    那欠条不在他这，正如这钱，也不是他的钱。但这段时间的催债，的的确确都是秦磊干的。

    “过几天给你。”

    他刚说完，苏小娟就火了。

    “什么过几天！就现在，谁知道你们这帮人什么尿性，不给欠条，这钱别拿！”

    她推了凌鑫，过来就把桌上的钱往袋子里头装。

    秦磊不屑跟一妇人犟，扫了这一家子人几眼，去拿手机了。

    凌意在车上等了二十多分钟，也不见他们下来。今天天气好，温度达到十五度，这会闷在车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开了车门，漏了十几厘米宽的缝透气。

    警卫室开了伸缩拉门，外头开进了一辆保时捷超跑，旋风般打了个弯，拐进了凌意身旁的车位。

    带起了一片灰尘，随着风钻进了那细缝里。凌意扇着鼻腔，打了个喷嚏，快速带上了门。

    超跑的车门向上打开，一个黑色身影逆光退了出来。凌意看不清来人什么模样，只知道很高，身体挺结实的，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装，宽宽大大罩在身上。她鼻子有些痒，挪了目光，去后面拿纸巾。

    程宗叶关了车门，侧头看了一眼车旁的奔驰车，把东西揣进了口袋里，往门岗旁的房屋走。

    屋内，苏小娟还在同秦磊说理，秦磊压根不理她，只管数钱，门声一响，他就去开门了。

    程宗叶扇了扇这呛人的烟味，皱着鼻子望一脸邋遢相的秦磊，“你他妈抽了多少腌入味了都。”

    “赶紧的，欠条给她。”秦磊拉了窗户透气。

    程宗叶从口袋里掏出了欠条，扫了眼怨恨极深的妇人，夹着字条扔在了桌上。

    “还齐了”他拨着塑料袋看里头的钱。

    “你放心，你们挣得黑心钱，一分不少！”苏小娟看清了字条和上面的手印，直接给当场撕了个粉碎。

    程宗叶靠坐在桌上，他正正经经借人钱，反头来怎么变成了挣黑心钱的。

    他摸了摸光洁的下巴，扯着嘴角笑，“阿姨，您这话可就难听了。我正正经经借您儿子钱，让他玩了个爽，您该谢谢我才是！”

    “你们这群残渣剩饭，以后别想从凌鑫身上捞。我告诉你，凌鑫，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一次，不是你跳楼，就是我和你爸跳楼！”

    “你放心，妈，真不会了！”

    程宗叶钱多，但人不傻，不借无底洞，“别你放心了，阿姨，您放心，我一个子也不会借您儿子了！”

    “走走走，什么破地方，晦气的要命！”凌建国推着他们出去。

    “什么人啊，欠钱还有理了！”秦磊扎好了塑料袋。

    程宗叶点了根烟，让他把钱锁好，自个儿走到了屋外。

    二手车交易中心是程宗叶开的，秦磊是他初中同学，在这帮他管旧车买卖。

    他夹着烟，站在门岗那看刚发动了的奔驰车。

    车子刚发动，凌意就打开了车窗透气。

    车驶出车位，往门岗开。程宗叶就立在那，吐着烟圈看这车，车驾驶座的人，没钱还学人赌博，早听说他要面子了，房子车子都不肯当。

    凌意往后拨拉着头发，车内无人说话。刚到门岗这，苏小娟瞥了眼窗外，立即喝道。

    “关上！”

    凌意吓了一跳，摸着按键就要去关窗。她侧脸寻见窗外一抹黑色身影，像是先前看到的那人，再往上看，吊儿郎当叼着一根细烟，正眯眼愣神望着她。

    同样发愣的还有她，但只有一秒，她就立即关了窗户。

    车子越驶越远，程宗叶的烟头都燃尽了，他随手扔在了地上，脑子里全是刚才那一张脸。

    凌鑫凌意

    秦磊穿好衣服了，出来喊他。

    “走不走啊”

    “你上个星期跟我说，找到他妹的单位去闹，他妹叫什么”

    秦磊哪里还记得他妹叫什么，“你问这个做什么不都还了。”

    他问自然有他的原因，“少他妈废话！”

    “不记得了，姓凌吧。”

    “就他妈说废话！”程宗叶踢了他一屁股，被他躲了。

    “别磨蹭了，盖世勇他们还在澡堂等我们！”

    他们在车上又说了这件事，搞得很不愉快，去爷爷奶奶家的时候，凌鑫直接没下车，调了车头就走了。

    凌意刚才在车上听清了，屋里头有两个人，合起伙来骗凌鑫的钱。屋里头那位她不知道，但屋外这位，就算六、七年没见，她也记得，他是程宗叶，她高中同学，化成灰都认得。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像还高了点，皮肤也黑了，戾气也更重了。

    盖世勇闲来无事，一爱泡澡，二爱搓麻将。几乎一月两次往澡堂跑，泡完澡，叫个按摩服务，再一窝人包个厢搓麻将。

    这不是普通的澡堂，它能同时容纳两千人，从洗浴到吃饭，按摩到娱乐项目，应有尽有。

    王勇他们这帮人都是程宗叶的高中同学，秦磊也是后来才跟他们玩到一起的。几个人在按摩室捏脚，王勇舒服的直哼。

    “盖世勇，你再他妈叫，给你换个屋。”枕着胳膊，程宗叶闭着眼睛，闷声厌烦。

    “宗少今个味十足啊，跟兄弟说说，想怎么降个火”盖世勇支起身看他，肥头大耳，不说话光笑，就让人觉得猥琐。

    “滚你的。”

    “刘然那个店，恶意涂抹，被罚了。”盖世勇躺了回来继续说。

    “他那不是艺术吗怎么被罚”一旁的金铭文问道。

    “当街乱涂乱画，被城管逮了，说什么恶意破坏环境，交了罚款，还要全部搞干净。”

    程宗叶这个兄弟，刘然，学画画出来，放着有钱的家族企业不继承，整个3d创意工作室，整天帮人绘画，室内室外都接。予他们来说就是吃饱了撑着，但刘然不觉，他一个为梦想和爱好追逐的人，不比这帮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强！

    他们转了话题，说到了女人。

    “上回，我加了咱高中同学蒋小惠，我去，长得倍儿漂亮了！”潘浩一提到女人就来劲。

    “多漂亮了我记得她一直四眼妹啊！”王勇斜眼望他。

    潘浩不屑一声，直接掏手机给他看，那朋友圈里一刷都是视频，随便挑了个给他看。

    “还真别说，脱胎换骨了！”盖世勇直接点了分享，进了群里。

    一帮人刷着手机里的视频，嘴角扬着笑。这些从前看着不起眼的人，经过岁月和时间的熏陶，已然脱胎换骨，面貌全新。

    “再漂亮，也抵不过凌意吧校花可记得”张子健刷着视频，想着往日高中的生活，他们哪一个不说10班的凌意，美似天仙。

    “凌意啊！那当然记得，公认的校花，就是太冷。”盖世勇回忆起这个女孩，竟没看过她笑一次。

    秦磊觉得这名字耳熟，想了好久，茅塞顿开。

    对着程宗叶像反射弧绕了地球一圈说道，“对，叫凌意！”

    程宗叶懒都懒得理他，一声未吭。

    盖世勇以为他认得，“你也知道凌意”

    秦磊顿了顿，“算不上，她哥欠一屁股债，今天才还上的。”

    说到这事，他们都来劲了。

    潘浩：“她有哥欠多少钱”

    秦磊：“凌鑫，欠了五十万。”

    盖世勇：“我他妈怎么说看着像一人呢，原来凌意她哥啊！”

    盖世勇也爱赌几个钱，场子上碰过凌鑫，映像深得很。

    ……

    程宗叶一句话也不搭。他脑子里全是她十七岁时，阳光下的一张脸。红扑扑的，刚跑完步，擦着汗，去体育场外的洗水池洗脸。水渍挂了一脸，顺着光滑的脸颊往下滴落，滑过樱红的唇角，被隐约能看见的舌丁舔过。他见过她笑，就那一次，刚洗完脸，有人来叫她，她擦着下巴朝那人笑，两行洁白的牙齿，在太阳光下熠熠生辉。她抬起的胳膊，短袖里头是粉色的内衣，朝那人招手。

    只这一霎，程宗叶就有了反应，他喉咙一哽，记住了这人。

    正点！

    后来分班，他跟她分到了一块。

    “阿叶，凌意你还记得吧”盖世勇问他。

    他哪能忘记，这个女孩吃了熊心豹子胆，往日做的事，每一件想起来都让他自挫不堪。

    “别跟老子提她。”他睁也不睁一眼，不知道在跟谁赌气。

    盖世勇偷偷笑了一嘴，用口型告诉他们，“他很受伤。”

    几个人闷着笑，后面实在憋不住了，捂着肚子在那笑。

    当时只有张子健跟他们两个一个班，每回发生了什么事，晚上就会告诉他们。

    凌意成绩中规中矩，她长得漂亮，大家都很喜欢她。每一天都有男生女生会在她班级门口徘徊，要看她一眼。她桌子洞里有收不完的纸条和告白信，大多数情况下，就是翻开，很平静的看完，再装回去，等到回家的路上再通通扔掉。

    程宗叶就坐在她后座，她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过。程宗叶就奇怪了，她四面八方的人，她都交流过，唯独他，别说一个字，一眼也没瞧过。

    数学课的课堂，老师在讲台发了火，他叮嘱过的一道题，还是有人做错了，全班就两个，一个程宗叶，另一个就是凌意。

    这是程宗叶第一次觉得，自己终于和她挂钩了，尽管不是什么好事。

    数学老师有一把戒尺，程宗叶领教过很多次，但凌意没有。

    他们两个上讲台领板子的时候，程宗叶一直侧身望着凌意，她的脸又红了，不似上一次那样，这次是尴尬的红，却还是那么漂亮，勾人。

    一人五板子，程宗叶先领了，嘴都不龇一下，实际上牙齿咬得紧紧。

    凌意没挨过板子，她细嫩的手掌颤抖着伸了过去，数学老师望着她摇头，却还是下了手，重重给了她五下。

    她收回了红肿的手心，虚握着手，抖着跟着程宗叶下了讲台，强忍着那股痛意，坐到了位置上。

    刚坐下来，眼泪就掉了出来。程宗叶在她身后看着她一颤一颤的肩膀，莫名觉得心疼。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继续说着难听的话，程宗叶也不是受气的主，大大赖赖的在座位上靠着，朝讲台那喊话。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再说，都会做，要你做什么”他一连三问，直接被叫去了办公室。

    回来的时候，还是一脸桀骜不驯的神情，十足的问题少年。经过凌意的桌边，扫视她的脸，泛红的眼角一直盯着红肿的手心。

    他脑袋发了热，掌心盖在她的头上，拍了一把。

    “连个题都不会写！”

    没错，那道题，程宗叶本来写对了，看到了她的答案，硬是怀疑自己的，给改了。

    “滚，别碰我！”她甩开那只胳膊，眼也不抬一下。

    程宗叶长这么大，被吼滚，只能是他，哪里受过这气。再按理说，他忍不住找老师呛，还不是为了她，全班都能写对，偏偏自己着她道，错的也当对的来。

    这事，张子健晚上就跟几个兄弟说了，他们平时都不敢跟他发火，更别说给他脸色，全都笑话他。

    但凌意自从这事后，更不待见他了。

    她不待见程宗叶是有理由的。

    分班之前，她遇到过他一次，还有他的朋友们。几个人在后楼梯的天台上抽烟聊天，她是值日生，刚来就在门口看见一地的烟头，别提多恨，总算让他找到了元凶。他们背对着她，抖着烟灰，嘴里说的话让凌意脸上冒火。讨论的都是年级的漂亮女孩，发育的胸，瞥见的内衣颜色，谁谁谁接吻了，谁谁谁摸上手了，感觉怎么样，听的她扭头就跑了。

    从那之后，对这帮人印象极差！